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金木二(1 / 1)
赵国,都城,皇宫。
赵汐走后,赵国的皇宫更加清冷,本来就在战火中差点毁于一旦的都城,如今看来,只是草草修过,勉强能够住人罢了,显然,作为赵皇的赵威的心思并不在于此,亦或是说,赵皇并没有打算在此久住。
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隐匿在那凄然的月色下,旌旗猎猎,飘扬在城头,一队巡逻的士兵们叮叮当当地走在空阔的皇廷前,火把寂静地燃着,映着一张张冷硬、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庞,黑影吸了口气,又徐徐地吐了出来,他纵身一跃,脚步轻盈迅疾恍若幻影,他迅速地跳入重重深宫,最后,停在了一间房门口。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朕还得批些折子,你且下去吧。”
屋中的亮光闪了闪,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太监提着灯笼从里面走了出来,悄然淹了门,打了个呵欠,走入了茫茫夜色,门口的侍卫望了望中天的月亮,又低了头,两人百无聊赖地站着,等着那永远也不会来的刺客。
黑影的唇角微微翘起,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线,带着些嘲讽,带着些笑意,甚至带着些愉快,他蹲下身子,揭了一片瓦,屋中,烛光里,赵威专注地批着奏折,偶尔凝眉思考,俨然一副贤君的模样。
黑影又揭了几片瓦,身子错了错,跳入了梁上,还未站稳,便听到了赵威冷冷的声音:“燕国的人就是这般没有礼貌?多少年了,南宫非那个老贼一点长进都没有。”
黑影笑了两声,道:“陛下这深宫可是护卫森严,难道赵国就是这般招待来使的?”
赵威抬起头,黑影落了地,对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道:“此次来,皇上对臣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让臣一定要与陛下谈妥,还让臣带了礼物来。”
黑影递了个卷轴上来,赵威展开一开,不屑地一笑,道:“就这东西?只给朕三座城池,就想让朕帮他收复失地?南宫非那个老贼便是把头颅送上,朕也觉得不值。”
黑影冷哼一声,道:“此话不该是一个皇上所言,陛下可知道,臣可取你性命于瞬息间。”
赵威眼睛微微眯了下,道:“朕知道,不过朕也知道,取朕的性命,于那南宫非老贼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回去告诉老贼,至少半壁江山于朕。”
黑影没有被激怒,反而笑了起来,道:“陛下可真是好大的胃口!只是,若要将这半壁江山都送给你赵国,皇上还要收复那失地干嘛?”
“燕国的失地收复与否,与朕没什么关系,朕关心的,不是你燕国收复什么失地,关心的是,朕出兵,出粮,能得到什么回报,南宫非老贼大难不死,未必就有后福,想要让秦越那小子吐出吞下的东西,没有朕的帮助,怕是他得死得很惨,很惨。”
“陛下前些日子派兵去了秦国,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看来现在还疼得紧啊。”黑影笑道,笑得肆无忌惮,门外的侍卫一丝不动,充耳不闻,依旧看着那淡淡的云,和清亮的月。
赵威看了眼黑影:“金木左使,你家以前的主子被秦越杀了,所谓一臣不事二主,你倒是鼻子灵得很,那么快就找到主子孝敬了,不愧是徐云子的徒弟啊。”
金木的身子颤了下,他的眸子沉了沉,秦修死的那一日,他还记得,天空阴得厉害,血腥味飘在空气里,好似炼狱一般,他甚至能看到那些游走的冤魂们,青枫的面庞清晰而扭曲,金木的脑袋莫名地痛了起来,青枫的眼神像是嵌在那些冤魂的眸子里,那些言语像是从冤魂的口中说出来……
金木左使,好久没有人这么唤他的名字,好久,好久,其实也没有几年,为何,为何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个称呼?
楚王秦修帐下的金木左使,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楚王,死在香气凝绕,美人如云的焚香阁,死在了亲弟弟的剑下,金木左使也在那场杀戮中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但是赵威唤的那声金木左使,让过去的回忆从茫茫的历史中浮现出来,那些日子,还是那般的鲜亮,那般地真实。
离开了师傅徐云子,离开了师兄青枫的金木,像是一块浮萍,成了浪子,他带着那把从小便随身携带的剑,在江湖中游走,想要寻找能够提升自己功力的秘籍,可是,秘籍没有找到,却遇到了楚王,秦修。
那时候的金木,自信到了极致,也自负到了极致,他深信自己手中的剑可以击败任何人,除了师父和师兄,所以他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只要剑在手中,他便是天,主宰着别人的命,秦修在一家酒楼中遇到了自负满满的金木,他的眼神中带着皇族特有的骄傲和睥睨,只是一瞥,便深深地激怒了金木,深深地伤害了他,他想起了青枫,想起了无数次被击败的痛苦和无奈,似乎听到了师父看到他时深深的叹息。
金木提着剑,走向了秦修,秦修站在那里,动也不动,金木拔出了剑,刺向秦修,直取命门,招数凶狠,不留任何的余地,任何挑衅他的人,都不能留下性命,这人,也不例外。
只可惜,那剑刺入了梁上,秦修轻巧地一拨,金木便脱了力,虎口震痛,一条臂膀不听使唤,好像断了般,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秦修,秦修只是淡然一笑,继续坐下喝酒。
“我输了。”金木喃喃道,似在自言自语,也似在说给秦修听,秦修慢慢地喝着酒,没有理会,金木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嗵地跪下,抱拳道:“既然我输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秦修放下了酒杯,俯视着金木,脸上漾起了笑意,没有轻视,也没有鄙夷,只是带着皇族特有的骄傲和风华:“壮士如何称呼?”
“金木,五行中的金木。”
秦修眯着眼睛,口中低低地念着这两个字:“金木……”忽的笑了起来,道:“这可是好名字!”
金木不解地看着他,只听秦修意味深长道:“你可知那皇上坐的龙椅,便是金子和木头做的!”
秦修深邃的眸子里透着掩饰不住的野心,英俊脸庞上洋溢着对皇权的贪婪与渴望,金木瞬间就看懂了,但他不在乎,不在乎秦修是要□□,还是要杀皇上,他在乎的是,秦修不会杀他,秦修需要帮手,那么自己便是那个最强有力的帮手,他……还能活着。
“金木左使,本王乃是楚王秦修,明日去楚王府赴任,不得有误。”
金木不喜欢当左使,却当得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出色,他不允许自己不出色,他在任何时候,必须都是最强的那个人,即便是当别人的手下,他也不能输给青枫。
秦修很信任他,什么重任都愿意交给他,金木左使日渐成为楚王府最为尊贵的人,也成为了闻名远近的楚王重臣,金木心中的渴望却越来越强,他要找到楚王功力强劲的秘诀,他想极了要获得那本秘籍,不惜潜入楚王的屋中翻来翻去,可是一无所获,楚王的功夫究竟是随着谁练的?
他不知道,其实,楚王的师父,是曾卿,而在那时,曾卿早已被埋葬于黄土中。
秦修被杀了后,他落魄地逃出了南安,一路北上,意外地去了燕国,在燕国的一座破庙里,碰到了同样落魄的莫非,也就是南宫非。
南宫非不懂武功,也不知秘籍,可是他深深地知晓如何收买人心,他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允诺在收复失地,重登大宝之时,必将遍寻天下秘籍,为其提升功力,金木同意了,于是金木左使绝迹江湖。
一臣不事二主,那是对臣子所言,金木不是,无论是年少之时,还是沧桑之后,金木都是个浪子,都是失了根的浮萍,他飘荡在这天地间,无人能拘束他,他能肆意地杀人,能杀敌人,也能杀自己的主子,他在乎的,唯独是那至高的武功,他要证明自己,要击败青枫。
金木偶尔也会忆起秦修,忆起楚王的笑颜,忆起他雄姿英发的样子,忆起他征战沙场的样子,偶尔也会叹息,惋惜那么一个高手就那样死去了,惋惜过后,便抛在了脑后,随着那风飘走了,跟着那月儿隐入云絮中了,他看着手中的那把寒光凛凛的剑,更多地还是想到青枫,想到自己的被打败的样子,这时他会数十年如一日地燥郁起来,然后像个孩子般重重地捶一下桌子,不满地咬着下唇,直到唇上现出了血丝。
怀中的那块暖暖的血玉令一直捂着,金木居然一直都没有用,他也没有献宝一般地献给任何一个主子,那血玉令之于他,似乎永远都是一个特殊地存在,特殊到连他的命都没有它重要,特殊到,他像守着一个秘密般,一个只有在青枫和他之间的秘密,他不愿与任何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