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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卷十一 变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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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丞邸宅上,端着漆木八子樏的婢子在中厅里进进出出,透过大人们祝酒大笑的声音,轻声谈论的话语也此起彼伏。

“是个眉目秀丽、举止端庄的美人呢!”

“唯,来道贺的大人们都低声赞叹不止!”

“不过不知为何,主人面色不太好,煞白得令人担心……”

当身后跟着赵轩、霍去病和一群南军的刘彻,命门吏郎官不必通传而踏入治焯邸宅时,悠扬喜庆的燕乐声中,夹杂着诸如“小窦”、“水太医”、“受伤”、“焚烧”等等之类的话,让他锁紧了眉头。

“圣驾至——”

“众卿免礼!”未等中厅里的人们跪踏实,刘彻就笑着制止。

穿着黑绸身章、华虫红/袖缘深衣的治焯,先前正托着耳杯,在客案前跪着跟一名文臣相祝。刘彻走近他,望着那双含满笑意的眸子,就像预感自己做了一个不妥的决定,他有一刻竟感到虚浮恍惚。

驱散脑中纷扰杂乱的念头,他俯身夺过治焯手中的耳杯,转身对着不敢回席的群臣举杯道:“我也是来为中丞道贺的,请免君臣之礼,但求诸子兴尽而归,愿中丞新妇百年好合!”说完便一饮而尽。

宽敞华丽的中厅里,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再次奏响的乐音和觥筹交错的谈笑声中,治焯与他交换了眼神,悄声领着他向正房主室走去。

“妾拜见陛下,恭祝圣安!”

秋兰双手拱至覆地簟席,额头缓缓低下触碰席面。

仪容端庄得体,令刘彻暗叹,怒火骤降,声音也柔和起来,望着她轻声道:“抬起头来。”

秋兰正襟危坐,眼睛垂下恪守臣妇之礼。十数日不见,她的娇稚气褪去不少,若不是这张面孔还熟悉,前后判若两人。

刘彻细细打量着她。

新妇衣织工精细,通身如墨黑绸深衣,夕阳般降赤色衣缘和大带皆精绣云卷纹,从握合的手腕处曲环而下服帖铺在膝上。漆黑光亮的长发在脑后绾成雍容的垂云髻,鎏金菱花步摇在纱灯映照下闪烁微光,恰到好处地应和着那双美目。

候在门外廊道边的霍去病,也兴奋朝身边的治焯道:“孺人真是一名佳人啊!”

可治焯非但面无表情,似乎还拧着眉心,他垂下目光,屏气凝神静闻房内动静。

“何时离开的?”刘彻开口问道。

“回陛下,是在清明请期之后……”

“已过八日,原来早就在谋划!”刘彻突然严厉起来,“既然知道朕的身份还要逃走,难道是对朕有何不满,想要换个皇帝吗?”

盛怒的责问让秋兰怔了怔。

她大胆地抬起眼睛仰视眼前这个人,此刻的他,跟当初那个一脸谦逊温良的青年“黄孝”相去甚远。

她转过眼睛看向门外……那小火他……

“陛下请息怒,大父离开时曾让妾向陛下转述一句话。”她鼓起勇气,“他说只要照着这句话,陛下的恩泽就厚被万物了。”

◆◇◆◇◆◇◆◇◆◇◆◇◆◇◆◇◆◇◆◇◆◇◆◇◆◇◆◇◆◇

夜近子时,朱雀衔盘灯的灯炷上,如豆的火苗时而爆出油脂燃烧的“劈啪”声。

室内淡淡弥漫着沉香,四面屋角处卧龟镇栩栩如生,虎斑贝如釉过一般或明或暗地闪烁着火光。房门裙板上阴刻水纹跌宕起伏;如树枝一般交错有致展开的窗棂,也蒙着织工细致的素纱。

这就是显臣的府邸。秋兰身子微微靠后坐着,回想自己捧出那只香囊时,根本没有料到接过香囊的人原来住在这种地方。

窗外响起舄底犹豫踩下的脚步声,她连忙垂下目光。

裙板被向里推开,角袜轻轻踏入。听廊道边经过的婢子说过,他饮了很多酒,此刻却察觉他似乎没有一点醉意。

“您来了。”秋兰朝对方低头行礼。

治焯屈膝坐到她对面。

“为何没有一起走?”

完全不是新郎该说的话,治焯却不以为意地开口道:“既然老先生说 ‘鹤舞野林,鱼游深潭’,你为何要留下自入羁绊呢?”

秋兰意外抬起头,对方浓黑的眸子看着她,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因为我当初跟君子的约定啊!”

治焯浑身一震。

秋兰双手滑出袖缘撑着膝面,身子略略前倾表明自己的坚定:“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秋兰却愿与君子执手偕老。若是共同担待,任何束缚都不算什么。”

“但是,”治焯叹口气,“我的执事你也该听说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性命不保,不能常陪在你身边,还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冒犯天颜连累你……也可么?”

秋兰浅浅一笑:“这些话大父也说过,但秋兰只想做好君子贤内助,让您不为琐事烦恼就是秋兰的福气。”

治焯眼中似有最后一线光芒褪去:“既如此,今后宅中的人丁物资都随你愿取用吧!若是想要什么别的,我也会尽力办到。”

秋兰微笑点头。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治焯轻声道:“时辰不早了。”

秋兰垂下眼帘,双颊立即烧了起来。

她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望着地面簟席竹筠斜编的纹路,她跪直身体,由对面的人伸手为她除去嫁衣和中衣。接着,那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了她,把她轻轻放到帷帐之内的黄檀床上。

治焯吹灭了灯火在她身边卧下,秋兰忐忑地静候着,等湮没神智的心跳声都平息时,身边人仍没有动静。

她感到蹊跷,又僵卧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睁眼看向她身旁的背影,顿时心里猛地一紧。治焯的右肩胛处,带着浓厚腥味的深色液体,在白色里衣上正不断浸染着更大的领域。

“……君……君子……君子?”

治焯不动不响,她坐起身,伸手轻轻一摇,他却脱力仰面卧倒,夜色中不省人事的惨白面色让她像看到一具尸首。

◆◇◆◇◆◇◆◇◆◇◆◇◆◇◆◇◆◇◆◇◆◇◆◇◆◇◆◇◆◇

同一片星月下,长安闾里牛武家中,关靖整夜都在尽力入睡。

但不知是身上伤口愈合期的麻痒,还是每一动身时体内传上来的不安,抑或是昨夜隔墙听到阿千对牛武低声说的“里衣上全是血”,天色微亮后,他忽然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关靖静静侧卧,望着天色。直到一缕阳光淡淡地从木牖探入,越来越亮地滑到榻边。

“关公子打听的那名少年,”刚穿好阿纤洗净后彻夜烘干的衣服,牛武就叩门进来,“我想起来了,清明之后在横门东市有一人买过马。衣着长相跟您说的不差毫厘,此外,他花了两百枚金半两买了一匹千里马!”牛武眉毛高挑,时隔近一旬他似意犹未尽,“那可是从未听过的天价,千里马也极少在市上出现,因此九市都传开了!”

关靖听罢,淡淡一笑。阿斜儿心思澄明,还不懂得何为掩人耳目。

“那位少公子绝非一般人家的子弟,”阿千撩开碎帛拼接的门帘,捧着一只葛袋走进,“不知关公子行程几日,一点干粮请收下。”

关靖告辞后步入东市,此处牛马豕犬各畜尽有,讨价还价的声音更是随处可闻。

可是耕马、车马虽然不少,却不见一匹像样的战马。好马无处可觅,真不知阿斜儿的千里马是从何处买到的。

正纳闷,后颈处忽地凑近一个声音,听起来就像铁耙的尖齿耙过凹凸不平的石块。

“壮士是要买马么?”

关靖回头,一个穿着中单、穷袴,毛发凌乱形同乞丐的魁梧男子站在他面前。

他左眼蒙着一条肮脏的葛布,右眼却十分清亮,不断灵活地上下打量着,跟随处可见的精明商贩毫无二致,可透出的杀气让他看起来犹如盗寇。

这个眼神他好像在何处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便问道:“你有好马?”

男子如薄刀刻在脸上的嘴唇向上一裂,握住的右手在关靖眼前展开。

粗糙的掌中是一条缰绳。他握紧拳头往前一拽,踢踏的马蹄声,一匹灰白的短腿马被拉到关靖面前。

关靖失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好马?”

“东市最好的马。”

“这种马连十枚金半两都不值,不久前不是还有千里马么?”

“千里马值数百金,”男子眼中露出讥讽之色,“壮士若有,在下也可为您寻到。”

关靖一顿,当初作了孤注一掷的打算,身上的钱都给了阿斜儿。

“再说了,急事用疾马,无甚急事,”男子一字一句仿佛都明了关靖的心思,“这马耐力了得,昼夜兼行,行止千里不在话下!”

关靖沉默片刻,转身要走。

“请留步,”男人叫住他,“公子换马可以不用钱。”

片刻后,横门外,关靖拽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

如果此行算大败而归,等回去后韬光养晦调养好,他一定会再来跟那个人交手的。只望在那之前,他可别因那一剑就死了。

垂目望了望手中的赤炀,剑首边缘闪烁着昏黄的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关靖翻身上马,短腿战马稳健奔跑起来。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正从城北飞驰城南,关靖不得而知;另一匹快马在响鞭中驰过他身旁,却没有唤回他飘远的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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