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稍纵即逝(1 / 1)
白衣公子伫立风中多时,早吸引了众多行人好奇的目光,这会儿他有所动作,不少人都停下了脚步观望。
但柔情蜜意的一对璧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情人的眼里只有彼此,那女子柔媚婉转的风韵已将蓝衣男子迷得心醉神迷。他出身世家,见惯的是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这样柔到极致、媚至入骨的女子还是第一次遇见。
一颦一笑,无不动人!
“李刺史!”他突然看见一白衣公子向他行礼,姿势虽然谦恭,眼中的轻蔑却一览无遗。
蓝衣男子骤然一惊,再一打量,脸色不由一变。这白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宇文化及。
这风姿卓然的男子则是宇文娥英的夫君,左光禄大夫、岐州刺史李敏。
宇文化及当年对宇文娥英的倾慕是京城的一个笑话。娥英是什么身份?你宇文化及又是什么身份?你父亲不过是被宇文家赏了姓氏的一个贱奴。
他当年一笑了之,丝毫未将这个情敌放在心上,他唯一遗憾的是宇文娥英对这个贱奴之子似乎真的有一分情谊。
也许只是一分怜悯吧?女人的心肠总是软的,见识总是浅的。
但这个认知显然不适用于他的岳母大人。杨丽华叫唆他要官,嘱咐他千万不可轻易接受先帝的赐封。
除非她点头示意。
仪同之职不受,开府之职不受,一直到先帝授与他柱国之职,他才见她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他这才欣喜若狂地翩跹起舞拜谢。
因为宇文娥英,他由一介白丁一跃成为柱国。谁也不知他当时在宫中沉默以对先帝时,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这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他对娥英只有敬重与敬畏,他小心体贴地待她,唯恐得罪了她,得罪了他那个可畏可敬的岳母。
一直到先帝驾崩,一直到乐平公主失势……他不知乐平公主缘何失却了新帝的欢心,她远比杨广的任何一个兄弟姐妹更清醒圆滑,她早早便看清了杨广的意图却聪明地选择袖手旁观。
她从不曾得罪过杨广和萧皇后,但他却敏感地意识到她与新帝之间一定出了问题。
他既有一份担心,亦有一分庆幸。他也曾是美名远扬的风流少年人,这么些年循规蹈矩的日子真是把他憋坏了。
杨丽华忙于应付新帝,他也终于可以出外放松放松了。
他虽然风闻了宇文家族的崛起,但那似乎是与他不相关的事情。宇文家族也好,杨素家族也罢,他不过是个安于现状的公子哥,于仕途毫无野心,这些人的起起伏伏又与他有何相关呢?
何况,他也毕竟是皇亲国戚,杨丽华毕竟是杨家地位超然的存在。皇上就算不待见这位皇姐,只要他们不惹事生非,现有的荣华富贵总是能保住的。
这就够了!
乍一见宇文化及,他不由愕然,但还是堆起满面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回礼道:“哎呀,宇文将军,想不到宇文将军也是风雅之人哪!这寒风伫立,所为何人哪?”
这京中贵公子谁人不是暗香楼的常客?这暗香楼的女子不但色艺双绝,有不少本就是落难的贵女,风姿才华都绝不亚于家中坐镇的正夫人。
宇文化及总不会是为了等他吧?哈哈!
宇文化及一张脸冷若冰霜,将李敏的笑都冻得僵硬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娥英。我不希望下次在这里再见你。”
说罢,扬长而去。
李敏的脸涨得通红,他一把甩开试图劝阻他的女人,疾步追了上去:“你站住!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
宇文化及停住了脚步,斜着眼睛睨视着他。他虽然没有言语,但他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个表情都清晰地写着两个字:轻蔑。
一个靠着夫人升官发财的人还敢寻花问柳?
李敏气得几乎要发抖了。他李敏再不才,也是一位名闻遐迩的世家公子,富贵双全,风流倜傥,是多少少女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
他宇文化及不过是个贱奴的儿子,竟然敢觊觎他的夫人?
“哼!”他指着宇文化及冷笑道:“宇文将军,你暗中与刺杀皇上的刺客勾结,你该当何罪?”
他瞧着宇文化及全身一震,一股杀气腾然而起,他突然有了一种后怕。他这是干了什么?岳母千叮咛、万嘱咐的,自己怎么头脑一热就说了出来?
他看着宇文化及纹丝不动地站在寒风中,目光越来越冷,他惊惶失措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向暗香楼的大门跑去。
一直跑到灯火通明的大门口,他才停下。他回头望去,黑夜中,宇文化及的身影已无法辨认,但他却依稀感到那匹孤狼的嗜血的目光仍锁定着他。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夜色苍茫,在这苍茫的夜色中,所有的喧嚣热闹、所有的灯火烛光都次第消逝,唯留一片夜的沉寂,和沉寂夜色下永不沉寂的人心。
欢笑、悲伤、希望、惶恐、追忆、向往,形形□□的人在夜的宁静中不宁静地度过,迎来了黎明清晨和新的希望。
柳府的马车已经赶来,兰陵公主的神情虽有些颓废,可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那样的趾高气扬。
她一身孝服,却挽了一个神采飞扬的飞仙髻,上面插满了白色的雏菊,显得既庄重、又别致。
这飞仙髻是小玉的手艺,但这雏菊却是陈荃同了小玉一起去田野里一朵一朵采来,再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插上去的。
陈荃抱歉地说:“兰陵公主,可惜我的首饰都太简陋了,这些雏菊虽然卑贱,却也应景。”
效果出奇地好。
兰陵公主左右端详,嘴里叫着:“柳郎柳郎,快来看!”然后潸然泪下。
可擦干了泪,却依然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她将悲痛深藏,但那份光华却令她美丽夺目。
陈荃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谦恭体贴。她礼仪周全地站在马车旁,恭候公主的离去。
你若以为昨晚公主的亲切平和代表了什么,那就错了。那不过是她的一时脆弱。
当今公主和亡国公主之间横着的不是时间的差异,而是实力的差别。陈家所有的人都被遣出京城,自食其力,如今生活略好的不过是几个凭着姿色为妾的女子。
同样是亡国,梁国的萧家就体面了许多。萧美娘贵为皇后,萧家的子弟也大都在朝中为官。
陈家的男人对她们不是没有期望的。
兰陵公主昂首挺胸地从陈荃身旁经过,她停顿了一下,低声问道:“你若想回京,本公主可代为安排。”
先帝在世时削去了□□的封号,但杨广登基后却重封杨俊的嫡子杨浩为秦王。如今崔氏已伏法,陈荃回府,日子也不至于太难堪。
总好过这清苦孤寂的生活。
陈荃愣住了:京城?那繁华热闹的京城?绫罗绸缎、香车宝马,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崔氏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怎能不令人动心?
但她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副圆圆的、笑眯眯的面孔,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充满了温暖、理解、和关切。
那人帮了她不少忙,但每次都似乎只是巧合;那人常常送些好吃的来,但每次都说是宣华夫人赏赐的。
偏偏都是她最爱的江南小吃。
昨晚她见兰陵公主在月色中泪流满面,不由出言相劝。兰陵公主默默聆听,到最后却淡淡说了一句:“原来这么多年你真的只是担了个虚名。你没有经历过两情相悦,怎懂得我的心情?”
她一下子面红耳赤,仿佛被当场抓获的窃贼。
她听到自己迟疑的声音:“多谢公主抬爱,请容我想想。”
她看到兰陵公主吃惊的目光扫过,她心想:我这是怎么啦?我怎能拒绝这样的好运?
我这样卑颜屈膝地去采雏菊为的是什么?
她恨不得将自己刚才的话呑回去,但兰陵公主已经一言不发地跨进了马车,冷冷喝道:“走吧!”
只余她孤零零地在飞扬的尘土中呆望那辆华丽的马车愈行愈远。
机会就这样稍纵即逝。
可还有什么办法挽回?
“夫人,夫人,”她抬头一看,见小玉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道:“夫人,宣华夫人有请!”
哎呀,对了,她还有一个玲珑剔透的姑姑,也许这个姑姑能有什么好点子?
她这样急急地遣人过来一定是跟这位刚离去的兰陵公主有关。
她的心略微放下了些。她一边与小玉一起向静心庵走去,一边忍不住地问道:“你今儿可曾见过赵太医?”
小玉摇了摇头,有些纳闷地回道:“我今天一早也在等他呢。他昨天说过今天一早一准过来给兰陵公主把把脉、再调养调养,结果现在也不见人影。您说如果兰陵公主回京后有什么不适会不会怪罪我们啊?”
陈荃叹了口气:“应该不至于吧。杨五娘虽然娇纵了些,却是杨家人里心眼最好的。我们那样小心侍候她,想来她不至于再为难我们。”。
但是谁知道呢?处处都得小心。白日里谨小慎微地过日子,到了晚上还得仔细回想白日里的一言一行,如有不妥处,第二日还得赶紧找机会弥补。
她已许久没这样生活了。这里的日子虽然寒酸清苦,但身心的自由是京城里没法比的。
还能交上一两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她抬头看了看已经高升的日头,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个能掐会算的神医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