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逃跑(1 / 1)
我从墓园出来的时候,还不到清晨八点,人群刚刚出现开始熙攘的痕迹。我逆着人流侧身蹭出大门,低头快步向出租车等候区走去。
清明正是莺飞草长的时节。满眼的枯枝败叶中,终于就要冒出点点挠人心尖的嫩绿。上海的空气也不似北京那样干燥,吸入肺里总有些湿漉漉的潮意,确是记忆中那种亲切窝心的味道。
如此,心中的凄清萧瑟之感好像稍稍淡化了些。但是,我依旧感觉很不好。并非扫墓时那种悲伤的不好,而是大难临头时那种实实在在的不好。
大难临头?我一个哆嗦,立马加快了脚下的倒腾速度。
一边迅速撤退,我一边强自进行自我安慰。凌晨三点北京出发,凌晨五点上海落地,下来直抵墓园,八点之前启程离开,十点起飞返航。
出发始于大半夜,周长不过小半天。这样无法再紧凑一点的行程,断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何况,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能惹出纰漏的人统共也不过两个。
其中的一个与我冷战正酣,想来多半不会屈尊主动前来劫我;而另一个屈尊倒是没有任何压力,可她那个懒人,眼下绝对尚未爬出被窝。
如此,我也算安全无虞,完全没甚需要一惊一乍。嗯,我对自己点点头。莫非说的对,淡定,夏镜,要淡定。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的瞬间,我直接淡定出一个激灵,左脚绊右脚,几乎应声而倒。向前踉跄了两步,我抖着手摸出风衣口袋里的手机,恶狠狠地滑开了屏幕:“干嘛?”
“查岗。”
精神在紧绷后骤然松懈,有一种特别巨大的疲惫感。我重重垂下头,叹气道:“莫大小姐,我离开你不过五个小时,你就这么担心我红杏出墙?”
莫非在那头笑得惨绝人寰:“恐怕现在提心吊胆的人不是我吧?夏大小姐,难道你出门时忘记照镜子,没看到自己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你不就是怕被拦路打劫,有去无回么?我关心你的行踪,正是以防你被人绑了去,没人报警嘛。”
我仰天长啸道:“莫非啊莫非,你难道不知道么,想绑我的都是些什么人?我要是真被他们绑了去,你以为报警有用?你就这么不关心我的死活,当真是与我半分情意也无!”
莫非此刻定在扶额叹息:“镜子,我的确不怎么关心你死活。因为你就是死,也一定是被自己吓死的。你自己说,你至于不至于?为了躲那几个人,三更半夜就摸出门去。你的出息,真的就只有这么一大点?”
“对,就是只有这么一大点。”我没甚愧意地肯定道,“那几号人物,我就是连一个也不想见。所以,我留在这边的时间能短一分便短一分,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小心使得万年船。”
莫非静了一会儿,在那头幽幽叹了口气:“这些事自要随你。我只是怕你起得太早,现在又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叫出租,别再碰上真正拦路打劫的。你先别挂电话,总要等那司机将你送到市区里,我才能放心。”
我心里其实很感动。现在这世上,真正关心我又能与我作伴的也只剩下莫非一个。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为了不让她看出异样,我很是夸张地“切”了一声:“你当我是无完全行为能力人么,到底谁才是小题大做的那一个?”
她直接“切”了回来:“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就是不知人世险恶,你没看最近关于单身女子乘车的社会新闻?就你这样色相的……”
莫非后面的絮叨直接被我模糊成了一片了无意义的背景音。直到她有些焦虑地将嗓门提高了三个八度,顿在马路中间的我才回过神来:“镜子?你在听我说话吗?你到底在不在?你可别吓我……”
我犹犹豫豫地清了清嗓子:“嗯,我在、在,在的。”
她明显松了口气,又即刻换上一口讨债腔:“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好不好这样唬人的?”
“呃,非啊。”我大不确定地唤了她一声。
不知是不是我的语气太过严肃,莫非顿时比刚刚还要紧张了几分:“镜子,到底怎么了?”
我吞了一下口水,道:“你说,如果在平民公墓门口出现一辆特别定制款宾利的话,那么,它有多大可能性是冲着我来的?”
莫非大概也愣住了。她磕巴了一下,才颤着音试探道:“不会是你家……”
“不是我家老头。”我斩钉截铁道,“你忘了我家老头是怎么发家的了?他抠门着呢,才舍不得买宾利。”
“那……”莫非这样伶牙俐齿的人竟都没了言语,我可以肯定,今天这个纰漏是出大了。
我很佩服自己,在这样火烧眉毛的情境下,居然还能傻站着按兵不动:“非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莫非好像也在努力镇定:“那宾利离你还有多远?”
我盯着那宾利,估摸了一下:“六米?唔,现在大概五米,四米,三……”
“别数了,快跑!”
我那根断了的神经终于在莫非的大喝中搭上了线。一个转身,我将自己隐入汹涌的祭扫人群,然后麻利地拔腿就跑。然而,没跑两步我便发现,那辆宾利已静悄悄滑过我身边,向前驶了去。我有些诧异地放慢了脚下的速度。居然不是她?难道真是我自作多情?
提着的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松下,我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宾利在前方几米开外的地方稳稳停住。
两秒之后,靠近人行道一侧的厚重大门蓦地弹开,一大一小两团黑影炮弹一般从中呼啸而出,直接又精确地一个拍在我的腰上,另一个扑到我的腿上,死死抱好,再稳稳盘住,又同时齐声呐喊道:“镜子婶婶!”
我想,我此刻的脸色大概可以很好地同时诠释三个成语。一个是欲哭无泪,另一个是苦大仇深,还有一个是强颜欢笑。歪着身子抚摸了一高一低的两颗小脑袋,我阴险诱哄道:“小蹦小跳,快放手起来让我看看,长高了没有?”
“不放!”挂在我腰上的萧小跳笑眯眯地抬头望过来,清澈而干脆道,“妈妈说啦,一定要抱紧了坚决不放手的,镜子婶婶就这样凑合着看吧。”
“就是就是,”吊在我腿上的萧小蹦欢快地将自己悠来悠去,“妈妈还说,镜子婶婶是最滑头的,见到我们定是想撒腿就跑,所以更不能中了婶婶的阴谋诡计。”
“小蹦,不能这样与镜子婶婶讲话。忘了妈妈教过我们的吗?”八岁的小跳突然拿出自己虚长几岁的年龄优势,一本正经地开始教育三岁的小蹦,“这些话直接对着镜子婶婶讲是不礼貌的,所以只能在背后说说。”
“咦,”小蹦皱起漂亮的眉,昂头问道,“可是姐姐,爸爸不是也教过我们,背后议论别人是不礼貌的吗?”
“那是在给别人知道的情况下啦。”小跳颇有城府地认真教育妹妹,“爸爸确实是那样讲的,可是苏函Daddy都告诉我了,背地里的话,只要不给别人知道,问题还是不大的。”
“哦。”小蹦明显似懂非懂,但还是假装成熟地认真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我无力地合上眼,拼命将一口呛出来的血默默咽了回去。
“苏小函,你都教了我闺女些什么!”这句恶狠狠的谴责明显无法飘到需要听见的人那里,倒是只能在我这儿白白咬牙切齿一回。
闻声,我别无选择地睁开眼向声源处望去,只看见一双修长的小腿很是优雅地从宾利中伸展而出。紧接着,便是顾惜天使一般精致灵动的面孔,与魔鬼一般完美无瑕的身材。再接着,这一整条街上所有雄性的目光都亮成了聚光灯泡的模样。
此刻,处于万众瞩目焦点的顾惜亭亭立定,很贵妇地作势理了理鬓发,又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她的双手慢慢叉腰,美丽的下颌缓缓昂起,十分夸张地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夏小镜,你跑呀,你接着跑呀!我看你往哪里逃!”
我哆嗦着勉强稳住,努力对面前的女子扯出一个干巴巴的苦笑来:“夫……夫人,这么早。真是辛苦啊,呵呵,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