48 浮沉笑沧海(1 / 1)
“你不是陈初的亲生骨肉,萧渝才是,”放在管家背后的手瞬间掉落,真气的输送戛然而止,管家叙述的声音萦绕在陈昀的耳畔,他听见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这也是为什么陈初能对你如此残酷的原因之一……陈初对萧涟的恨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而这恨的来源,仅仅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你的亲生母亲,萧涟的夫人顾惜,陈初对顾惜极致而扭曲的爱促成了这一切的悲剧,顾惜嫁给萧涟后,妒火在陈初的心底足足烧了二十余年。自那时起,复仇的种子就已深深埋下。同一年,在父母的安排下,陈初也迎娶了一名大家千金,也就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上天似乎故意要制造一场巧合,两家夫人几乎在同时有喜,看准了形势的陈初构思出了一场惊天大阴谋,他请来了大夫,暗中用药,最终使得两位夫人在同一天生产。”
“你与萧渝诞生的当晚,有人假扮成萧夫人贴身女婢的模样混入产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名婴孩掉包,陈初将你养大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父子势不两立,互相残杀,即便要以牺牲自己的孩子为代价,他也在所不辞。公子,其实,你才是萧涟的亲手骨肉,正统的萧家人,而对陈初恨之入骨的萧渝,恰恰是他血脉的延续……”
“顾惜……还活着?”陈昀的眼神已无法聚焦,那晚在牢狱中陈初与萧涟的对话再次响起,陈初的气急败坏和无能为力让陈昀记忆犹新。管家静了一会,随即轻声叹了气,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长叹了,“孽缘啊……多年前为了扳倒萧涟,陈初就已经上演过捏造谋反的戏码,只是当时顾家人挺身而出,担下了这足以灭族的重罪,顾家被满门抄斩……陈初始终坚信当年的萧涟必定移花接木救下了顾惜,因此这些年他从未放弃寻找顾惜,但,”管家轻蔑地笑了,那种笑,带着大快人心的潇洒,他在嘲讽陈初,“萧涟就是萧涟,临死都不让陈初如愿,直到现在,始终无人知晓顾惜身在何处……”
他又眼含担忧地看向陈昀,目光微弱,语音颤颤:“公子,陈初既然已经摊牌,你的处境也不容乐观,他绝不会允许萧家人,尤其是萧涟与顾惜的骨肉存在于世,他的下一个目标想必就是你了公子……”管家的脉搏已经越来越微弱,最后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原谅我直到现在才将真相告诉你,为了你,还有从前倾凌的安危,我必须将这一切深埋心底,这些年来的每一个暗夜,我都被良心折磨得难以入睡,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无数个死在我手上的无辜的身影,现在……”彻底闭上了眼睛,他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撑起了一个微笑,“我终于可以安稳地闭眼,去见倾凌了……”
陈昀缓缓地放下管家的身体,淌过血泊,他不发一言地来到门外,夜下院中,月色薄凉,一个单薄无助的身影倚门而立,双眼低垂,一动不动。
局势对萧渝越来越不利,转眼间他就被团团围住,而位于中心的萧渝此时已身负重伤,呼吸声愈发沉重,剑速也眼见减慢。眼尖的陈昀即便在战场外,也一眼洞穿了他危险的处境,管家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他的下一个目标想必就是你了。”
既然注定了有死无生,那就不妨来一场潇洒的背水一战,至少,也能稍稍减轻我的罪恶。陈昀微微眯起双眼,注视着那犹如铜墙铁壁般的包围圈,双手一紧,力量随即自体内传向手中的兵器。蓦然,他瞪大了眼睛,双脚随即一蹬,□□宝马有如脱缰之躯,稳坐马上的陈昀目光萧肃,绝杀的厉烈在不动声色的五官间来去自如,在冲向战场中央的片刻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感在心头发酵,一点一点地,他舒开了紧锁的眉心。陈昀的这一生日日夜夜都艰难地活在陈初的压迫之下,夹缝中求生存使他养成了分裂的性格,一方面他可以戴上冰冷的面具,扮演着陈初最忠实的打手,在浮沉的江湖里手腕用尽,另一方面他却又是敏感重情的江湖儿女,正义的血液始终在他的血管中流动,之前他一直苦苦地在这两者间求平衡,多年间始终无果,直到眼下,在尸体遍布的战场上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要结束这恩怨纠葛的矛盾,唯一的办法就是,
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大气流给震住了,中心的萧渝已是半跪在地,不明就里地满脸是血看着径直冲来的陈昀,也许是受伤的疼痛使然,他的面容上并没有过多的神情来表示出应有的惊讶。真正莫名其妙的是陈家军,但还不等他们反应,一股与萧渝极为相近的力量就在他们发愣的分秒间化作了冰冷的器刃,一剑锁喉,陈昀连死前最后一声呐喊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就在陈昀为萧渝杀退一群陈家军时,身后目瞪口呆的守城军总算反应了过来,急忙冲上前,给萧渝的伤口进行了最简单的包扎,被搀扶着后退的时候,他瞥眼看向陈昀,只见他面色冷峻,眉宇坚毅,于乱军之中不改镇静本色,萧渝突然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后来萧渝常常想,如果他料到了下一秒将发生的事,那么当时的他还会不会选择任由百姓将他拉下战场,而无形中置陈昀于极度危险的境地之中。他的心里始终没有答案,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支淬上了剧毒的箭是如何在人头攒动的城下毫厘不差地正中陈昀,也没有人知道,这支箭最初的靶心到底是谁。所有人都知道的是,微弱的闷哼一声过后,是陈昀瞪着眼睛,在人群中缓缓倒下的身影,瞪大的双眼仿佛诉说着他的惊诧,他的唇齿微张,这是剧烈的疼痛下催生的人性本能,短暂却尖锐清脆的一阵骨骼碎裂声后,利箭笔直地刺入胸膛,伤口随即微微渗透出发黑的血液,他来不及反应的手里还紧握着兵器,浑身上下都沾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就在他仰面倒下的那一刻,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扭曲而不真实起来,所有的杀戮血腥都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在场的所有人都彻底惊呆了,时间也在这一刻,仿若凝滞。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萧渝,他的反应几乎就在顷刻之间,因为就在他冲过人群疾步上前后,正好稳住了即将落地的陈昀,他的唇色已急速转向黑紫,眼色也逐渐开始变化,他们都知道,这是必死无疑的前兆。但即便徒劳,萧渝还是艰难运功,就在他抬手出力的那一刻,陈昀笑着阻止了他,他抬手的动作那么艰难痛苦,却有无穷的力量成功制止了萧渝。
“别费力气了,你我都清楚,这不过是徒劳。”坦然一笑,陈昀感觉他的面部肌肉在微微颤抖。周围的陈家军大抵是被这戏剧性的逆转一幕惊得忘了反应,面对着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的两人竟都选择了袖手旁观,手握着兵器一动不动的他们如同失去了引线的木偶,冷眼看着城下的两人。
“你……”萧渝一时语结,有无穷的疑问在心底升起,他却不知从何问起,每一个问题都难以理解,却又隐隐地有了答案,看着将死的陈昀平静的样子,萧渝突然觉得他无比的陌生,陈昀意会地摆了摆手,“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你只要听我说,给我一个机会去洗刷我双手沾满的罪恶。”说着他果真看了看双手,但那上面只有满满的鲜血,他苦笑一声,又看向萧渝,他道:“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羽商,是我用来对付你的一枚棋子,最后我借由你之手杀人灭口……不过你大抵不知道,那封羽商放在你行李内被掉包书信的真实内容……”萧渝的目光一寒,手力无意识地加重,陈昀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他的笑,比任何时候都自然坦荡,“她说,要用尽这一生,报答你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