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1 / 1)
千禧楼里,满屋的灯烛照了个通明。
浓烈的酒香充斥着每一寸空间,却不流动,仿佛要把屋里的二人凝固住。
唐岚面前摆满了酒瓶,满的、空的、立着的、倒下的,天知道她喝了多少。白色的小脸浮上一层红晕,微弯的睫毛闪烁着晶莹,眼底尽是迷离,为这十五六岁的女孩平添了些成熟女人的味道。
味觉已经麻木,唐岚机械地为自己一杯一杯斟满酒,一口一口往下灌。脑里昏昏沉沉,眼前模模糊糊,胃里也是撑得难受,但是,唐岚就是不想停。不停,就可以让自己脑子里放不下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停,就可以让自己沉浸在那短暂的愉悦之中。
酒,竟是这样好的东西!
只是一杯下肚,就能把满溢的情绪阻挡下去。
予寒也在喝酒,比起唐岚的牛饮,他更像是在品。
品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在品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的酒是那般无味。眼前人迷离的醉态,竟激不起他的欲念。
唐岚从唐家回来,就开始喝酒,大有谁也阻挡不了的架势。不过,予寒也不想阻碍她。或许,她最需要的就是宣泄。
不过,自己倒是可以陪着她,喝上一杯。
从旁人看来,这一张桌子上饮酒的二人,却不似在一个世界。
一人喝得酩酊大醉,一人品得温文尔雅。
“哗啦……”唐岚一头栽在桌上,手把桌上的酒瓶打了个东倒西歪。
予寒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酒杯轻轻放在桌上,走到唐岚身边,把这一滩烂泥放到床上。
纵使天上降下惊雷,这丫头也醒不过来……
予寒刚想笑话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出这样的表情。他是看不见他现在的模样,面上的笑就那样僵在半路,眼底的关切又卖了他一把。
就让她好好歇着吧。
予寒正欲离开,却被唐岚一把抓住了手。带着一丝惊慌的他转过头,却见着依旧闭着眼的唐岚。那双手,却是紧紧抓着他。
这丫头,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无论如何,今晚看来是离不开了……
予寒也侧身躺了上去,却与唐岚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伸过手抚上她的脸颊。
这丫头,还是这般的热!
予寒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
日上三竿,唐岚终于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胸膛。那白得不染尘埃的衣服,加上淡淡的花香,除了予寒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
予寒的身体悬在床沿儿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放在身侧,没有一点越轨的举动。倒是自己,一个身子蜷在予寒怀里,有些不像话。
唐岚稍微动了动,却没打算离开。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翻滚,实在是不能大幅度移动。
抬头看了看予寒的脸。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覆在脸上,随着呼吸一抖一抖的,好像停在花上采蜜的蝶。白皙的脸虽不如瓷器一般光滑,却也均匀得好看。
这张脸,果然美得不似人!
唐岚忽然瞥见予寒下巴上冒出的短胡茬,竟觉得有些可爱。
如此美艳的妖,也有像个平凡男人的一面……
唐岚脸上变得柔和:不管是遇上了什么,只要有着予寒在,自己便会安心下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开始相信他。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开始依赖他。
“予寒。”唐岚把头埋在予寒胸前,低声问道,“你恨过人么?”
唐岚不知道自己的话能不能被予寒听见。她一面希望予寒回答她,一面又希望予寒睡着了听不见。
予寒恨不恨人,她知不知道,其实都没有关系。
她只是想把自己憋在心里的东西说出来,而予寒,是她现在唯一的对象。但她又不敢把自己心里的事暴于人前,因为她不曾这样做过。
她没有得到回答。
予寒,竟然还是睡着了。
“予寒。”唐岚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一个人都死了,还有恨她的必要么?”
她之前恨着的人,老太爷还有唐皖,都已经死了。老太爷的死,她算是在场。唐皖的死,她在昨日才深切意识到。
人都死了,恨着,还有意义么?
唐岚知道予寒不会回答自己,同时也发现,自己知道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喝了太多的酒,让她忘记了一些事情,还是她把昨夜那温暖的怀抱,当成了唐皖。
或者是,因为眼前这熟睡的人,唐岚想要重新活着?
是谁说,借酒消愁愁更愁?
若是没有予寒,唐岚不会再次回到唐家。
若是没有予寒,唐岚不会想要放下心中的恨。
予寒,我终究是着了你的道么?
唐岚笑笑。
果然,你是个厉害的妖怪……
予寒其实没有睡。
他根本不需要睡觉,就像他根本不需要吃饭一样。他之所以闭上了眼,只是因为那样更加放松罢了。唐岚醒过来之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装睡比较好。
所以,唐岚的话,他全部都听到了。
但是他没有回答。
不是因为怕唐岚拆穿自己,也不是要给唐岚留个面子,只是因为予寒并不知道答案。
恨人?
予寒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这样的情绪。
就算是有,他活过千年,他恨着的人,早已成为一抔黄土。要恨一个在世上消失了许久的人,这样的毅力,予寒不曾有。
唐岚一直是这样,有着予寒没有的情绪。
她就像一阵狂风一般,吹得予寒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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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这次醒来,予寒已经不在身边,屋里也被收拾得十分干净。
唐岚捶了捶仍有些肿胀的头,摸起来找点水喝。现在的她,意识已经很清醒,见着窗外夜色朦胧,便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不少时辰。
唐岚正在桌边坐下,便见着予寒拿着吃食走进门来。
迷迷糊糊记得自己白日在予寒怀里问的那些话,唐岚手里的动作有些僵硬。但看着予寒的样子,依旧面无表情,倒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唐岚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予寒是真的没有听见。
予寒把吃食轻轻放在唐岚面前,就坐到她对面去了,如同他平日里一般,饮起酒来。唐岚接过吃食,拿着筷子稍稍动了动。对于宿醉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胃口也不奇怪。
不过这予寒,怎么喝酒都不会醉的?
唐岚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予寒,我想去苍州。”唐岚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予寒说道。
予寒看过来,眼里有疑问的意思。
“我想看看,他死的地方。”唐岚并不隐瞒。
这个他,不用多说,他们都知道是谁。
“你真要去?”予寒终于开了口。他倒没有要干涉唐岚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
“是。”唐岚答得很快,就好像这件事她计划了很久一般。
“好。我随你去。”予寒看她如此坚决,便答应下来。
“那我们明日一早就走。”唐岚说完,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只有喝过酒的才会知道,她现在整个咽喉都难受得很。
予寒从她眼里看出了喜悦,却没有继续搭话,一双银色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让人觉察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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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二人便上了路。
苍州位于瀚州以北,二人先到了瀚州,稍事歇息。
唐岚从上到下都是一身白色,头上依旧只有一两条丝带,并没有过多的装饰。这次他们二人来瀚州并没任务,走得也没那么急,更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一是叹男子那如同谪仙的相貌与风度,一是叹他身旁的女子相貌平平、打扮实在过于简单。
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唐岚对自己的打扮并不看重,也不介意别人的目光。
二人到城里随意找了个客栈住下。一人一间,予寒倒是开始注意这些问题了。
经过几日奔波,唐岚的身子又弱得很,刚到屋里不久,就爬到床上歇息去了。予寒倒也没有多问,其间也没来打扰。
“砰砰砰。”敲门声不大,却让唐岚醒了过来。她本来也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没想到一下子睡到了黄昏。
“予寒?”唐岚心想。
这人什么时候学会敲门了?
想起在唐家的时候,予寒从来都没有走过正门,从窗户进出也不会提前跟人招呼。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也开始遵守那些繁文缛节了。
唐岚摇摇头,稍稍整理了一下睡得杂乱的头发,过去开门。
一打开门,就看见一身白色的予寒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背后,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
“有事?”唐岚问道。
予寒没有答。
唐岚后退了一两步,好让予寒进屋里来。
忽然,予寒一个箭步冲到唐岚跟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微微冰凉的拇指从她的唇上轻轻滑过。
唐岚被这一系列的举动吓得不轻,竟一时间忘了做任何反应,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盯着予寒。
予寒的眼并没有躲闪,却也不像是盯着唐岚的眼,更像是唇。
他的眼中,竟也闪过了多种情绪。
先是探究,接着露出一丝满意。满意之后是一点震惊,最后是无尽的专注。
黑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些不知名的东西缓缓流动。
唐岚就被他这样擒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嘛。
就在这时,予寒靠了过来,带水的眸子越来越近,里边的波光都看得清楚。两人的唇只有一指只差,予寒的呼吸轻轻地打在唐岚的鼻翼。
这人,没有喝酒……
唐岚不知道此刻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双手紧握成拳。大脑里除了面前的予寒,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她的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只能静静地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如此暧昧的距离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屋里的温度都好像升高了不少。
唐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只是觉得,脸好烫。
就在这时,予寒的手从唐岚脸上飞快地移开,抓起唐岚的手,把一个小小的盒子贴在她的手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在屋子里的唐岚,怔怔的看着门口,门还开着,人已经走远。
绷紧的神经整个一松,唐岚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不知道在予寒的怀里躺了多少次,都不曾有这般失魂的感觉。直到予寒离开了许久,她还觉得那浅浅的呼吸依旧停留在自己脸上。
那样的距离,真是太近!
近得她,忘了呼吸。
唐岚庆幸着自己从那种尴尬的境地中解放出来,却又不知为何,心里有那么点小小的失落。
到底,自己在失落什么?
唐岚不禁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震惊。自从郅木山除妖之后,她就不再拒绝予寒,两人在一起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今日,她竟然想着,予寒吻她!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份闷到底来源于什么,只是明白,自己竟然也在渴望,渴望予寒的触碰。她承认,刚刚自己是吓了一跳,也害怕过。可是这都比不过心里那分悸动!
予寒,对你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唐岚抬起手,看着手里的东西,圆圆的盒子十分精致。
里边,竟是胭脂!
唐岚走到镜子边上,自己的脸上还挂着绯色,唇上那一点红,虽是随便一抹,却是十分漂亮。
只是这一点装饰,竟有全然不同的味道。
唐岚用手指轻触唇边,那里,好似依旧留着予寒的触感。骨感而苍白的手指,与唇上的鲜红对比鲜明。
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唐岚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暗淡。
这一行,
到底是对,还是错?
意识到自己对予寒的那份感情,唐岚更加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应不应该。
苍州会留着什么,唐岚事先没有想过。
自己会不会有所改变,唐岚也没有想过。
以前的她,不害怕做决定,也不害怕改变。
可是现在,她竟有些怕了……
旁边的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一身白衣,随意躺在窗前。手里的酒杯里,不知道还有没有酒。面朝着窗外,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