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红叶公子(1 / 1)
在一派热火朝天中,兰陵公主又一次成为长安城的热门人物。
事情还是缘于杨玄通。杨素以风流不羁著称,他的几个儿子倒是教养得好,循规蹈矩,鲜少出格。
然而这个久居外地的侄儿却颇有乃风,在长安城里乍一亮相便一鸣惊人。
他在京城里最销魂的暗香楼大摆三天宴席,遍请长安城里的贵公子,最妙的是宴席的时间选的恰恰是暗香红叶最盛时。
红叶绚丽如天边云霞,美人哀怨如游魂艳鬼,而他则一身白衫飘飘如谪仙般立在这红叶艳鬼中迎客,既香艳绝伦,又哀婉离奇,令人拍案叫绝。
名士风流不稀奇,能风流得如此有情趣、如此有格调就难得了。
名声一时大震,他也赢得了“红叶公子”的美称。
他的俊逸潇洒、单身未婚立即传遍长安城的贵族圈,“杨玄通”顷刻间成了芳龄少女们心中爱恨交织的三个字,也成了长安城里最常被人打听的三个字。
远在洛阳监造东都的杨素听说后哈哈大笑:“这小子,倒象我!”。
然而他的大胆远远超过众人的想象。当众多的官员开始筹划如何将自家美丽多情的女儿介绍给这位显赫俊秀的男子时,他在醉仙楼偶遇兰陵公主,一见倾心,当众宣布:“今生今世,非此女不娶!”
全座哑然。
杨素听说后骂了一句:“混帐!谁不好娶?偏要惹她?”
先帝在世时无人敢招惹兰陵公主,那是因为帝后的宠溺纵容;现在更没人敢招惹她,那是因为她的刚烈不羁。
她对柳述那样的一往情深,肯再嫁?
大家都等着看这位“红叶公子”的笑话。
杨英儿到柳府时,兰陵公主正坐在院中看柳嬷嬷带着下人们在采摘银杏果。每年这个时候,银杏树上便结满了橙黄色的椭圆果实,采下来或熬粥或炖汤,不但美味营养,还可滋阴养颜。每年此时柳府会全员出动采摘果实,一部分留在府中,一部分分发给下人们,大家欢声笑语地,令这一天成了全府期盼的一个节日。
而公主夫妇会笑眯眯地站在院中看热闹。
这一年柳嬷嬷特意吩咐下人们在院中摆好了一张长几,上面摆满了公主爱吃的各色点心、茶水,又特意将阿巧、阿敏几个贴身丫环叫了去提点了一番,这才将公主请了出来。
大宁公主杨英儿进府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一株硕大的古银杏树下围满了叽叽喳喳的丫环小子们,小子们负责攀高爬树,丫环们负责在下面收集果实。柳嬷嬷今年别出心裁,将他们编成几个小组,说好了哪个组采的果实多,公主有重赏!
这一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连阿巧、阿敏几个大丫环都忍不住在一旁吆喝:“哎呀,小顺子,爬得那么慢,象个蜗牛一样!”“小梅,你的眼睛长哪啦?那旁边那么多的果子都没看见?哎呀呀,都让小杏给拾去啦!”
兰陵公主久无笑容的脸上隐隐有了一丝暖意:逝者已矣,生者更当珍重,否则岂不愧对了爱人的一番成全?
毕竟他还留下了这个家,还留下了这棵老银杏,她得替他好好打理,替他好好地活着,替他睁大眼看清那些逼死他的人的下场。
她回头看见杨英儿的错愕,不由微微笑了:“英儿”她扬声叫道:“到这来陪我坐着!”
杨英儿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偏偏这个当事人全不理会,心安理得地坐在这儿吃喝玩乐。
谁能奈其何?
倒是兰陵公主上下打量了她后,不满地说道:“英儿,你这是怎么啦?年纪轻轻就这样子愁眉苦脸?”
杨英儿叹了口气道:“唉,五姑母,您现在是人到无求品自高,哪知道我们这些俗人的烦恼?”
兰陵公主听了这话,反而怔住了。她凝思想想,可不是吗?她现在可不是无欲无求吗?
柳述这一离世,她也就远离了政治漩涡,再也不用为他摇旗呐喊,再也不用为他着急奔忙。
她终于可以悠哉游哉地享受她的富贵荣华。
虽然孤独,却也清静。
这也算是一种成全吗?
她轻轻拍了拍杨英儿的手,一声轻叹化为一声苦笑:“天凉了,这样好的秋色,不该辜负了。”
正说着,有下人匆匆而来,手捧着一盆怒放的雪白菊花,那菊花有盆大,色泽滋润,层层叠叠的花瓣或卷或舒,意兴悠然中不失雍容华贵。
这盆菊花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饶是两位公主见多识广,也说不出它的名字。
那下人喘了口气报道:“公主,这是杨玄通公子亲自送来的洛阳菊花,名字叫‘踏雪寻梅’。”
杨英儿赶紧立起身来,兰陵公主却只是瞟了一眼那菊花,淡淡说道:“很好,你替我谢谢他,菊花就放在那吧!”
杨英儿只得再坐下,她略有些尴尬地低声问道:“姑姑,难道不请他进来坐坐?”
兰陵公主不置可否地端起了茶杯:“天凉了,这茶也凉了。快喝了,我们好进宫去看姐姐吧!”
杨英儿的脸有些热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是否红了。人人都说五姑娇纵鲁莽,但如今看来,她心里实在比谁都清楚。
这世上的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将来世人又该如何评说自己呢?
该如何来评说她的父亲、她的叔父、她的家翁?
她们出门时,门口已经空无一人,杨英儿悄悄地问刚才那个捧菊花的下人:“那位送菊花的公子什么时候走的?”
“我出来谢过他,他就走了。”
“他没说什么?他有没有恼?”
“没有啊,他笑眯眯地,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杨英儿讪讪地回到兰陵公主的马车里,皱着眉,一声不吭。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自言自语道:“这位杨公子倒真有心。”
她偷偷打量着兰陵公主,只见她的脸庞在车厢的一角若隐若现,而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的双眼微闭,但她嘴角的那丝笑意却如此温存缠绵。
她与她面对面地坐着,却感觉咫尺天涯。
当长安城里一片萧瑟时,清阴阁里依然绿意满园。秋天的竹叶虽然有些黄了,但依然郁郁葱葱,挺拔秀丽。秋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一如夏天里它们常唱的欢歌。
但寒意毕竟入骨了。
清阴阁大门常闭。传说乐平公主如今事佛更诚,一日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了佛堂里。除了她的外孙女和月嬷嬷、阿竹,寻常人等轻易不能打扰。
日子长了,大家几乎忘记了宫中还有一位身兼前朝皇太后和当朝公主的风云人物。
也许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
佛堂不大,却布置得极为清雅朴实,面对着门口的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紫檀观音,宽衫阔袍,衣袂飘飘,眉眼雕刻得栩栩如生;案上一支白玉净瓶翡翠柳枝雕塑,一个七宝莲花香炉,靠窗处一件紫檀条案,上面摆放着一盆秀丽青翠的名贵兰花观音素。
佛堂里散发着檀香和观音素的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佛堂里盘腿而坐的两人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轻松。
“外面的暗卫少了一半。”开口的是月嬷嬷,她手上一边转着念珠,一边喃喃念着阿弥陀佛。
杨丽华愣了一下,微微一笑,继续诵她的法华经。
“那刺杀皇上的几个暗卫我们也有了线索。”
杨丽华的诵经声骤然停下,她的声音中有分难以抑制的兴奋:“怎样?”
“只是线索,我们听说有一个杀手团伙最近失踪了四个高手,其中有一个幸存……听说他们已经发了追杀令,生死不论,必有厚赏。”
“哈哈”杨丽华忍不住轻笑:“真是天网恢恢,天网恢恢啊!”
“不过”月嬷嬷也停下了她的佛号,她犹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此事仅仅只是线索,贵婿那?”
“唉,”杨丽华摇摇头:“你放心,这两个孩子真让我操碎了心。这个李敏,闯了祸不说,还一意隐瞒……唉,如果不是他闯祸,我们也不至于又落到此处,也不至于非得扳倒宇文化及不可!”
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月嬷嬷的欲语还休却假装不知:李敏的荒唐她何尝不知?只是这个女婿本是她亲手挑选,又有了静训……
他对娥英也还温存体贴。
唉,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只要不过分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笑的是为娥英出头的偏偏是宇文化及,可悲的是因为宇文化及的打抱不平,她们如今不得不设法除掉他。
否则将来必为其害!
世事何其荒唐。
“乐尚,”她沉声问道:“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又恐你多心……”
月嬷嬷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言语,她只好继续:“你究竟为何而来?”
月嬷嬷略显吃惊地说道:“姐姐,我不是已经说过?戚老大不愿再涉江湖,所以我只能亲自来看看,再做定夺。”
杨丽华闻言无语,她想了想,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眼前那部厚厚的法华经又轻轻翻过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