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往事之（从前）（1 / 1）

顾思念小时候其实是个闹腾的孩子，肚子里一堆稀奇古怪的故事，逮住人就巴拉巴拉的说个不停，有次她爹顾清正被调到Q市做了一年的工程回家，她硬是她爹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扯着顾清正的衣角说了一天的话，晚上烦不胜烦的顾爸同顾妈叶舒慧讨论：“这闺女不会是话唠吧？”

她四岁的时候，顾爸顾妈工作忙，商量之后决定把她送到乡下，让她外公外婆帮忙带。

外婆家住清水镇，门前有一条不是很清的清水河，在哪里，顾思念度过了她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在清水镇，她是外公外婆的宝贝，小朋友都愿意听她的故事，觉得她的故事他们都没有听过十分的新奇。清水镇的顾思念俨然就是个孩子王，带领一堆小朋友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无所不能。

那个年代乡下还没有正经的幼儿园，因为小学校长是她表舅，外公外婆说了情，让四岁半的她先上了个学前班，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大家一起上了一年级，成了班上最小的学生。她表舅的意思是权当学校是个托儿所，让她先跟着接受点学前教育，跟不上再留级。

哪知她记忆力极好，又聪明，教过的东西一遍就会了，从一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开始，次次考试都拿班上第一，硬是没给他表舅让她留级的机会。每次发了试卷，她都是一路风风火火的跑回家，老远就扯着嗓门喊“外公外婆，我又考了一百分”，而外公总会坐在院子里的老梨树下，把她抱在膝盖上，用胡子扎她的小脸说：“我们家念念是最聪明的孩子。”

每年的寒暑假，顾爸顾妈都会来接思念回家过假期，这是她每年最期待的时候，因为城里有公园有好多汽车，有更好看的动画片和漫画书，还有漂亮的姐姐顾思婉，虽然大她四岁的顾思婉觉得她是个跟屁虫，从来不带她玩，但是并不妨碍思念对她的喜欢。

过完假期的顾思念回清水镇总像衣锦还乡般神气活现，因为每次回来她都有漂亮的裙子好看的文具还有一堆供她同小伙伴胡扯的素材。

顾思念就这样玩乐着度过了她的整个小学时光，小学毕业那年，顾爸顾妈决定带她回城里上初中。她记得离开那天，她哭得死去活来，抱着外婆家的老梨树不肯走，最后被她妈掰开了手拖上了回县城的车。

上了初中的顾思念很不开心，这里的同学都很时髦，她不敢同他们讲故事，她变得不爱说话，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因为环境变化，第一次期中考试，她在成绩单的下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全班46个人她排第30，不是她考了无数次的第一。她沮丧了一个下午，不知道回家会不会被骂。

终于忐忑的回到家，饭桌上初三的顾思婉拿出了自己的成绩单，全班第八，顾爸接过去仔细的分析了，说她最差的是数学和物理，要想考上Q市一中这个分数是不够的，还批评了她学习不用心没计划。

看顾爸点评完思婉的成绩单，顾思念小心翼翼的拿出她自己的，顾爸就看了一眼，“嗯，30名，还好不是倒数，要努力。”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是此刻顾爸就说了一句要努力，她觉得有点儿难过。

那天晚上，上床熄灯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流了半夜的眼泪。

孩子是最敏感的，回县城上初中后，爸妈其实并没有亏待她，给姐姐顾思婉买东西也总会有她一份，可是思念觉得，七年的小学时光好像把她同把家人该有的亲密无间给隔开了。比如顾爸顾妈会狠狠的批评姐姐顾思婉，说她的时候却从来都是语气平缓；比如顾妈会在学校举行晚会的时候替姐姐仔细打扮，却没注意到同要开晚会的她；比如顾思婉想要什么会使劲摇着顾爸的胳撒娇直到他点头，而她却不敢……

那些对于姐姐顾思婉是轻而易举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十分的奢侈，她有时候想，在这个家里她好像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她要是一直不离开外婆家该有多好。

此后的日子，顾思念上课努力听老师讲课，认真记笔记，用心做习题，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期末考试的时候成绩到了班上第12名，连老师都当着全班同学表扬了她。放学之后她满心欢喜的拿着成绩单回家，顾爸还是就一句话，“嗯，有进步。”这一次，她失望，但是没有哭，她在日记本里写到：“我要把成绩单带回去给外公看。”

不过那一年的寒假，她没有去成外公家的清水镇，因为寒假的时候顾妈身体不好，她和姐姐顾思婉都在家照顾着。

开学了她依旧努力学习，到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她已经是班上前5名了，她迫不及待的想去清水镇，想告诉外公外婆她的进步。

那年暑假，她满怀期待的回外婆家，带上她所有的成绩单。外公依旧说“念念是最聪明的孩子。”可是坐在外公膝盖上，被外婆拉着过马路的已经变成了3岁的小表弟，小姨家的孩子。她看见外婆给小表弟唱歌，看他玩以前外公给自己做的风车，看他坐在以前只有她能坐的小板凳上，这些以前都是她的专属宠爱，可是，此刻，却全部转嫁给了小表弟，她很难过。

她想，他们都是宝贝，姐姐是爸妈的宝贝，小表弟是外公外婆的宝贝，那么，现在的她，到底是谁的宝贝呢？

12岁的顾思念，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了，找不到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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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顾思念更加沉默寡言，成绩越发的好，慢慢的爬上了全班第一的宝座，此后的初中时光，一直无人超越。

她其实不是个目标远大的人，她只是想，学习这件事，似乎只靠她自己就可以达成目标，付出了便有收获，不会被遗弃。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那么，努力学习便好了，她不再执着的寻求别人的认可。

当然成绩好了也有一些好处，老师器重她觉得她是块美玉，她平常也不惹事，慢慢的，也有了朋友。

可是生活却没如她希望那般慢慢变好。初二的时候，顾妈妈下岗了，又一直找不到工作，一家人的生活全靠顾爸爸微薄的工资。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开始吵架，互相指责。吵得厉害的时候，顾爸会摔门而去，然后顾妈就会哭上一整天。彼时姐姐顾思婉已经在Q市上高中，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见妈妈在客厅里边哭边骂，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

少年时的顾思念一直不懂为什么曾经是模范夫妻的爸妈会争吵不休，不懂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可以这样互相言语中伤，长大后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贫穷夫妻百事哀。

爸妈依旧争吵，她不知道要安慰谁，只能放假的时间尽力分担家务，有时候她听见顾思婉会打电话回家安慰妈妈，而她依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吵得次数多了，顾妈有时会哭着说她过不下去了，问思念要是他们离婚了她会跟谁，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从来都不是她选择，若是他们离婚了，应该是自己问：你们，谁要我？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问过妈妈她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那时候顾妈妈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怀她的时候顾爸爸正在外地做工程，很思念她们母女，因为姐姐叫顾思婉，所以她出生的时候决定给她起名顾思念。

顾思念原本是寄托着美好感情的名字，可是现在，思念，是谁的思念？

日子依旧没有变好，但是也没办法更坏，顾妈妈在附近找了点手头上的伙计做着，挣不了多少钱，但好歹可以补贴点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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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下学期，有天思念放周假回家，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隔壁陈默的妈妈正同顾妈妈在客厅聊天。

陈默妈说：“你这两个孩子真是省心，思婉长得漂亮学习也好，虽然没进Q市一中，但是Q市五中也很不错了，思念这孩子也乖巧懂事，学习更是不用说，听说这次又考了年级第一啊，哪像我们陈默，让他读书就像要了他命一样，整天跟一些小混混在一起，都不知道考不考得上高中。”

顾妈妈说：“男孩子嘛喜欢玩，长大点就好了，而且小默这孩子聪明开朗还很有礼貌，谁见了都喜欢。不像我家思念，我前天还同他爸说小时候把这孩子送去乡下是不是错了，小时候话这么多的一个孩子现在一天话都不说两句，阴沉地厉害，你知道这些天我同她爸吵架，连思婉每周都会打电话回家劝几句，她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这孩子心有点儿硬啊，唉，孩子不在身边长大就生分了，不亲爹不亲妈的……”

顾思念准备推门的手就这样慢慢的放了下来，她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然后快速转身，出了自家院子。

她一路跑到城郊的田埂边，抱着膝盖坐下，整个胸腔都酸的厉害，忍了一路的眼泪似乎已让眼眶不堪重负，随时要掉下来，她连忙抬起头，此刻天空蓝的不像话，一丝云彩也无，她听见自己说：“我不难过，不要哭，不要哭。”

以前她曾跟同学借过小说看，书里面说人心碎时是听得见声音的，“磕巴磕巴”的就像玻璃破碎的声音，她还记得有个词叫做“伤心欲绝”，是说人太伤心了会不想活。她仰着头，膝盖抵着酸得厉害的心口，对自己说：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我不伤心。

那年初夏，14岁的女孩独自坐在田埂边上，看4月的草长莺飞，本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她却觉得一片荒芜。

顾思念看到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在山那边的时候才慢慢走回家，顾妈妈看她回来说她怎么不懂事这么晚了才回家，她没解释，打开房间门把自己关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