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同生共死3(1 / 1)
陆承启没有让她生活在绵绵无尽的痛苦之中,他最终答应同她离婚。
自打从海边归来,云意就暂且回到姑妈家,今日的约会是那日之后第一次相见。
再次相见,中间隔了五日,却仿佛煎熬了五年似的。
陆承启等在汽车内,汽车等在宽阔的马路上,马路被清晨涨起的浪潮冲刷的一尘不染。
海风不断灌进车内,冷久了他也就不觉得冷。
车外是海的世界,千里的波浪起起伏伏,看得久,仿佛那蓝滟滟地海浪直泼溅到他心里,他的一颗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姑妈住的是沿海的一栋房子,这一代的建筑地基铺设的尤其高。
他从黑夜等到天亮,十点十三分的时候,云意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她穿一件月白色的简约连衣裙,一面看手上的腕表一面从高处赶来,青石台阶一阶一阶走下去,倒像下一个小小的山坡。
上了车,她先向他道歉。
“对不起,迟到十三分钟。”
陆承启若有若无地回她一句没关系。
阖上车门,海风仍旧吹进来,骤冷之下,云意不禁瑟缩起身子。
陆承启将车窗关闭,封闭的车厢内,除却海水的味道,另外闻到一股不曾散尽的香烟味。
汽车在海边马路疾驰,万里的蓝天白云倒影在车窗上,又彼此飞速地错开。
车速越来越快,窗外景色瞬息万变,陆承启握紧方向盘一言不发,云意盯紧前方飞速后退的路途,越来越紧张。
就在此时,他却倏然刹住车,英租界的道路他不甚熟悉,以至开错方向,而云意则惯性地没有指出。从前他们一起出门,她就不曾对他指手画脚,从来都是才上车时将目的地确认一下就了事,至于途中他是对是错一概无谓,最终抵达目的地就可以。
他们的目的地是洪氏律师事务所。
再曲折的道路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刻,等到最后一刻,所有的曲折都变作怀念。
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期盼了那么久,几乎认定它将以失败告终,却不曾想一切峰回路转,他居然答应了她。
同那些举着彩旗□□示威、整日要求民主平等的新女性不同,婚姻的结束没有令她感受到自由与欢欣,在她内心中,更多的是对陆承启的愧疚。
是她的错误将他卷入痛苦,打碎了他平静的生活。离婚之后,她将离开南州,希望时间的流逝与她的离去,能够将她遗留在他生命中的痕迹彻底抹去。
陆承启漠然地注视着车外形形□□的人群,或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或是青年男女轻嗔晏笑,或是孤身一人的行色匆匆。
他瞧得出了一会儿神,过后只觉疲惫不堪。
“你的东西我让人收拾了送去姑妈家。”
她低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
“不必了,你拿去分了人吧。”
她推门下车,却发现他坐在原位,动都没动一下。
她生怕他临事反悔,忙问:“你呢……不走吗?”
“我昨天已经签过,你自己上去吧。”
他自始至终不肯瞧她一眼,云意怔了一怔,掩上车门,转身而去。
隔着车窗,云意渐行渐远,窗外的一切都变成琉璃缸外的世界,不与他相干。陆承启久望着长街,长街上不见了云意的身影,再纷乱吵嚷也变作苍凉的千里荒漠。
事务所内,洪律师向云意介绍此次离婚的诸多事宜,又用她听来实在是有些困难的地道南方口音念协议书的内容。
“夫陆承启,兹因昔年凭媒聘娶薛氏云意为妻,自成婚以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观此情形,殊难偕老。为此,双方决定脱离夫妻关系,各还本道,以求两全。自离婚之日起,离异一年之内,陆氏支付女方美金二十万,以做赡养。从此割切根蒂,脱离夫妻关系,男婚女嫁,各凭自由,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恐无凭,立此离异据为证,存照。此据两愿无异言。”
洪律师将协议书摆在云意面前,协议中另有“立离异据夫陆承启(画押)”“中证人洪翔(画押)”并日期等字样。
她拿起蘸饱墨汁的羽毛笔,便按律师指点签字画押,从头至尾不言一字。
签完协议书,洪律师另将一只牛皮袋递予云意。
云意好奇接过,绕开袋口缠了几圈的棉线,内里装着四本崭新的证件。除却她一直期盼的一本软绿皮通行证,另外三本也极其难得,并非手里有黄金就能轻易弄到手。
云意心里一震,继而看向洪律师,洪律师解释:“证件是陆先生托我转交给薛女士。”
洪律师又取了钥匙打开身后的铁柜,从内取出一柄银色小枪、一盒子弹。
“陆先生说他不能再陪你回北,你自己一人上路,诸事小心。”
云意默然良久,将证件、□□、子弹缓缓收入牛皮袋中,收着收着不禁心酸泛滥。打枪还是婚后两个多月的时候他教的她,起因是陆公馆里某个警卫的枪走了火,她听到连发的枪声后一连做了几晚的噩梦。梦中战火连天,是她想忘而无法忘却的场景。陆承启为帮她克服恐惧,主动带她去练枪。
那时他们还不甚熟络,练枪时因为彼此过分客气,闹出不少尴尬事件,同在靶场的朋友们没少拿他们这对新婚夫妻逗娶。上次他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还笑谈靶场内至今有他们的笑话流传。
最后,云意将离婚协议书也装进牛皮袋内,在袋口一圈一圈缠回棉线。
“除了这些,他没有再说什么吗?”
“他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你不要去找他,他也永远不见你。”
一切程序走完,人也从事务所走出,如她所料,陆承启已经不在楼下。
原来结束这场婚姻,竟使她十分难过。
这才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害己更害人。
烈日将城市中心的景物炙烤的一片白亮,空气也仿佛在浮动燃烧,空荡的长街上,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走一走,无所谓走到什么地方。
热浪密不透风地裹住她,她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