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1 / 1)
书叶的话好歹安慰了顾公子很有点委屈的心。再怎么说,这一个月来,京玉待他是非常好的。他虽然也很欣赏京玉,待京玉也没这么好过。
京玉回来时,月亮早已升上中天了。
书叶来回时,他撇撇嘴:“我还说今夜他要睡在徐州城里了。”
他拿上盒子,不肯让书叶跟着,去了京玉房间,敲了一阵,却没人应。
顾兰亭这下是真恼火了。去他的待我好待我不好,先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对他甩脸子,现在连门都不给开了。
他还从来没被谁这样对待过,气愤难平,简直想把盒子给摔了,但手松了紧,紧了松,到底还是没扔了。
他以为自己是全心的气愤,却没想到还有委屈。
他用力踹了下房门,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又顿住了。
迎面走来一个人影,眉目笼在昏暗中,看不大清。
顾兰亭一下结巴了:“你,你没在房里?”他想起来刚刚以为故意不给自己开门的心情,一下就脸红了,还好太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你找我做什么?”对面却只传来有些凉冰冰的声音。
顾兰亭一下被这凉意刺激了,清醒过来。刚刚灭下去的火气又郁积到心口,他也冷淡的:“不做什么,吃多了消食。”
他不由得想,其实如果京玉刚才在屋里,可能还是不会给自己开门。
他往前走,经过京玉时简直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直到他走出回廊。他心里几乎是郁愤不已了,等不及拐过廊角,就将盒子扔在了地上。
盒子盖被摔开,簪子一半露出来。
“你的东西掉了。”身后倒又跟上来一道声音。
他气在头上,硬是忍住了没有回头,不吭声往前走。
身后的人两步走上来,拉住他,神色看起来倒比他还不悦:“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他气得简直快说不出话了,死活不肯接回东西:“你不要就算了,我也不送你了,扔了两头方便。”
云雾这时往西漂流,月色渐渐露出来,月光落在他和他的脸上。
京玉仿佛怔住似的,脸上看起来一片僵硬。
“你,送我的?”
顾兰亭一时觉得难堪,这样了他还来羞辱自己。
“不想要便扔了,”他梗住喉咙,强把酸意给压下去:“随手买的,谁稀罕?”
他又闭紧嘴,觉得自己这么委屈得要命的口吻,简直可笑。他转身要走,最好马上就能消失,他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他一下被抓住了手臂,身后的人抓住他往回带,他一下措手不及,撞在了人胸膛上。
“真的是送我的?”声音又顿了顿,“不是送给你心仪的女子么?”
“谁说要送给心仪的女子了?”他驳斥,仰着脸瞪他,“我哪里来的心仪女子?”
对方垂下眼睛,低头看着他,眼角唇畔忽然化开笑意,那真是不可方物的迷人一刻,月光轻轻落在那张轻开笑意的脸上,简直有如梦幻。
他一下就呆住了。气愤,委屈,无措全部都一下跟着呆掉了。
“是我的错,”连声音也带着笑,还有点苦恼似的复杂,“是我想多了。”
何时空气中浮起琼花香,月色下花瓣一片一片浮动着。
原本应该好好在他床头的琼花枝何时竟出现在京玉手中,那株琼花枝伸长起来,如同小孩十年成长缩短在这一瞬间,枝条迅速长长,长大,分叉。枝桠间长出绿芽,叶片簇拥里长出花苞,白嫩的花朵如舞蹈伸展出妖娆的姿态。
他觉得甚至听到了花苞破开时,轻轻的“扑哧”声响。
他张大嘴,刚才是呆了,现在是已经傻掉,空白了。
月色像雾或者纱,拂开花瓣,娇嫩的花瓣在夜色里羞涩地发着抖。
白花片片飞落,甚至落在他的鼻尖。
白色的月亮之下,白色的花在飘。黑色的山影里,黑色的水在淌。渐渐连水面上也浮出点点白光,那是飘下的琼花。
隔着花雨,京玉眉目透着妖异的温柔,凝视着他。京玉向他走来,京玉唇瓣间含着一片花瓣,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唇瓣也碰到那片花……
他突然醒过来,快被自己吓坏了。一下摸上嘴唇,一时竟分不清刚才究竟是不是在做梦,嘴唇相碰的触感未免也太过清楚了一些,他脸上一下烧红了。
他猛地甩头:“做不干不净的梦,难不成还想着是真的么?”
可如果是梦的话,他究竟是发了什么样的失心疯,竟做出这样没廉耻的梦来啊!
他抱着被卷,翻来覆去,快愁死了。
他要是晓得送把簪子要经历这样曲折的心路历程,搞得自己心神不宁起伏跌宕大半日,后来还做出这荒唐的梦来,他是拿扇子敲死自己也决计不会送的。
他咬着被子,万分纠结地睡了。
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床头的花枝已不见了。
船舱另一头,某人正十分努力地,把骤然长大许多倍的花枝缩小,缩小,最后终于缩到一小枝的模样。只是当他一眼转到月色下越发玲珑剔透的玉簪时,眉梢眼角禁不住泛出浓烈的笑意来,花枝蠢蠢欲动,又要破土生长了。
他赶紧收敛心神,让自己心情冷静下来。
船继续前行,无数水中花被抛在江水后头。
夜已过半了。
第二日他睁眼看见京玉时,心道这梦还没完没了不成,上回做梦被亲了,这回还要梦什么!
京玉披散着长发,手中拿着那支簪子,正在努力地想把头发束好。
他看见京玉拿头发没办法的样子,一下被击中了,到嘴边的叹气都变成了笑声。
京玉立马转过视线,看见他眼睛都亮了一下:“你的头发是怎么束的,我总束不好。”说话的功夫,他又试着将头发挽起,束上玉簪,簪子顺着头发滑落下来。
他突然懂得了,为何京玉总是只拿缎带将头发在尾部打个结就是了。
“你没有发冠么?”他拥被坐起来,右手撑住下巴问他。然后打了个呵欠。
京玉摇摇头,无辜又茫然的纯良模样。
他看着看着,心情突然就好得不得了。从床上一下蹦起来,翻出自己的行装,找到一个紫玉环发冠,他把京玉按到镜前,抓起梳子为他梳发。
他虽然手法生疏,比起京玉好歹也算熟手。发丝穿过玉环,插上玉簪。京玉左看右看,仿佛觉得不自在,他两手摸了摸露出来的一双耳朵,说:“有些凉。”
京玉原本长得就过于漂亮了,露出一点局促的表情,简直让人心尖尖都发颤。
他忍不住笑,却又觉得这无声的笑也太大声了,心脏都有些不堪负荷,一阵一阵心悸。
京玉一会儿碰一下头顶上的玉簪,一会儿又碰一下,唇边露出欢喜的笑,他看着看着,生出想更亲近京玉,甚至想碰碰他的冲动。
是那种连手指缝都想要感受到对方肌肤温度的冲动。
这样的冲动于他来说新奇又陌生,甚至有些难以忍受,幸好书叶进来了。
“京玉公子今日像换了个人似的。”书叶也吓了一跳,又说,“不过也很好看。”
京玉翘起嘴角,书叶又歪歪头:“只是京玉公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直在门外守着,竟不曾参见过京玉公子。”
京玉说:“你睡沉了,没听见我喊你。”
“什么?!”书叶简直大受打击,“我睡这样死么?”
京玉沉着地点头:“不错,你睡得就有这样死。”
书叶失魂落魄地思过去了。
顾公子觉得,京玉这样沉着,他也应该沉着些。
因此顾公子便将昨夜种种,包括那个梦,一并沉着地选择性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