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明月出天山(1 / 1)
两人坐下的圆桌距离倾凌的位置不过一米,侧眼一看都能将谈话的场景尽收眼底,屏住呼吸,她竭力地无声吸气吐气,使得心跳逐渐平稳下来。
陈昀先开口了:“父亲,可是又出了什么乱子?”紧接着陈初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叹气不似无可奈何,却是一种奇妙的气息,当时的陈昀并没有听明白,但很久以后的一个夜晚,在他发出同样叹气声的时候他明白了,那是一种深度的疲倦与孤独。
“我秘密派出寻人的队伍始终没有回应……”这话一出,陈昀心底大抵有了数,沉吟了片刻,道:“可是萧渝的踪迹全无?”面对陈初不置可否的态度他也有了答案,按说一个人消失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死亡,加之萧渝是当今朝廷的头号通缉犯,朝廷的重金悬赏可谓让他成了众矢之的,要杀他的人数不胜数,要说他已经死亡似乎也有理可依。但陈家两父子凝重的脸色都表示了他们深信萧渝不可能死,最近一次得知萧渝的踪迹还是在南城,那次守卫几乎就将拿下他,可那神秘人的出手相救让这一切都成了谜团,从那之后,萧渝彻底销声匿迹,人间蒸发。
眼线遍布停下的陈家人显然信不过朝廷那帮办事的,暗中派遣了大量人手密下江南,可眼见也过了好些时日始终不见捷报传来。
“萧渝于我们,是最大的威胁……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局面实属不利,”面色沉重,陈初彻夜未眠的脸上倦意浓浓,“当下他羽翼未满,尚且构不成威胁,可倘若来日他东山再起,必将反扑陈家。”
这一点陈昀自然是明白的,他同样明白的是,萧渝这样的大活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么,就是他躲藏起来,积蓄力量,要么,就是他想出了特殊的方法。眉头一皱,他道:“萧渝的去向,父亲可有猜测?”这句话陈昀并非全然采取询问的口吻,道行极深的陈初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话里有话,一道寒光一闪,他便直直地看向陈昀,“昀儿,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现如今萧渝孤身一人,面对当下局势孤军奋战前进微茫,他断然要先找寻一股有力的力量支撑,养精蓄锐……”
“你是说,萧渝投靠了人?”也不知是不是陈初有同感,总之他鲜有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极有可能,但当今泱泱天下,断然没有一股力量敢公然忤逆圣旨,况且萧家的事闹得太大,一般人都是避之不及的……不过,”陈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父亲,“这些只针对于易于掌控的内部地区,至于边地,就难说了。”
他的猜测当然不无道理,或者说,他的想法恰恰与陈初不谋而合,一个诡秘的笑容过后,陈初直切要害,“你是说,赵翊将军?”
“不错,”陈初点头,“投奔赵翊将军无疑是萧渝最好的选择,边地偏远,不易暴露,且赵将军常年在外,对朝中之事了解甚少,立场中立,这一点对于萧渝来说至为重要……但,”话锋一转,又似有难言之隐,陈初一个眼神,让他继续往下说,“实不相瞒,不久前孩儿就有所怀疑,也暗中派人在赵将军的驻地蹲守了几日,投军的人不少,却独独没有萧渝的影子。”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陈初双目炯然,道,“时间一长必将路出马脚,过几日,不怕他不现身。”
待陈家两父子走后,倾凌双眼警觉地从床下出来,一股紧迫感和恐惧感开始席卷全身。看来,陈家已经开始怀疑赵翊将军了,她想,即便萧渝是以沈怀奚的身份投奔赵翊,但凭借他过人的武艺不多时定将名满边疆,到那时,对萧渝了若指掌的陈家必定看破其中端倪。倾凌透过华美的窗纸望了一眼窗外,清晨的暖阳缓缓升起,淡金的光亮柔和地渗进屋子内,她站在阳光里,这派景象宁静而祥和,可在这风平浪静的虚表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没有时间了,倾凌想,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一个艰难的机会。
陈初最终还是发现了倾凌,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倾凌注意到,那双老练阴冷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瞬的波澜微起,但很快,快到只不过是一眨眼的空隙,又重新恢复到了一切尽在掌握的胸有成竹中。他对倾凌说了这么一段话。
“倾凌啊,前些日子王家传来消息说你遭遇不测,府内上下都扼腕不已,我自小看着你长大,悲痛自然不消说的……如今看来这只不过是王家的消息有误罢了,你能回来于我是莫大的慰藉,眼下王府举家南下,联系起来尚需费一番周折,你且在府中住些日子,一切事宜交于我便是。”
表面上免不了感激一番,但倾凌相信陈初是看得出来的,她毫不掩饰的嘲弄眼神和鄙夷的神情。假仁假义,阴险小人,这才是倾凌眼中真实的陈初。
失踪了多时的倾凌重回陈府这件事自然是在府内上下搅起一场风波,但鉴于管家与倾凌待人向来和善,大多数人还是欣喜的,而敷衍众人的慰问好奇也煞费了一番苦心。但此时倾凌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陈昀对她急转直下的态度。他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惊喜和愧疚,甚至也都不再询问她关于失踪的点滴,连着好些日子倾凌都不曾见过陈昀,她倚在窗前,看着院落内的假山绿水,不禁冷冷一笑。
果然是负心汉。
不过这样也好,她少了不少露出马脚的风险,即使在心底她还是忍不住地替那个可怜的女子鸣不平。
这日,在对府内一名女婢旁敲侧推之后,倾凌得知一大早陈昀就离开了陈府,她即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这几日上面特意下了指令,倾凌整日无所事事,还被一些派来照顾她的人团团围住,连在府中闲逛都是众人相随,这排场之大堂堂陈家公子都有所不及,这样一来连着几日倾凌都不敢出门。但时日一久,众人自然也就松懈下来,她便想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顺利脱身。
好在前些日子到过陈昀的屋子,否则这偌大繁荣的陈府,要掩人耳目地找寻一处房屋谈何容易,思考间,轻功卓然的她已不动声色地到了陈昀的屋外。躲在一处树影下,鸟鸣声啁啾,倾凌机警地四下查看形势,院内只有几名年轻女婢在做着针线活,自屋后而入想必能够避开其耳目。往屋子靠近了一些,她挨着窗纸往里看,帘子遮掩着,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但能看得清的是,并没有人迹。
再次四下张望过后,扬唇一笑,她来了主意。弯腰拾起一颗小石子,倾凌敏捷地往上一扔,正中树枝,被惊起的画眉鸟惊叫着展翅而飞,树叶附和着沙沙作响,趁着这时机,她侧身往前一跃,双手飞快地抬起紧闭的木窗,咯吱声与鸟鸣声完美融合,鸟鸣过后,动作瞬间停滞,静了一会,确定没有惊动府人后,倾凌缩身一动,只见得一个身影蹭地掠过,随后是木窗缓缓落下的无声画面。
关上窗后,她小心起身,光线被深色的帘子挡去了大半,照得这屋子昏昏暗暗,虽说曾误打误撞地来过这间屋子,但今日细看之下,人为的装饰却是极少极为洁简,墙上斜挂着的是几把剑,书案上摆放的除了三三两两的书卷外却是只有几枝花束,想来是一大早女婢换上的。也来不及再去细看,倾凌深知这如入虎穴,对陈昀的习惯一无所知,对这屋内的陈设也知之甚少,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能够直指陈家,尖锐有力的证据。
先从书架开始,明白陈昀也是老江湖了,她充分发挥了她的江湖素养,在触碰前先是小心地借着微弱的光确定没有灰尘,又精细地记下了物体摆放的具体位置,甚至是偏转的角度都没有放过一分一毫。在确定了不易引起陈昀的怀疑之后,倾凌这才小心翼翼地动手,书卷的卷页仔细地掠过,叠放整齐的书信谨慎地拆封,借光而望,甚至是刀剑兵器她都慎重地出鞘查看。
放下最后一把剑,倾凌的脸色很是凝重,一种不可置信的震撼感流露在神情中。几乎将这屋内大
大小小的物品都翻了个遍,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没有发现半点有价值的证据能够指认陈家,难不成,她心底咯噔一声,陈家早就怀疑了她?近来陈昀骤变的态度也是由此?迟迟不肯拆穿她是另有计谋?想到这里,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倾凌仿佛能够听得不安的心跳声,若是如此,那今日这番行动也必然在陈家父子的掌控之中,抑或他们早就在暗中监视,坐等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