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傻瓜(1 / 1)
南安,青州城,郊外大营。
郊外的风带着夏日的炎热和烦躁,声声虫鸣增加了人们心里的闷气,好在秦越的身体中的毒素得到了控制,意识也渐渐地恢复了。
南宫凝不分昼夜,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秦越,叶兰青也以陪伴南宫芳华的缘由,一直呆在秦军的大营没有离开,每次与南宫凝相遇,南宫凝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叶兰青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南宫芳华也注意到了一点,也试图劝说过。
“兰青,凝儿那孩子也是不容易,你别与她计较。”南宫芳华很无奈,叶兰青怎么像个小孩子,与南宫凝置起气来了。
叶兰青不悦道:“阿越是我的女儿,那南宫凝打着爱她的旗号,行伤害之事,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南宫芳华苦笑:“凝儿的确给阿越下了毒,但也并非这次阿越发病的主因,她的身体里本就有断情花的毒,你又不是不知,这次我试了脉,她身子里的毒累积甚多,只怕,即便是凝儿不下毒,也……活不长了。”
叶兰青一怔,心里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她刚刚试着去放下仇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孩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她唯一的孩子,流着她身上骨血的那个孩子,命不久矣。
南宫芳华伸出温暖的手,握住了叶兰青那略略冰冷的手掌,温言劝解:“兰青,这世间本来就是有生老病死,即便阿越真的活不过几个年头了,你就好好地陪着她,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好好尽一个母亲的职责,让她快快乐乐地度过人生,尽量减少她人生的遗憾,况且,芳华会一直陪着你。”
叶兰青心里思绪万千,许多遥远的记忆浮现出来,遥远的声音从多年的记忆中回响而来。
“阿娘,阿越要做那世间最高的位置,做那千古一帝,不让阿娘被任何人欺负!”
“阿越今天又跟大将军学了一套剑法,阿娘,阿越舞给你看好不好?”
“阿娘,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开得好耀眼,好美丽,阿娘说的那位故人,一定也像那桃花一样美丽!”
“阿娘,你莫要伤心了,阿越给你画了这么多的桃花,你看,比那院子里的还要多,阿娘,莫要哭了,告诉阿越谁欺负了你,阿越去给你教训他!”
“阿娘,你跟阿越说句话好不好?今天是阿越的生辰,阿越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听阿娘说句话,阿娘你已经几十日都没与我说过话了,今日就说一句,哪怕只有一个字,好不好?”
“阿娘!阿娘!你不要闭上眼睛!阿娘,你不要离开阿越!阿娘,阿越还没长大呢,还没打下那万里河山呢,还没为你撑起一片天地呢,你怎么能就走了……”
“无论你是谁,朕今日都不会杀你,因为你的声音,与我的阿娘一样……一样的,朕不要这青州城了,朕把它送给你,作为谢礼,谢谢你让朕听到了,听到了……阿娘的声音。”
叶兰青纵使是再铁石心肠,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有些悔恨,为何不早些看到那孩子的好,为何要把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在一个孩子的身上,那样一个好的孩子,好得连她都配不上做她的母亲,她怎么能够忍心,去忽略她,去责骂她,去冷遇她,甚至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她自作主张,让秦越自小扮作男子,只为了方便日后能够实施她的计划,她从未想过,这一决定,会让自己的女儿变成什么模样,多年后,她有毅然决然地离去,抛下亲生女儿在那冷酷的深宫之中,从未想过这个女儿的生死……
终究,现在她要失去阿越了,她才发现,原来在她的心里,她一直都深深地爱着这个孩子,只是,那爱,被自己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她不敢面对。
阿越,阿娘好想抱一抱你,就像这世间所有的母亲,轻轻地唤一声你的乳名。
“芳华,她还能活多久?”沉默了许久,叶兰青才低低地问。
南宫芳华叹了口气,道:“多则五年,少则三年。”
叶兰青凄然一笑:“这样看来,断情花的毒应是已经深入骨髓了,只怕,这剩下来的日子,阿越也会痛得夜夜不得安寝吧。”
南宫芳华默然不语,断情花的毒深入骨髓后,中毒者便会夜夜如万蚁蚀心,不得安眠,即便是不死,也会生不如死,中毒者大多是选择在最后自己提前了结生命,只因受不了那炼狱般的痛苦。
“你就由着她吧,莫要赶凝儿走了,若是凝儿也走了,阿越只怕更撑不住了。”
叶兰青没有回答,她似乎沉入了某种深思,带着痛的深思。
主帅的大帐中,秦越睁着眼睛,盯着帐顶,边上,一盏油灯摇曳着,灯里的油快要烧完了,油灯忽明忽暗,南宫凝趴在桌边的影子,就投在那帐顶上,也随着灯光一颤一颤,秦越出神地盯着那影子,内心有一种奇异的安宁和满足。
若是就这般一直都看着你睡觉的影子,和你一起在这静谧的夜晚听你虫鸣,该有多好啊,即使我现在浑身如同火在灼烧,即便我的心窝如同万剑穿过,可是有了你,至少我还想活到明天早上。
“阿越,你醒了!”南宫凝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灯已经熄了,当她摸索着重新点起了油灯,发现一直昏睡的秦越竟然睁着眼睛。
忙碌了多日的南宫凝激动得有些发晕,她扶住床,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秦越的眸子没有动,唇动了动,道:“媚儿,朕要喝水。”
南宫凝没有注意到秦越那生疏的口吻,她忙不迭地去到了一壶水,亲自一勺一勺地喂秦越喝,秦越干涩的唇渐渐有了水的滋润,喉咙里的浑浊去了许多。
“媚儿,朕……睡了几日?”秦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昏睡的这几日,也不知这战局是否有发生过什么变化,是否还能够在她的掌握之中。
“五日。”南宫凝答道,秦越紧接着又问:“这几日可有战事?”
“没有,咱们一直都在这青州城的郊外。”南宫凝用温热的毛巾轻轻地为秦越拭去唇角的水珠,手指与脸颊不经意间的摩挲,让秦越的心为之一荡,疼痛也猛烈了一层。
秦越的脸颊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冷冷道:“让青枫进来,你且下去吧。”
南宫凝一愣,秦越似乎很讨厌她,这口气中的冷硬,分明是要赶她走,为何阿越醒来之后,对她的态度转变了这么多?难道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一定是这样!只有这种可能……
“阿越,我有话与你说。”南宫凝鼓起勇气,想要与秦越坦白自己的身份,她不相信叶兰青的话,即便她真要走,也要阿越亲自赶她走,她绝对不会连最后的尝试都不做,就那般直接走掉。
南宫凝的两手放在小腹前,绞着那条冷下来的毛巾,看着秦越冰冷的眼神,缓缓道:“阿越,我是凝儿呐。”
她顿了顿,伸手撕去了脸上的面具,皎洁的容颜好似一朵盛开的桃花,在这安谧的夏夜里,悄然绽放,美得不似在凡尘中。
秦越淡淡地哦了声,道:“朕早就知道了,你让青枫进来吧,朕有要事与他商量。”
南宫凝愣怔住了,声音颤抖:“你……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秦越显得有些不耐,道:“朕为何要告诉你?朕是一国之君,朕想做什么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教朕!让青枫进来!”
秦越感觉自己心中的灼烧感愈发地猛烈,快要撑不住了,南宫凝若是再责问下去,断情花的毒势必会发作得更加厉害。
“秦越!你……”南宫凝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想狠心地给秦越一个巴掌,然后摔门而去,可是她竟然生生地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她犯下了那样的错误,她怎么能期待着阿越原谅她呢?她怎么能够奢望阿越还能像以往一样对她温声细语,对她百般呵护呢?阿越定是在心中怨恨她,她若是就这样走了,两人的情,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
南宫凝眼里含着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慢慢地坐到床上,拉住秦越的手,使尽全身的力气,仍然声音发抖:“阿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做那样的事情,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赶我出去,让凝儿在这里照顾你好不好?”
秦越内心的苦涩逆流成河,泛滥无边,她何尝不想马上坐起来,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个受尽委屈的女子,何尝不想用尽一生一世的温柔去化解她内心的悲苦,何尝不想握住凝儿手,与她相携相伴,一起变老……
只是,她不可以,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许下陪伴她一生一世的诺言,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现在狠心地斩断凝儿对她的爱,也好过几年之后死别带来的痛楚。
一阵锥心的痛从心口传来,秦越身子一僵,鲜血喷出,染红了雪白的中衣,秦越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黑白无常提着那长长地绳索,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那锁链在地上拖着,摩擦的声音带着冷风,来自地狱的冷风。
“我这是要死了么?”秦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着,她的意识在逐渐地涣散,飘向了黄泉,她甚至能嗅到冥河里飘着的腐臭,“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来得有些早……凝儿呐,我好不中用啊,还没为你打下这万里河山,我就要离开你了……我、我、我好不甘心呐……”
南宫凝听着秦越那渐渐散乱的语言,泪水夺眶而出,她拼命地捂住嘴巴,牙齿咬住了手掌,掌心泛出了殷红的鲜血,斑斑点点,与秦越中衣上的血迹一般地耀眼。
阿越呐,你怎么那样地傻,还是那样地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