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三姐妹与我的危机10(1 / 1)
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的时候,我和铃子一起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们的恢复状况还不错。高兴之余,铃子和我一起买了新鲜的水果,准备去我家做客。
自从过路魔的事件后,我和铃子的关系又进了一步,为了不令彼此尴尬,我在她面前尽量装得很开朗。这次请她去我家,也是基于这种考虑。
站在我家门口,她不停地做打气运动。
「感觉有点像去参观旺卡的巧克力工厂。」她喃喃自语。
「我们家很寒酸,没有巧克力招待,妳别失望喔。」
「因为沈香学姊不爱吃甜食嘛,所以我有做好心理准备。」说着,她闭上眼睛,微笑着等待我开门。
我将钥匙插入门锁中转动起来,当门打开的那一刻,两个穿警服的人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们身后的阿嬷则是一副道别的姿态。
年长的警察礼貌地与我点头示意,他的眼神想说话似的,可他最后还是抿紧双唇与我擦肩而过。
进屋后,阿嬷也用那种眼神望着我。
我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氛,便请铃子先到我卧室里去玩,我则与阿嬷对视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问。
阿嬷窝进沙发里,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是关于妳哥哥的。」她说出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他死了。」
「死……了?」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了,喜悦的情绪瞬间消散。
「七年前就死了,我们不用再等下去了。」
说出这句话的阿嬷好像如释重负一样,可我简直无法接受,我疯狂地摇晃着她的双肩追问为什么。
「是那个过路魔。」阿嬷淡淡地说。
那个过路魔供述了自己所有的罪行。七年前的早上,犯了药瘾的他杀害了我的哥哥,抢走了哥哥仅有的二十多元钱,将他沉尸江底。
阿嬷脸上的皱纹就像龟裂的大地,以至于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她叹了口气,我身上的枷锁随之破裂。
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抚摸着自己的脚腕,那上面全都是枷锁留下的痕迹。七年来,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源自内心深处的伤痕,可是现在,当枷锁断裂使它们暴露在外时,那些伤口愈加痛苦。
我冲出家门朝江边跑去。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步子可以这么轻盈——失去了枷锁的我已经没有重量。那么,既没有重心又没有重量的我该怎么办?
不知所措的我在江边站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远处的圣诞灯全都熄灭为止。顷刻间,黑夜中的江水如同黑洞,将我的灵魂一点点地吞噬。
我想起了曾经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原来哥哥一直在江底等我去救他,我却还傻傻地给他写信,希望他能回来。
这七年来,我将所有的酸甜苦辣写在信纸上寄给他,可是因为没有收件人的地址,每次都被退回来塞进门口的邮箱里。
其实我也知道,下落不明的他无法收到这些信件,可我还是想要传达自己的一份心意。然而现在,知道真相的我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了。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啊。」我对江底的哥哥说,「我十七岁了,很想看我有没有变漂亮吧?」
没有回应。
「既然你不来找我,那我就去见你吧。」
我索性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向下跳去。就在那一刻,我的双腿被人抱住了。转身一看,铃子泪眼婆娑地跪在我身后,紧紧地环抱着我的腿。
「求沈香学姊留下来吧。」
「妳懂什么?哥哥正等着我去救他啊!」我粗鲁地拨开她的手,腿却被她抱得更紧。
「沈香学姊很厉害,可只有这件事妳做不到。」
「像妳这种没有哥哥的人懂什么!」
「可是我有沈香学姊啊……」
「少说漂亮话了。」
「我说的不是漂亮话,是真心话。」她抽泣着,「我的十四岁是和沈香学姊一起度过的,我还有一百一十六天就要十五岁了,妳为什么不再多——」
「够了!」
「不想再听到否定的话了。」她哭着说:「一直被否定的我已经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我宁愿听更多的肯定句,我宁愿听妳说『我会一直拥有沈香学姊』。」
像从前一样,最后那句话如蚊鸣一般微弱,可我已经不再被触动。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我的所有感情都冷却了,唯独「哥哥」这个词能使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所以我对她说:「现在说肯定句还有什么用?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因为被肯定就活过来。」
「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揪紧我的裤腿说:「王子不是也对雪子公主说过吗,他不是死了而是住在妳的心里。」
「那只是安慰人的鬼话。」我望着江面说:「我的心里就跟这漆黑的江面一样,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里不是有亮光吗?」铃子指着远处的灯塔说。
那灯塔散发出幽幽的绿色光芒,恍如隔世一般。
「有人曾经对我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灯塔。」她凝视着我,「当自己找不到行进方向的时候,就去找那座灯塔。」
「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维修灯塔的工人睡着了吧?」
铃子突然站起来,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而她仰视着我,盯着我的双眼。微风轻抚着她的白色衣领,散发出淡淡的牛奶味,一时间我有些晕眩。
「现在醒了吗?如果生气的话就来回击吧。」她的声音穿云裂石,一下下地敲击着我的耳膜:「为什么不动手?」
「那有什么用?」我苦笑着说:「被打过了就是被打过了,回击只会迎来新的巴掌。」
「对啊。」铃子的眼泪夺眶而出,「死掉的哥哥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一直伤心又有什么用?只会迎来更多的伤心罢了。」
那时,我意识到我的伤心之源:这七年来我一直在为哥哥活着。
我为什么要加入小百合戏剧社,又是为什么要成为演员?这就是我的夙愿吗?望着那座灯塔,我才明白我早就迷失了方向。
因为年幼时对哥哥的依赖,我不必思考自己的未来;因为对哥哥思念之情的与日俱增,我变成了戴着枷锁的囚徒。而现在的我在现实的洪流中选择过去的依赖感,但我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年仅十岁的孩子。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一梦七年的况味。
「可是我还能怎么办?」我不禁发问。
闻声,铃子笔直地伸出她的手指说:「向江的对面看。」
「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看不到霞光吗?」
极目之处,微白的霞光正从地平在线升起,一片氤氲,朦朦胧胧的。
「能和沈香学姊一起看日出的场景,一直是我的愿望。在此之前,我总是满足于站在妳的身后,因为妳的背影也很漂亮。我就这样看着妳的背影,一点点地行进。」
她跪下来,抱紧了我的双腿,虔诚地望着我说:「妳不是向辉夜姊说起过身后的事情吗?可是我太弱小,我的身后没有人,如果遇到了敌人,我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站在我身前的沈香学姊。如果妳死了,我就会腹背受敌……」
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所以求求妳留下来吧!努力地活下去!」
那时的她,整个人都蜷缩在我的脚下,在朝霞的映照下,像一只沾染着鲜血的小白兔。我不知该如何拒绝这样的她,浑身颤抖着蹲坐在地上。
她立刻大哭着扑进我的怀里。
那一刻,似乎有温暖的气流从江底冒出,无形之中簇拥着我的双手拥抱了她。
我回过头去,看见原本漆黑的江面闪烁着点点的光亮。渐渐的,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就再也看不见了。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暖的。而铃子的眼里,闪烁着晨曦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