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若离（1 / 1）
大雪纷飞。四周纯白一片。
“我不是让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吗！还来干什么！”纯白之间，少年天师长身玉立。一袭水蓝长袍，似是这天地唯一的一抹亮色，却只是多添了几分寒冷。他的神情冷漠，言语中有不易察觉的躁怒。
“主人，我思念了你五年，可我们重逢后，你就只有这些话要对我说吗？”曾经幻想了无数次重逢的场景，现在终于得知正确答案，若离的表情，却是支离破碎，连想要挤出一丝苦笑都无法完成。
“你是妖，念在往日情分，我才放过你，你不要得寸进尺！”陵逍极不耐烦。
“往日情分？你还记得往日？……”若离好像看到一丝希望。
“你的话已经够多了，若是还想活下去，就快走！”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我虽然是妖，可从未害过人。我只想留在你身边！”若离的语气转为哀求。
“你既如此执迷，休怪我不客气！”陵逍抽出玄光剑，向若离念出心诀。玄光剑幻发几道金光，直冲若离。
若离一愣。五年来，她一直在修炼，为的就是变得强大后，保护她的主人。可是现在，主人想要她的命。她练了这么久的妖法，第一次竟是用在她主人身上。她最爱的主人。
***
十二年前。
七岁的陵逍，被四随道士一眼看中，选入门中成为关门弟子。
就在他正式入门的那一天，在去往聚妖山修炼途中，陵逍偶遇了那只小狸猫。
它才出生不久吧，连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或许是父母遇了难，它竟就这样被遗弃在当路。
想到自己也是孤儿一个，陵逍很同情小狸猫，决意带上它一起修炼。
四随道士给陵逍灌输的思想是：妖都是天下灾恶之源，见妖杀妖，决不手软，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道士所应守之原则。
一开始，陵逍怎么也下不去手。他瞪着那只奄奄一息的乌鸦精，硬是僵了一天一夜，终是不忍心。
四随道士当然有他教育弟子的方法。他们这一派的收妖术，可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这传承之法自然有他们独特之处。万事开头难，只要跨出了第一步，接下来都好办了。
经过七年的强化训练，陵逍将收妖术之精髓学到了家。当年善良胆怯的小男孩，已拥有一颗冰冷无情的心。
四随道士在收取一只千年山妖中，与那山妖同归于尽了。陵逍便带着狸猫下山，做起天师的行业，聊以维持生计。
说起这只狸猫，陵逍给它取名若离。真像一个人的名字。若狸非狸，若离不离，即若相离犹难离。若离是陵逍多年来唯一的伙伴，随着他的成长，它也在一天天长大。甚至在他修炼时，它也在旁边。
若离不像普通的动物，它可有一颗好强之心。它将陵逍修炼的心诀、一招一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己也模仿着修炼。
然后，就是这样的结果。若离修出了人形，成为了妖中的一员。这是陵逍怎么也想不到的。
若离生得极好，浓密的睫毛，大大的眼睛闪耀着黑钻石般的光芒，尖挺的鼻子下，红唇贝齿。她的皮肤如白玉无瑕，发丝间有天生的金银亮纱。若是狸猫一族是兴旺大族的话，那若离就一定是狸猫中的公主。
但这些是陵逍无法接受的。师父的教导，使他觉得他生来就是消灭所有的妖的，只要是妖都是邪恶的，不能心软。
可是若离，她昨天还只是一只普通的狸猫，还是他多年唯一的陪伴，今天，她却以这种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了！
固化的思想战胜了他的情感，他伸手结印，准备用他用过无数次的收妖术结束她的生命。
“主人，我是若离啊……”她眼中的欣喜化为惊恐。
就像当初被遗弃在路上一样，她在不住地颤抖，那样无助，似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
他终是违背了师父教给他的原则。若离是他亲手养大的，那是他的家人啊！
“你快走吧。再让我看见你，我就会杀了你。”这是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所作的最大的让步。
“不，主人，我不要离开你！若离不离！不离……永远……”泪如珠碎。
陵逍克制着自己的杀性，用法术将若离打到了他也不知道的远方，只希望永远不要再遇见她。
***
若离的指尖伸出细长的指甲，如锋利的刀刃，在玄光剑金光的缝隙中，直刺入陵逍的胸口。
陵逍的表情，只是一瞬间的痛苦，随即又恢复了冷漠。
“主人，你的心，竟是这样硬，若离要将它挖出来，看看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若离已是神智不清，近乎疯狂。
指尖一用力，默念口诀，收回手臂，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就这样硬生生被拉了出来。
陵逍一滞。没有感觉。五年之中，陵逍也遇到了很多人，很多妖，甚至还有……仙。经仙人指点，陵逍在十九岁的稚龄，竟已修炼出仙身，不老不死。失去一颗心，对陵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主人的心，已经属于若离了……”若离勾出一丝笑容，将那颗心送入自己心脏的部位。这样，她的心腔当中，会有两个跳动的声音。
若离挥手扬起衣袖，消失在虚无中。
陵逍支撑不住，跪倒在雪地，抓着沾满血迹的胸前的衣服。
这痛苦，不是身体的痛苦。他的身体不会感觉到痛苦，那么，这痛，又是来自哪里？
***
若离懒懒地躺在冰玉床上，手指拈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她的四周，围满了毛绒绒的毯子，无比惬意。
拥有了两颗心的若离，觉得无比踏实。
突然间，这两颗心，同时剧烈地疼痛起来。
不好，主人有危险。
若离强压着胸口双重的痛，施法找到陵逍。
原来当日四随道士灭千年山妖之时，山妖元神的一粒碎屑逃出镇压，借着一具断气不久的尸体还魂了。千年山妖原本就修为极高，加上多年的闭关修炼，取天地精华，吸他之妖元，又重出三界兴风作浪。
陵逍便纵有仙身，也难抵山妖的妖法强击。山妖虽已被打去大半精元，可陵逍却已再无力抵御。
“主人！”若离冲过去，与山妖斗了几招，使出诈术，带着陵逍回到她的寒冰宫。
陵逍失血过多，又受了很重的内伤，身体的修复能力一时难以维持，昏迷不醒。若离给他输入元气，保住他的真气，又用了很多草药，稳定他的仙身。
***
“你为何……”陵逍欲言又止。他知道是若离救了他，在他昏迷多天时一直在照顾他。可自己明明对她那么残忍，她为什么还是一如既往……
“主人的心，在若离这里。主人受伤，若离，也会痛哦。”若离小心翼翼地说，生怕陵逍又要赶她走。
……
“……你可以，留在我身边……”陵逍说完这句话，却很是惊讶。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为什么始终无法将若离，当成妖来看待？难道是因为，他的心，在若离那儿？
不过，这里是若离的地盘，即使要离开，也应该是他啊。
若离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真的？若离可以……陪着主人了？……太好了……哈哈……”若离兴奋地转着圈圈，裙摆开出了一朵花来。待停下时，她晕晕乎乎地站都站不稳，东倒西歪，面若粉桃，脸上挂着傻里傻气的笑容，可这样的笑，却足以令万物失色。
是啊，陵逍他，一开始就没有把若离当妖看待。他的冷漠，他的杀气，只是因为他习惯了如此。他急切地想要赶走若离，只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从小到大，见妖杀妖，可这次不一样，他的内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迷惘不安。所以他所做的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既然若离已经有了主人，就可以把主人的心还回去了。”若离想要讨好陵逍。
“不用了。一颗心而已，在我这里，在你那里，都一样。”陵逍不在乎道。
啊？主人可真是大方，自己的心，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人了？若离这傻脑袋，不，是单纯的脑袋，还真想不明白。
等陵逍完全康复以后，若离跟着他一起继续收妖之行。虽说都是妖，可若离心中就只有主人，全然把自己当成主人的好帮手了。
这日，陵逍收了一只追着一位小姐要吸她血的血妖。那位小姐非要报答救命恩人，邀请他们到她家作客。盛情难却，陵逍便答应了。
那位小姐原来是张知府的女儿，名唤秋竹。张知府对陵逍甚是感激，见陵逍他们暂无住所，命人整理了厢房留宿他们。
晚饭桌上，秋竹特意选坐在陵逍旁边，趁人不注意，偷偷将一团纸塞给陵逍。
回到厢房，陵逍打开纸团，上面是几个清秀小楷：后*庭一会，请天师一人前来。
陵逍也没多考虑，就向后*庭走去。这可被若离看见了，她悄悄地跟了去。她哪里知道，她身上的妖气是藏不住的，陵逍一早就发现了她，只是故意不说。
后*庭的月色下，面容精致的少女，伴着一株夜来香而立。见那恍如仙人的少年天师前来，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张小姐有何事？是因那血妖的妖气侵扰而有不适吗？”陵逍善意询问。
“天师叫我秋竹即可……”秋竹微有些羞涩，继续说道，“秋竹很好。为报答天师救命之恩，若天师不嫌弃，秋竹……以身相许……”
陵逍没料到这位张小姐竟如此直白。
“恐怕不合适吧……张小姐贵为知府千金，在下低微之人，怎可相配？”
“秋竹不在乎的！爹爹那边，秋竹自会相告。秋竹会说服爹爹的！”秋竹急切说。
“张小姐的感激之情，我已心领，以身相许大可不必。”陵逍对这拒人之事，实在有些头疼。
“不！我对你，不只是感激！……”秋竹终于下定决心，“我是真的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管他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想争取自己的幸福！”
秋竹突然靠近陵逍，想要抱他。陵逍后退几步。头一次见到如此直率的少女，陵逍不知该如何了。
“天师，请你将你的心，交给我好吗？”秋竹满含真意道。
心！陵逍忽然看到一丝灵光。
“原谅我办不到。我的心，可已是在他人那里了。若离，你说是吗？……若离，你出来！”陵逍提高了声音。
若离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踱到陵逍旁边。
“若离，你说，我的心，是不是在你那儿？”陵逍微笑道。
若离一听主人没有骂她，立马高兴起来。
“没错，主人的心在若离这儿，可保存得好好的！”若离拍着自己的胸脯道。
若离所说的“心”，当然是实指，可这话到了秋竹耳朵中，便成了情人之间甜蜜的情话，她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既是如此，秋竹也不好强求。祝你们幸福……”秋竹快速离开，为了不让他看到流泪的自己。
“唉？这是什么意思？”若离不解地皱着秀眉。
***
陵逍他们告别了张知府。张秋竹没有来相送。也罢，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秋竹她，躲在一颗大树后面，默默地看着他走远了。这是最后的一面，她怎么舍得错过！
“主人，那位张小姐，为什么想要主人的心？”若离提出了困扰她多时的问题。
陵逍不语。
“难道是因为它炒了很好吃吗？”若离等不到回答，开始自己想答案。
陵逍向前走，依旧不语。
“是不是吞了它，可以保持年轻美丽！你看，主人那么好看，若离吞下主人的心，就算大笑也没有长过皱纹……”
陵逍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不对吗？那么是……”
“若离，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陵逍终于忍不住了。从一大早开始，若离的嘴就没有停过。
“对不起主人！若离不说话了。唔……”若离捂住自己的嘴。
没走几步路。
“对了！一定是主人的心，可以带来好运气！就跟那幸运符一样，若离这几天运气可好了，经过小溪边时，鱼儿会自己跳出来，给若离吃……”
陵逍彻底服了。原来狸猫是如此爱说话，想让她停下比白捡银子还难。
“主人，你就告诉若离吧~~若离想不明白，会吃不好睡不好的……”若离摇着陵逍的手臂央求。
陵逍停下脚步，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若离。若离正眨着眼对他笑呢，满脸都是期待。他忽然有一种冲动。
“那是因为，得到了一个人的心，那个人就会一直想着她，不想与她分开，想要照顾她一辈子，永永远远和她在一起。”陵逍说完，觉得有些羞恼，加快脚步向前走了。
“……哦，我终于明白了。正是因为若离吞了主人的心，主人才愿意让若离留在他身边。这样，说什么若离也不会把主人的心还回去的！……唉？主人，等等我啊，别走这么快啊！”若离飞奔。
***
后记。
若离她的确很美，不过这情商，就有点让人着急了。
陵逍他对于感情之事，就是块木头，岂料若离比他还木。本作认为，陵逍那一番话，已是很直接的表白了，奈何若离她，她就是转不过弯来啊。
等哪一天，这两块木头，自己开窍吧。
他们之间的缘，可是怎么斩也斩不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