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梦 程鸢（1 / 1）
时间:龙利元年正月初八
地点:宫外西樵山行刑场
行刑场坐落西樵山顶端。西樵称山，实际上只是一矮矮丘陵，四周树木皆被伐完，露出光秃秃顶部，上代皇帝便在此设行刑场，行刑之后即可将犯人埋葬此处，所以此山又被称为送西岭。更有人称，此山原来并不存在，只是施刑致死埋葬在此处的人多了，便渐渐形成此山。黄土埋白骨，芳草掩血肉。所以此山一年四季，几乎被阴寒湿气笼罩，寻常百姓，无人敢来。
西风参杂冰雪砸落在行刑场中站立，跪坐的人身上，使得饱受刑场森冷之人加受冷肤之苦。
白雪皑皑，红衣烈烈，人中最夺目的一瞥，自是龙朝，也是开国史上第一女捕探程鸢无疑。程鸢。程鸢，陈冤，还生者清白，为死者昭雪。
程鸢昨日在刑司接到龙帝旨意，前几日慧贵妃自缢，御医提刑官皆道体内无毒，身上无痕。虽被诊判自杀，陛下却不愿相信。慧妃与陛下从小一起到大，个性温婉纯善，与后宫相处极好。那日还听盈月宫中传出喜讯，说是慧妃被确诊有孕，陛下大喜，欲封其为贵妃。怎么短短不过两日，就……。陛下圣意，若另有真相且水落石出，程鸢将被封为龙国刑司御史，掌管天下一千六百五十九所刑部。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如此一来，父亲的冤情才有可能被昭雪。为了以后能与心中的那个他比肩齐驱。虽然时间紧迫，但越短时间越快查明，以后才会在刑司有立足之地。
程鸢面显清冷，眼含悲悯的看着面前监斩台，细细打量那几人面部神色，企图找出蛛丝马迹。这几人是盈月宫内侍婢女执掌嬷嬷，因她们皆不知情为何慧妃突然自缢，陛下震怒，护主不力，赐为死罪。
纤细黛眉一挑，长睫颤落眼边雪，她暗暗思忖，这几人的面部神情，倒是有点意思。跪在首位的领头嬷嬷一脸惊惧惶恐，愤恨不安，跪在那里抖抖索索。后面几位奴婢紧紧的缩在一起，眼睛红肿，薄唇泛白干裂。内侍皆委顿一旁，面无死灰。
白雪，红衣，黑发。红色斗篷上的白色狐毛映衬着程鸢的粉颊，黑色的青丝高高束起，英姿勃发不失娇媚，明明矛盾，却很融洽。
“这天气真冷，想必穿着单薄的各位早已忍受不住了吧。或许不用等到午时，不如让监斩卖我一个面子，现在就处斩你们如何？嗯？”红唇微视启，听似温暖体贴的话，却让跪在监斩台上的众人通通打了个寒颤！尤其尾音上调的那个嗯，让正在抽抽噎噎的几个宫女，急急抽气，惊恐的瞪着程鸢。
程鸢缓缓扫视一周，目光在嬷嬷，和一直静静的跪在后面不言不语的小婢女身上顿了顿，缓缓笑开:“不必惊慌，我只是跟你们开个小小的玩笑，毕竟午时处斩可是圣旨，我要是提前行刑，估计明天或者是后天，跪在这里的就会是我了。那就辛苦各位，再忍耐一下，马上你们就会感觉不到寒冷饥饿，当然，也感受不到这大千世界的美好了。”
满意的看着台上的人再次齐齐变色，程鸢收回视线，紧紧斗篷:“不知为何，今日的雪似乎比前几日更冰冷啊，不知你们听说没，此山阴气环绕，最为容易招来鬼怪，虽说慧妃娘娘自缢而死，但是看到连累了你们，害得你们命丧于此，说不定会前来，见我监斩，还会找我麻烦呢。来人！”
“程大人！”一直随行的兵卒上前，抱拳低头，恭敬答话。
“去，将我放在轿中的斗篷拿过来！”虽然转身命令兵卒，眼神却不错开，细细打量那些听到有斗篷，眼中闪过光亮却瞬间湮灭的众死囚。
兵卒领命将斗篷哪来的时候，跪着的死囚看见只有一件，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程鸢装作未看到，抖开斗篷，将斗篷搭在一直静静的跪在那里，神色从一开始从未改变过的宫女身上:“冷吧，这可是慧妃娘娘最常用的斗篷，你身为慧妃娘娘最得力的侍女，有此殊荣穿此斗篷。”
一直呆立不动的宫女忽然剧烈的抖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紧紧的咬着唇，然后开始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周围射过来的含恨的视线，还是因为心中埋藏的秘密快要压抑不住蓬勃而出。程鸢眯眼轻笑，本来上挑的凤眼因此少了几分凌厉，她缓缓开口:“是不是穿上了斗篷就会觉得刚才特别冷，真可惜，斗篷只有一件，给了你，他们就用不到了。但是没办法，有人专程委托我，好好照顾你呢。”
果不其然，那本来一直低头面无表情的少女终于露出了另外一种神色，不是希冀，不是求生，而是那种得偿所愿的放下执念的神色。程鸢再次挑眉，抬起食指轻抵鼻尖，本来看她一脸淡定，以为这宫女笃定会有人来救她，看样子不是。貌似她跟其他怨天尤人，兢兢战战等死的人不一样，是一心求死的，为了保全那人？
若是为了亲人，她值得人尊敬，若是为了男人。看她那嘴角含春的笑意，必是男人无疑了。立起身子，心里嘴上同时表露出她的不屑:“真傻！”
看到她似乎是得到满足，嘴脸轻笑的样子，程鸢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翻腾的怒气。不管是为何，害得花一样的慧妃死去，现在还笑的如此满足，不管是为了官职，还是为了她的信念，她必须将凶手绳之以法！
“那人就稍稍的关心你一下，你就如此满足，可是，你身上这件斗篷是慧妃娘娘的啊，似乎要感谢的也是慧妃娘娘吧！”满足的看她嘴角僵硬，程鸢转身不在看她，透过皑皑风雪，眺望远方。“面部表情与心里无异，与慧妃相处的人果然心思单纯，但是，正因为此，你透露了过多我想知道的信息。若慧妃真的自缢而死，你该是跟你周围的人一样惊惧不安，期望沉冤得雪，一边惧怕一边希冀。而你一味求死，只可能是为了保全某人，而那个某人，若是我没猜错，不仅是你心里的那个人，还是跟慧妃娘娘之死关系重大的人吧！”
顿了顿，她走下台阶，朝下走了几步，细细观望远方风雪飘势，清冷的声音随风飘入那几人的耳中:“你待他掏心掏肺，却不知他待你如何，若说你一厢情愿，我看不像，毕竟你不会为了一个对你无意的人而死。若说他对你有意，我猜猜，应该是在慧妃有孕的时候他向你表露钟情与你的吧！慧妃有孕之时，宫内人说你每隔两天往药司那边，一去就是一个时辰，是趁着取药时机，见你心中的那个人吧。”
转身，看到那宫女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脸，程鸢轻笑:“猜对了？我就说我的直觉一向不差！”
刻骨铭心的不会是一见钟情，日久生情的话，那人必是常常出现在他们眼前，且不被怀疑的。宫内禁卫？王孙贵胄？
“可是，看样子，你痴心错付了啊，”她眯眼又朝山下走了几步，“那人此时跟你表露钟情，明显是别有用心，在你入狱时不去看你，行刑时不来送你，明显是想让你做替死鬼，好把秘密永远带入地底！说不定此刻正在某处盯着看什么时候你的人头会滚落在地！我倒要看看，谁人如此铁石心肠，狼心狗肺！”
脚尖蹬地，蹑云摄月，几个起纵，极俊的轻功，眨眼间来到数百米外，专门为监斩官和行刑者提供休憩的木屋。
刚才看雪绕开木屋，就知道里面定是有人生了柴火取暖，太过明目张胆，定然官位不小。还未凑近，程鸢便察觉有杀气，一个瑶台枕鹤迅速朝右翻身移动。看着一把匕首堪堪擦过脸颊，削断耳边鬓发。程鸢站在一旁山石上，冷冷的盯着那晃动的门帘，企图看出对面那人到底是谁。
“鸢儿，几日不见，你热情不减。”淡淡的，带了丝冬困的慵懒，光听到声音，你完全就可以想象到声音主人的倾世之姿。程鸢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怔，然后眉眼一弯，脸颊微红。轻轻的啧了一声，低头正准备前去掀门帘，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泛白。不可置信的抬头，隔着门帘瞪着对面，双唇不可抑制的微颤:“是……是你？怎么可能！”
双手紧紧握住鸳鸯双刺，盯着那随风轻动的门帘:“竟然是你！利用那姑娘的是你！”
怎么会这样，双手承担不住双刺的重量，任它掉在雪地之中，脑筋一片空白。他，龙朝九王爷龙钰和皇上还有慧妃三人是青梅竹马，后虽慧妃嫁与龙帝，两人仍有往来。慧妃被确诊有孕后便自缢，那姑娘要保全的人是他。
一定是我多想了，一定是。慧妃自缢之时，龙钰明明跟我在一起的，所以不可能是他，绝对不可能。程鸢一步一步后退，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刑场继续破案。
“鸢儿就是太聪明这点让本王头疼！女孩子就应该笨笨的才会幸福。”随着话语飘出来的，是一袭白色身姿，轻轻跃出，然后一个拥揽，将程鸢抱了个满怀。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怀中娇人冻的通红的鼻尖，狭长的桃花目微微眯着，俊颜果然如猜想般惑人，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绯红的薄唇轻轻映在程鸢微颤的睫毛上，发丝未束，因为低头，划出黑色的水纹。将下巴抵在程鸢的头顶上，低低的轻笑从喉咙逸出:“女孩就要笨笨的，听话的，安安分分的才好。”
虽然被龙钰抱着，但是彻骨的寒意却从脚底蹿起。被拥揽的程鸢轻轻的开始发抖，脑中一片空白，一会是慧妃娘娘那笑靥如花的脸，一会是皇上略显疲惫，却满含信任的脸，一会儿是行刑台上那些哭泣的宫女内侍嬷嬷，还有那女孩视死如归，唇角带笑的脸。最多的，却是程鸢与龙钰，在梨花树下相识，御花园中席天枕地高谈阔论，甚至在皇宫顶上品酒赏月，以及那充满酒香，缠绵悱恻的一吻。
头好痛，眼睛好痛，思绪太多，脑袋仿佛要被炸开，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程鸢紧紧的捏住他的袖子:“给我真相。”
“既然是鸢儿想听，那我就讲给你听好了。没错，是我逼淑慧自缢的，她太贪心了，竟然想同时拥有我跟五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以为拿怀了我的孩子威胁我，就能成功。我在乎的孩子，只有鸢儿才有资格生出来……”低低的声音，似在述说情话，绵软动听。一定不止我，听到如此动人的情话，一定不止我。这样一想，程鸢感觉呼吸都能扯动心痛！
好冷……，怎么办，身子好像被冻住了！声音似乎也被冻住了，抖抖索索的挤出另外一个问题:“那个宫女？”
“鸢儿是吃醋了么？真可爱，那个宫女爱慕我，和她逢场作戏而已。刚好是淑慧的心腹，如此一来，淑慧必然承受不住打击，我再言语上刺激一下，没想到才过两日……唔！“突如其来的吻让龙钰笑弯了眼，这是坦白的奖励？近日来被淑慧弄得沉郁的心情终于缓解了一点。扣住怀中人的后脑，准备加深这个吻。却发现她从腰兜里掏出一个不明物什，装作没看到的闭眼加深这个吻，将舌头伸进去与她的丁香小舌追逐翻搅，吸吮的啧啧有声，在听到一声尖锐的烟花爆响以后，疑惑的睁开眼，鸢儿放烟火庆祝？却在看到天空烟花图案时，变了脸色。
一张琴的样子，鸢儿是长歌门的关门弟子这个龙钰知道，但是却没有听鸢儿说过她是长歌门的候选掌门！这个烟花却是掌门候选人持有，若是爆出，就代表着愿意接受长歌门掌门之位，永不出谷，违者自断一臂一腿。
“鸢儿你？”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如果忽视眼底得逞的那抹暗光就更好了。程鸢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裂开了，一直以来的信仰在他面前，完全脆弱的不堪一击！努力抬头，不使眼泪掉下来，她看着远处疾奔而来的黑白双棋长老，对着龙钰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看，这下你安全了，我为你打碎了我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今日一别，你还是龙朝风光霁月的九王爷，普天之下再没有我程鸢这个人。不求你记得我，只希望九王爷能忘掉当初接近我的目的。就此一别，后会……无期！”拿出象征官职的腰牌放到一边。接过黑白长老手中递过来的金弦，再次深深地最后一次将龙钰那张带点怔愣，带点不解，若有所思的神情映入脑海，微微启唇吐出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三个字，转身，随着黑白长老朝目的地跃去。
龙钰静静的看着程鸢消失的背影，长久的不说话，末了，食指轻轻摩挲自己的薄唇:“为什么，心里像空了一块？”
复又抬头望着程鸢轻功离去的那一边，桃花眼再次轻弯，遮住眼中的灿芒:“怎么办，有点舍不得啊，不过以为这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鸢儿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