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无悔(1 / 1)
“……轻微骨折……骨错位……”
“他的情况有些复杂……初步诊断……精神分裂……你也看到了,脚踝处的伤口……极有可能……遭受性虐待或性侵犯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有自残倾向……”
“我们将会定期给他提供心理治疗,当然这也需要您的配合……”
耿如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打开了房门,想叫女儿出来切蛋糕。
昏暗的灯光下,耿乐薇一贯生动可爱的脸上神情凝重,时不时地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医生的表情。伴着医生低低的声音,耿如云轻叹一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重新掩上房门。
看来今年是又过不成一个像样的生日了。
从小到大,除了周岁那一天,耿乐薇几乎就没有庆祝过生日。她小时候主要是因为自己忙,没有时间准备太多花样,即使仅仅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蛋糕的时候,算起来都少之又少。等到自己意识过来以后,这孩子已经对这样度过生日的方式习以为常。
耿如云转身下楼,经过旁边的客房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透过虚掩的房门,朝里看了一眼。
夏然靠着松软的枕头斜斜地躺着,瘦削的身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叫夏阿姨。”
于正清转过前一秒还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一脸严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容貌秀美,纤细的手臂轻轻地揽着身前站着的男孩,苍白的脸上此刻的表情有些僵硬。她的儿子和她长的很像,细腻如瓷的肌肤,嫣红的嘴唇微微翘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含着满满的笑意,正静静地看着他,看起来十分友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孩明明只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淡蓝色的短裤,却漂亮精致得像童话中生活在森林深处的精灵。
他气鼓鼓地瞪了站在他面前的母子一会儿,忽然鼓起腮帮子别扭地转过头去,做出一副十分不屑的表情,毫不在意般地白了他们一眼。
“诶!怎么这么没礼貌!”于正清气愤地打了他一下,转过头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啊,佳航从小就是这样,都是被他妈妈给惯坏了。”
“然然!过来!看,妈妈给你和弟弟炸的鸡翅,你把它拿过去,和弟弟一人一半,知不知道?”
“嗯。”小小的夏然应了一声,拿着两个碗圾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他面前。
他直勾勾看着碗里炸得色泽金黄,香味扑鼻的翅根,咽了咽口水,还没等夏然把碗递给他,就一把抢了过来。在他风卷残云般吃完了碗中的鸡翅之后,看了看面前慢条斯理地啃着鸡翅的男孩,碗里几乎还剩了一半。
“还想吃啊?我的给你吧。”夏然笑眯眯地把碗推了过来,“以后妈妈还会给我做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还沾着金黄的残沫,表情有些傻。那天的阳光那么灿烂,灿烂得有些刺眼。男孩逆着光的脸庞有些虚幻,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一道光芒,融化在这样耀眼的阳光里。
他放下手中的蜡笔,旁边作画的他神色认真而稚气,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嫣红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他忽然凑过去亲了他的脸。夏然一愣,随即狠狠地推开了这个放肆的小男孩,他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一板一眼地说道:“男孩子是不能亲男孩子的!”说完,气鼓鼓地嘟着嘴巴转过头去,继续用那只小小的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你打我?为了那个女人你居然打我?!”
桌椅碰撞、砸碎东西的混乱声音不断传来。
他偷偷地把门打开一丝缝隙,心惊胆战地朝里面张望着。
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神情疯狂而又无助。
“于正清!你不要脸!别忘了你是因为谁才爬到这一步的。要不是因为我……你还……啊!”于正清狠狠踹了地上的母亲一脚,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这么生生地咽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疼得缩成一团,神情冷酷而厌烦。
“佳航?你怎么来了?”
女人穿着睡衣打开了那扇装着布帘的铁门,神情有些惊讶。她看着光着脚丫站在门口,还在瑟瑟发抖的自己,目光沉静如水。
暖黄的灯光从狭窄的门中漏了出来,夏然揉着迷蒙的眼睛,也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
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女人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馨香怀抱中哭得抽抽噎噎。
“怎么了?”她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把他整个抱了起来,像哄婴儿一样的姿势轻轻地颠着,“哦……不哭不哭。”
“你骗我!于正清!你骗了我!……”徐丽神色狂乱地摇晃着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愤怒地哭喊着跪倒在冰冷的实木地板“啊啊啊……”
她绝望地抽泣着,男人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整了整凌乱的衣领,转身出了房间。
“佳航,你记住,永远……永远都不要原谅你爸爸……还有那个女人……他们把你妈妈当白痴一样耍!你懂吗!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还以我为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母亲疯狂地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她笑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伸出冰冷的手指一寸寸地抚摸着他的脸,晶莹的泪珠不断地从她憔悴如鬼般的脸庞滚落下来,“佳航,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实在受不了了,实在是受不了了……佳航,不要忘记妈妈……”
“滚开!”他一把将过来扶他的夏然推倒在地,“都是因为你们我妈妈才会死的!”
“跟我走吧。”他低头爱怜地吻了吻少年黑色的发顶,将他瘦削的身体抱入怀中,沉醉在他好闻的味道中。
“我会照顾你的……”他喃喃自语着,神情迷离,紧了紧手臂,将两人之间已经密不透风的距离又收紧了几分。他依恋地蹭了蹭少年温热的脖颈,叹息着说道“然,我爱你……”
“畜生!”于正清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仿佛站不住一般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声音颤抖:“他可是你的亲哥哥……”
“我怎么也没想到啊……你……你!然然那天说要搬出去,要脱离这个家,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于正清捂着胸口,抓起书桌上的砚台狠狠地朝他身上砸去:“说!是不是你的意思?!”
“畜生……畜生……!”剧烈喘息着的于正清颓然坐下,一时间竟老泪纵横,平日不怒自威的架势散去,悲戚的面容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于佳航静静地躺在地上,安静地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密闭的空间里一片黑暗。
他沉默着摸了摸额角上的伤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吧。
那个人,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可是为什么呢,隐隐猜到真相的自己,却宁愿永远执拗地活在自己创造的那片幻梦之中,恨着那个温柔如母亲一般的女人,爱着那个温柔如母亲一般的女人。恨着他此生最爱的人,也疯狂地爱着他此生最爱的人,折磨着他,也折磨着自己。
如此执迷不悟。
如此不可救药。
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他笑得咳嗽起来,笑着笑着,冰冷的水珠却沾湿了他的脸庞。
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侧过身来,在地板上缩成一团。他呜咽着,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