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章 大仙不闹别扭只撒娇(1 / 1)
楼朔来到浅滩时,四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心中一下就紧张起来,像被什么扯着一样,噗通噗通的跳,指尖少年的温度早已消散,楼朔犹自握紧了拳,像是想竭力留下什么似的。周围亮晃晃地闪着灯火,楼朔却眯了眼,直到视线里出现一个月牙白的身影,一直荡着的心才稳稳的落下来。
隔得远了,楼朔看不分明,直到胸口传来轻微的钝痛,楼朔才知道云生不是走的,是一路跑向他的。
怀里的少年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他,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身上还带着浅滩边风的凉意,呼吸沉重,不知是因为一路奔跑,还是其他。
楼朔几乎没有与人那么近的接触过,呼吸相闻,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胸口的起伏,都能闻到怀里少年身上淡淡的桃木香。一时间有些愣怔,两手有些尴尬的举着,不知该怎么放。眼神四处飘着,最终停在手里提着的灯笼上。
怎么会买这么一个灯笼呢,楼朔盯着灯笼上绘着的不大精细的桃花,以及桃花下一只小小的,奶白色的长毛小狗。
是了,那时他一眼就瞥见了灯笼上的小狗,画的粗糙,却看得出那小狗正仰着脑袋看花,楼朔不知怎么就想起小镇客栈里那有着小狗一样眼神的少年日日在房中等他的样子,他一踏进房间便迎上来,矮了大半个脑袋,便仰着头,眼角眉梢都是温热的笑意,从未有过这样感受的楼朔第一次感受到有人等着是什么样的感觉,恍惚着便生出了家的味道,心里一会儿飘着,一会儿又踏实着,一想着有人候着他便生出十分的踏实,又想到这陪伴只是片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各奔天涯,就生出万分的纠结。
便想着,要是这个人,永远陪着自己,那该多好。
周围是暖黄的光,空中漂满了缓缓上升的孔明灯,放灯的人群嬉嬉闹闹,街两边的小贩还在卖力的吆喝着,身前的锅里蒸腾着迷蒙的雾气。那个他期望能永远陪着自己的少年就在他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腰,脑袋就在颊边,触手可及。
楼朔心下突然一片柔软,化了万千灯火般的暖意,缓缓地,放下没有提灯的手,搭在了少年腰上。怀里闷头不说话的少年微微一怔,搂着楼朔的手却紧了紧。
楼朔将下巴搁在少年的头顶,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来。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少年曾经坐在台阶上漫不经心说出的那句话。
“好啊,还是尘世好啊。”
周遭的景物都纷纷远去,所有喧嚣纷杂都化成了耳边轻浅的呼吸,楼朔忽然觉得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便带着怀里的少年,走遍万水千山,看便三山五岳,又或者寻一方山水,安家落户,怎么样都好。
气氛正好,适合发生点什么,却突然凭空响起“咕噜”一声。
楼朔:……
云生:……
难得乖顺不说话的大仙懊恼的抬起头来,颊上一抹绯红。什么玩意儿,早不饿晚不饿,偏偏这个时候饿了!
抬了眼去看楼朔,却看见那人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不加掩饰的笑意,厚脸皮的大仙立刻就要炸毛,楼朔赶紧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饿了?”
被顺毛了的某大仙立刻偃旗息鼓了,也不管丢不丢脸,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饿了!饿死我了!我要吃饭!”
楼朔便勾起嘴角笑了,温润的眸子里像是化了汩汩流动的一泓春水。一手提着灯,一手自然的牵了云生的手,缓步走向热闹喧嚣的市集。
云生任他牵着,天生微凉的手包裹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掌心的茧子时不时摩擦到手心,带起些微的痒,像羽毛似的,飘飘忽忽的坠在心尖上。
云生突然回过头,向浅滩看去,桃花眼的青年早已不知去向,夜空中那盏写着“澈”的天灯也早已看不分明,如果不是胸口的木牌执拗的硌着皮肤,云生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寂寞萧索的梦。
梦里那个有着多情眸子的妖精屈着腿大喇喇的坐着,瞧着他的眼里却是十分的认真:“人心啊,比什么都复杂,里面弯弯绕绕的根本数不清,这一刻不抓紧,下一刻,指不定就变成什么样了。”
说着便垂了头,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指尖,眼里忽的笼了雾气:“根本想不到啊,怎么能说变,就变了呢……”
云生心里忽的一跳,回过头,楼朔的侧脸在橙黄灯火的映照显得下愈发柔和,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偏了头:“汤圆,吃吗?”
云生忍不住用力握紧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里像坠了九天的星辰:“好呀。”
所以,每一刻,都要抓紧啊。
颠了一天的大仙是真饿了,吃过了一海碗汤圆,又吸了一大碗面条,还扯着楼朔看了半天捏糖人,被一路扯着到处跑的男子只是勾着嘴角,伸手点点精力充沛的少年的眉心:“这样能吃,我可不一定养得起。”戏谑的语气,却温柔地能化出水来。
那能吃的桃木精便红了脸,讷讷的,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才……一碗汤圆一碗面……明明很好养……”后面的话轻的几乎听不见,面若春水的男子便凑近了,轻飘飘的问一句:“你说的什么?”桃木精一张老脸红的能滴血,鼓足了勇气正想说什么,突然觉得额头被软软的一碰,一抬眼,便见那人一脸正经:“是很好养。”然后举起扇子掩了半张脸,一双春水似的眼睛瞧着他,带着戏谑的笑意。
桃木精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抬手捂住额头,支支吾吾了半晌,“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身后那人便难得地笑出了声,笑声清朗,坠在桃木精的心尖上,猴屁股似的脸上便也染上了笑意。
没头苍蝇似的桃木精闷头一路走,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又走到了浅滩上,空中高高低低天灯无数,心里一动,扯着跟上来的人的衣角:“楼朔楼朔,我们也去放盏灯!”
身后那人便垂了眼脸色古怪的看着他,持扇的一抬,扇尾指着浅滩上一对又一对放灯的人,挑了挑眉。
一头雾水的桃木精便转头去看,却见浅滩上几乎都是一对一对的,红着脸的男子与垂着头的女子,或局促或平常地一起放着灯,手碰着手,肩挨着肩,眼角眉梢都是情意。桃木精便睁大了眼,不对啊,刚刚不还是一群一群的吗!那刚刚,他也跟那青衣的妖精放了灯啊?!
扭头去看楼朔,就看见他带着笑意的眼:“方才那是祈福的,眼下……”后半句不用说云生也知道了,眼下这些,那分明就是表衷情的。
心里一踏实,幸好,刚刚与那青衣妖精放的灯只是祈福的。
又猛地一跳,这么一说……桃木精抬了眼,望进楼朔的眼睛,淌着春水似的眸子里五分笑意,四分真诚,还带了一分,闪烁的期望。
那刚刚自己,是不是拐着弯,那个啥了?
桃木精便红了脸,咬了牙,梗着脖子,丢脸丢到底,拽着楼朔的袖子,一字一顿:“走,去放灯!”
第一次放天灯的桃木精手忙脚乱,拎起一边倒了另一边,点了火又一个手抖烧了一半,看的无语的男子便重新拿了盏灯,手长脚长三两下就点了火,眼神一飞示意少年来扶着,那垂头丧气的少年便嘟着嘴走上前,微微踮起脚扶平了灯,瞧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男子嘟囔:“那么熟练,一看就不是新手。”那边耳聪目明的人听得分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啊呀,忽然想起来这也是在下第一次放天灯呢。”
真是烦人!感觉被羞辱了的桃木精瞥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看渐渐升起的天灯,肩上一热,却是那嘚瑟的很内敛的男人伸手揽了他的肩,将他稳稳的圈在身边,云生突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连夜风吹在身上都带了温润的气息,却依旧摆着一张我不高兴的脸,强行压住上翘的嘴角。
楼朔在一边看的分明,漫天天灯,晕黄的灯火照亮了半边夜幕,少年清秀的面容在暖黄的光晕里愈发柔软,一向情不外露的男子心下一动,低头在那不高兴嘟着的唇上蜻蜓点水的一触,明显的感到少年浑身一震,便很好心情的笑弯了眼,盯着他惊异的瞳子,眨了眨眼。
云生伸手捂着嘴,心脏噗通噗通,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跳出胸口,那人幽深的眸子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满盈的温柔叫人挪不开脚步。云生只听得耳边咚咚的心跳都像在叫嚷着,不够,不够。
于是那红着脸桃木精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咬牙一踮脚,抬手环住笑的得意的男人的脖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狠狠亲了上去。
旁边有书生模样的青年握着模样娇俏的女子的双手,深情的念着:“只愿侬心似我心,定……啊呀!三娘,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略显慌张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边亲的火热的两人就当没听见。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自从浅滩忘情一吻之后,臭不要脸的大仙就变成了一块臭不要脸的狗皮膏药,楼朔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初相识的时候,不要脸大仙也这样寸步不离的跟着楼朔,只是那时他是怕楼朔丢下他走了,这时却仅仅是为了多看楼朔两眼——如果那青衣的妖精知道自己的话被某个小妖精这样曲解,只怕天涯海角都要跳起来把他做掉。
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喝水的时候,如果不是楼朔沉着脸阻拦,只怕沐浴更衣的时候狗皮膏药也会跟在旁边,不要脸大仙越看越美,这么好看的人啊,这么做什么都那么好看啊!看还不够,有时看看四下没人,就凑上去“啵”的一声,又赶紧退回去,笑的像偷了腥的猫。
楼朔本来就是内敛的性子,被人成天这样盯着,总觉得不自在,可那人偏偏一点自觉都没有,狗皮膏药似的,“刺啦”撕下去又“刷啦”糊上来,自己还偏偏不忍心板起脸教训他。洁身自好多年的楼朔,终于感受了一下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狗皮膏药般的大仙用各种理由,什么腰疼腿疼屁股疼,总之浑身上下都疼全身都是毛病,硬是在镇子上赖了好几天,期间倒霉催的报信鸟被白锦硬赶着来了两趟,每次都是站在云生够不着的地方,确定安全了才传信,说的无非就是我在苏台的哪里哪里啦,你怎么还不来啦,能不能快一点你是骑着牛的吗……之类的,云生这几天心情是格外的好,小手一挥,压根不跟他计较,连话都懒得传。
最后还是楼朔忍不住了,某天刚过晌午,二话不说把大仙拎到马车上,一扯缰绳,闲得无聊吃了好几天草的马打了个响鼻,笃悠笃佑的迈开了步子。
这才重新开始赶路。
楼朔明显低估了云生的狗皮膏药程度,以前还忌惮着他手里的剑,有牢骚也只敢在车里发,如今似乎笃定他不会用剑劈他,除了拭剑的时候,根本无视层层包裹的长剑,有时候楼朔赶着马车,那边在车里闷了半天的少年便幽幽的爬出来,或是搂着他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子上蹭,一副小狗求抚摸的样子,或是背靠着他坐着,也不管这姿势舒服不舒服,甚至都能就这么睡着了。
虽然也觉得粘人,被粘的那个却觉得心里一片安宁,像是找到了一个支点,每一下都跳到了实处,心尖上都颤着莫名的喜悦。
所以即使下着雨,云生提出想去外面走走,他也应了,撑着精巧的油纸伞,一手揽着少年的腰,伞身倾斜,倒是大半,都倾向了云生。
精力旺盛的少年两眼放光的在一株草前面蹲下,那草看起来无甚特别,与寻常杂草无异,却是草叶间一朵水粉色的花惹眼的很,少年睁着眼仔细打量那花,又抬起头冲着他笑:“这花精致的很,从来没见过。”
细雨如丝,轻却满,精巧的油纸伞遮不住两个人,于是持伞那人便索性将伞持在蹲着的少年头顶,自己挺拔地站在雨幕里。
然后,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淋了会儿雨,竟把他淋出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