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旅行(六)(1 / 1)
女人叫麻衣姑娘,文羽说她法号叫净身,取佛经里“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清净中的一净。
晚上住在禅房,听文羽讲她七岁时候有一次生了大病,送到医院治了好久,身体治好了,人却始终昏迷,她母亲的一个好友带她去了瑶山寺,求这位姑娘帮她,说来也怪,文羽一进瑶山寺的门便清醒了过来。
虽然她爸妈觉得这只是巧合,是之前的药效起了作用,但毕竟巧在了这个地方,对这地方很有好感,夫妻两人竟然亲自在寺院里盖了一个小西院,就是我和文羽今日住的院子。
“那个麻衣姑娘呢?你之前跟她说了我们要来了吗?”我问。
文羽点点头:“我之前跟主持说了一声,应该是主持告诉她的吧!但我没说几点到,她说不定在那儿等了很长时间呢。”说着文羽声音弱了下去,翻了个身,我就知道她要睡觉了,也翻过身。夏历九月,还没立冬,但已经过了处暑,又是山上,夜里有些冷。我压着被子,还是觉得冷得睡不着。翻身起来,轻脚下了床,把衣服放了上来,顺道就想去一趟洗手间。
拉开实木的窄门,就看见光亮的地面,吓了我一跳,抬头,原来是满满的月亮。星星很多,布在天上,我看得不觉有些痴,忽然就听到木鱼声。
想起洗手间,我循声过去,是中间庭院朝南的佛堂里,点着一只白烛,光亮很弱,只够罩着坐在蒲团上的人。看背影的短发,我认出是在山腰接我们的麻衣姑娘。
我想喊她,问洗手间的位置,却又被她周身的氛围摄到,不敢轻易近前。踌躇了一会儿,我还是敲了敲门,轻唤了声:“麻衣姑娘。”
她回过头来,是快是慢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她任何一个动作都不像是有过程,而是一个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只能这样描述出来。我刚要开口,她就说道:“在东院南角上。”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是洗手间的位置,慌忙道了谢一路小跑过去,差点儿摔了一跤。
回到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干脆睁大了眼看着模糊的房梁,脑子里满是那根白烛和来时山腰上听到的磨钵声,一圈一圈的白烛烟和一圈一圈的钵声混在了一起,我渐渐分不清哪个是烛烟哪个是钵声。
早上很早就被文羽推醒了,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看了眼刚刚亮的天色,不满地咕哝:“起这么早干嘛呢?我还没睡够……”
文羽笑笑,拉着我朝食堂走去:“不起得早点就没早饭吃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寺庙里。奇怪的一点是,我突然意识到,麻衣姑娘不像个尼姑的名字,反倒像个道姑的名字。
当我把这个发现跟文羽说了时,我们坐在了寺院东边院子的饭堂里,面前只有一碗稀稀的白米粥和半个玉米馒头,连咸菜都没有。
“瑶山还出自《山海经》呢!”文羽咽下一口馒头才说,“现在谁能分清和尚道姑的,反正都是爱清净的人嘛!”
我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知道文羽吃饭不爱说话,就低头闷声喝粥,喝得稀里哗啦的,被文羽轻轻扫了一眼,声音放轻了下来。
饭后文羽带我到寺里转悠,寺里人不多,从饭堂里只有两把老长木凳就可以看出来,加上我和文羽也不过七个人,有两个和尚,两个尼姑和一个烧饭的厨娘。我只看见那个麻衣姑娘,倒没看见另一个叫净目的尼姑,听文羽说她年岁很大,住在东院北屋,平时极少出现,早饭都由麻衣姑娘给她送到房门口去。
“一般这种世外高人都不爱露面,爱装神秘。”文羽悄悄地告诉我。
刚出厨房时,我疑惑地看着北边的小屋子,心想这个正对厕所的屋子也真是奇怪。
我和文羽住在小西院的西屋里,北边的屋子是麻衣的住处,南边是两位僧侣的住处,来客就住在西屋,西屋住不下时,才会到东院南边靠厕所的屋子住,平时那里就是放经卷幢幡之类的。
文羽拉着我在大院北边的佛堂逛了一圈,看燃灯,释迦和弥勒三世佛。弥勒长得和我平时见的不太一样,没有特别挺的大肚子,也没有咪咪笑,正常得有些平庸,如果不是面前立个牌位,我真的认不出来。
看了一会儿,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走出正堂,去看东西两边的佛堂,西边供了阿弥陀佛,左右分别是大势至菩萨和观世音菩萨;东边则是药师佛,左右分别是日光和月光普照菩萨。
佛和菩萨的眼睛都很好玩,眼皮往下垂,看着像睡不醒似的,但又觉得很柔和,看着人有些想睡。文羽早就没了兴趣,在院子里立着,放我一个人好奇地在佛堂走了一遍,最后看到南边进门立着的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大天王,然后回中庭去。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下午爬了会儿山,山不高,只是半个小时就到顶了,我们上去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萧索,没意思地下来了,又是没多久就到了晚上,我和文羽早早就睡下。
躺在床上睡不着,我突然想到了昨夜看到的非常漂亮的月亮,就起身到院子里。
月亮还是很圆。好像没有变化似的。我走向中间庭院的佛堂。同样一个人坐在蒲团上,默默地敲着木鱼,一语不发。
我走了进去,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看她。
她仿佛一点都没有觉察出来,只是一下一下地敲着,“笃笃”的声音很响又很静。
“麻衣姑娘。”我喊道,声音很小。
她没有回头,但木鱼的声音慢了下来,我就知道她听到了。
“佛堂里的佛哪儿去了?”我问,话出口的瞬间,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冰凉了——我仿佛才注意到,这间佛堂里供的不是我上午看到的三世佛,而是道教的玉帝。
木鱼声突然紧了起来,我头有些晕,扶着门框站起来往外走,被太高的门框绊倒,从大堂的台阶上滚了下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