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塞北江南(1 / 1)
府人见状不对,知道此人是来闹事的,招呼人就要往上拿下他。陈初一挥手阻止了他们,府人有些莫名其妙,犹豫着道:“大人……此人口出狂言,污蔑大人,让小的们拿下他吧。”
陈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一字一顿地道:“稍等。”
“李大人,你说众人有目共睹萧大人的堂堂正正,那么请问为何谴责弹劾萧大人的奏章络绎不绝?你说天下无数人看到我的肮脏行径,那么为何没有人上书弹劾我?”
这位李大人被问得语结。
“李大人,你在这义正言辞,那么敢问,李大人上书为萧大人说情了吗?”
这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因为陈初比谁都清楚,他还能站在这里就意味着他没有上书,当初那零星几个上书为萧涟求情的人早就命丧黄泉了。
李大人冷笑道:“陈初你果然名不虚传,玩阴谋你是老手了,对,我是没有为萧大人说情这不假,也没有人上书弹劾你这也不假,但这是为什么陈初你心知肚明吧?你暗箱操作着圣上,对所有敢直言不讳的人赶尽杀绝,你所言不假,确实没有人敢与你针锋相对,但这觉不代表所有人都屈就于你的淫威!”
陈初任由他说,不慌不忙地踱步到主椅前坐下,端起木桌上冒着热气的瓷杯小抿一口,像是闲谈般的气定神闲,但话说的却是字字见血:“李大人,不用我说我想你也已做好了不能活着回去的准备,不瞒你说,本官确是十分钦佩你等以死明志之人,可除了死你们别无他法,除了这条命你们一无所有,死了你们倒是一了百了,自认血荐轩辕,以身殉国。但朝廷上下从圣上到禁卫军每一号人没有一人会为你们流一滴泪,甚至没有任何一人会为你们停下脚步,你今日一死,明日绝不会有任何人多嘴问一句‘李大人何在’。”
李大人便道:“不假,我今日之来就不曾打算活着迈出府门,我自知无力与你抗衡,但我也绝不与你同流合污,我未上书澄清萧大人的冤屈,若我仍旧苟活下去,那我将一日都不得安宁,那么既是如此,就让我死在萧大人之前,先行一步为大人扫清黄泉障碍!”
此番壮烈言辞一出,在场除陈初外的所有人都面露惊诧,垂死的萧大人到底有何本事能够让眼前这位朝廷官员誓死跟随,而陈初,他倒是不惊讶,这是他的心比谁都复杂。
李大人像是看出了在场人的困惑,便义正言辞地解释道:“我与萧大人并无私交,萧大人也不曾予我任何物质利益,我只是钦佩萧大人的为人,在污浊的官场不忘初心,我不仅是为萧大人而死,也是为正义而死,陈初你记得,邪是永远压不得正的!”
陈初有些听烦了,也没有闲心再与他费这番口舌,他看了看府人,一挥手,轻描淡写道:“既然李大人执意要如此,那本官也就成全你罢。”
府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上前就把李大人带走,临了陈初不以为然地交代了一句:“处理干净点。”
李大人冷哼一声,挣开府人的束缚,大摇大摆地走出大厅。
陈昀站在阴影里,看着李大人离去的背影,耳边响起的却是他大笑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府人来复命,向陈初禀告已经处理清楚了。陈昀闭了闭眼,忍住不说话,和陈初不同,这种场面他经历得太少了。
陈初微微点头就让他退了下去,偌大的大厅里就只剩下了陈家父子。陈初这才留意到始终缄默着的孩子,他看了陈昀一眼,心想这个时候似乎应该给他一个说法,但他的心情极糟,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解释了:“昀儿,这些场面你多见也就习惯了。萧涟的党羽总是要被清理干净的。”
说完也不顾陈昀的反应,起身抬脚就往外而去。
他的心里也不比陈昀轻松,他已经很难相信官场里还会有纯粹的朋友关系,在他看来,不是利益互惠的盟友关系,就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存在,朋友?那是他从踏入仕途的第一天起就彻底抛弃了的东西,利益面前,盟友的分道扬镳和敌人的握手言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只是从之前的上书者到今日的李大人,这些人情愿为萧涟赴死,这些人为萧涟的死抱不平,为萧涟的死难过。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现在他还是权倾朝野手握重权的陈大人,朝廷上下几乎每个官员都对他卑躬屈膝,但他也很清楚,这是利益牵起的链条,一旦他落马,利益链条崩断,不会有人像对待萧涟那样对他。
他很清楚,他的党羽只会临时倒戈,落井下石。所以他不能输,只有永远站在权力的制高点,他才能够指点江山。
他负手跨过门栏,心中之志更加笃定了。
留在原地的陈昀有些手足无措,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他木讷地坐下,把头深深地低下,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处境四面楚歌了。
直到耳边响起了脚步声,他才坐直了身,他只当是父亲返回,还有些心存期待地等待父亲的安慰,但见到的却是陈家的老管家,虽说这位老管家也是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只是眼下这一刻,他还是掩饰不了失望之情。
管家看着陈昀,顿了一刻,而后他径直走过去,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走到陈昀的身边后,他伸出双手把不安的陈昀轻轻地揽在怀里,就像当年抱着那个不知所措地奔跑在陈府的小陈昀一样,他用沟壑纵横的手掌轻抚着陈昀的头,抚慰着他:“公子别害怕。”
陈昀重重地点头,如果这句安慰是来自父亲那该有多好,这一刻,管家的关怀暂时弥补了陈昀父爱的缺失。
萧涟逃出牢狱后躲进了京城边缘一处偏僻的废弃房屋里,他没有任何兵器,若是就这么赤手空拳地与装备精良的军队正面交锋实在毫无优势可言,但若放在往日的萧涟身上,他才不会顾及这些,只是现在他不仅是为了自己而活,还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他必须得活下去。
萧涟拾了一些稻草将就着躺下,四面通风的房屋内翻身就能够望见整片天空,夜已深了,萧涟很清楚自己越狱之后,上面定将连夜搜查京城,只是京城之大,一家一户也够他们搜查一夜了,月黑风高的野外也没有人烟,呆在这里也还算安全。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
萧渝睁着眼,一夜未眠。一想到明日就是萧家满门抄斩之日,而他作为萧家长子却苟且偷生,这
让他如何能够闭眼,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明日在刑场上劫走父亲,但一旦显露踪迹,就白费了父亲的一番苦心。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始终想不到解决之道。
天彻底亮起来之后,屋外也不时响起了脚步声。萧渝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也知道刻不容缓,无论如何他总该再去萧府看一眼,在刑场上再见父亲最后一面。
萧府内一大早就被层层包围,守卫将整个官邸围得水泄不通,府内的人出不得,外人进不去,在守卫之外的便是平民百姓们,他们听闻今日是萧府满门抄斩之日,都纷纷前来抱不平,只见他们一言一语地道“萧大人为官清廉怎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啊”,“是啊,老天无眼啊,总是叫好人薄命啊”“萧府上下几百口人就这么共赴黄泉不成?”
只听有人小声嘀咕道:“听说萧家公子萧渝昨个越狱了,现在整个京城各处都张贴着紧急通缉令正在通缉他呢,赏金不低啊。”
萧渝略微伪装了一番,穿上了麻布衣,往脸上抹了些炭灰,只可惜易容术在江湖失传已久,不然此刻便可发挥巨大作用了。他躲在人群内向里张望,执行命令的官吏已到场,这场可入史书的灭门几乎是万人空巷。也好在有整条街的拥挤,萧渝才能够混在人群内不动声色,他全神贯注地望着萧府的方向。但没过多久就有守卫举着刀过来驱赶人群,一时间整条街变得十分混乱,百姓们四下逃窜,他们知道这帮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很快人群就散得差不多了,萧渝见情况不对,赶忙物色新的藏身之地,就在他四下张望的时候,萧府斜对方向房屋的一处位置吸引了他,作为萧家人,他很清楚那是萧府的视觉死角,于是他趁人不注意,一个翻身就上到房屋二楼上去。
站稳后他往下一望,发现这个视角果然将萧府的情况一览无余。他贴在柱旁,一声不吭地盯着萧府。
此时正有一帮人冲进萧府,萧渝本以为他们是执行处斩之令的,不禁捏了一把汗,但很快发现他们穿梭于府内大大小小各间房,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帮人是来清点萧家所有财物以便充公的。在搜查过程中,已是惊弓之鸟的萧家人在偌大的萧府内狂奔不止,推推搡搡彼此踩踏,生存欲望让他们往门外冲,但迎接他们的只能是冰冷的刀刃,一时间萧府乱作一团,死伤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