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结寸心(1 / 1)
留月城。
临近午后忽然下了一场久违的春雨,那雨缠绵缱绻,延绵不断地竟下到了傍晚。那么长,恍若延续了一年之久。
一直爬在桌前浅眠的他被这一场雨滋扰得睡意全无。混沌间,一手轻轻支起头,散碎而浅淡的额前发丝打入他狭长好看的丹凤眼中,平添一分沉静。
一年了。
眼眸低低一垂,昏暗的光线自某处轻缓地打过,将长长的睫毛投影在眼睑下方,现出那样易碎的美丽。
整整一年。距离某人离开。整整一年。
似乎每一年都是如此的反复着,江湖上新鲜事虽天天有,然而能让人探讨一年之久的,也不过就那么些。每每与生意上的酒肉伙伴在嘈杂之地纵情,总会听闻好事之人的纷纷议论。无非就是:
——留月庄主开始不务正业沉迷温柔乡,行为放荡,生意上也不知何故丢了好几笔大单子——当今三皇子之前急寻奇药因而搅的武林纷争四起,而后带着妻子离开王城放弃了王位执意要做出世的神仙眷侣——还有的说近年新起的离雪宫势头极猛,大有超越留月庄之势。而那神秘的宫主,其实是位极为出尘的女子。
这些个闲话传入他的耳中,也只见他轻蔑的淡淡一笑,再不多说。有时同坐的老板们欲意询问,也碍于身份不敢造次。然而内心的思量却多杂。
眨了眨眼,他想起前几日同某个老板一同喝酒时,那老板看到自己抱过身边女人时瞬间难看的脸色,不禁想笑。
留月庄主,行为放荡?
或许……是吧。这一年来他的身边流连了太多的女人,千娇百媚或沉默寡言,风情万种或干净单纯。而她们每一个,都足以让他一掷千金。女人这种东西对于钟离烬宸,永远不会匮乏。而他,也永远不会吝啬。
可也许这世上没人知道,他的女人,都不过是一个影子而已。
那千娇百媚和风情万种,是她与他相拥时不经意的流露。那沉默寡言和感情单纯,是她安静时最美好的样子。
所有的所有,都是她,而已。
念及此,心底某处骤然一痛。他阖上眼,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
她是毒药。他早就知道。所以如今的无药可解,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笃笃笃”蓦地有人叩门。
钟离烬宸迅速自沉溺的思绪中回神,他呼出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继而扬声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弦笙。
伴随着弦笙一同进入的,还有零星的雨点和扑面而来的稀薄空气。
弦笙垂手而立,眉眼间较一年前似乎有了更多的沉稳。此刻她似乎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屋内突然的昏暗。微微一愣,随即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神轻轻一施礼,她缓缓道:“爷,东街那边有几笔生意,离雪宫那边似乎准备插手。您还是……去处理一下吧。”
烬宸坐在桌前,似是被方才那一缕新鲜微凉的空气而震撼,这一刻他努力吸了吸鼻子。而手上,还依旧保持着单手支着头的动作,没有向弦笙多看一眼。
“这些事交给你就行了。”
“爷……”弦笙不禁皱起眉头,几欲成言却最终没有开口。
烬宸也不多言,他眨了眨眼,漫不经心道:“还有事?”
弦笙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爷……您不能再这般下去了!那离雪宫分明是向着山庄来得,而现在已然威胁到了山庄的利益,若爷再对庄上的事置之不理,恐怕真的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
不是不知道烬宸的心思,然而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心血被这般糟蹋。
而此刻烬宸听了这些,却丝毫没有反应。他呼出一口气:“弦笙,我知道这些事交给你完全可以处理。”
弦笙听此,紧咬住下唇。
“爷知道的,奴婢的头脑……远远及不上爷……”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烬宸已然不耐地接上了下句,他出口的话中有了些冷冽:“你出去罢。”
闻言,站在门口的弦笙身体不自觉僵了僵。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最终也只得得体地再一施礼,不情愿地回道:“是,奴婢告退。”
刚及推门而出的瞬间,忽然似想起什么似的。她再度转过身,犹豫地睬了烬宸一眼,这才小心地道:“爷……一年前奴婢命人在淮风城建了锦儿小姐的……衣冠冢……现如今也是周年了,您是不是……”
话未说完,便忽然被他粗暴而冰冷地打断:“你凭什么为她立‘衣冠冢’!?她根本就没有死,要什么‘衣冠冢’?!”他竟然直直的站了起来。难得这么多话,而语气也是少有的失控。
“爷……”弦笙抿住唇,眼中多了些隐匿的难过。
不再说话,空气中再一次充斥了缄默的气息。
良久,他转过身,出口的声音再度变得无温。
“你下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拆干净。这世上,不要再出现那东西。”
弦笙怔怔地看着烬宸的背影,不知怎的,眼眶忽然一热。
“是,奴婢明白。”她仰起头,声音干净而坚定。
这一年来,所有人都不相信那个女子还活在这世上。只有烬宸毫不放弃。几乎是执念。
然而那一瞬间,自他平静而自然的吩咐中,仿佛真的看得到一丝希望。她,会回来。
那么,至少在那个瞬间,她必须相信。
。。。
待那昏暗屋子中再次恢复平静,那个一直背着身的男子才缓缓转过身。
在他的眼中,是昭然的,一抹伤痕。
衣冠冢。那是为死不见尸之人立的东西。它太沉重也太孤单。
她不要,不需要。
无声地闭上眼睛,不意外,视线中又浮现出那一朵温暖的笑容。躲过尘世的虚幻和假象,她的美丽,那样纯粹。
总觉得她还在。
有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她坐在身边安静的为自己添一杯茶水,而后安然而满足地坐在一旁沉默,只要自己不去打扰,她可以就那样坐上一整天。
只是每每自思绪中回过神,那茶杯中的水却依然如故,冰凉到心底。
烬宸抬起手,轻轻触摸左边胸口的位置。那一瞬间心中忽然千回百转的动荡。
如果你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我们在这世间缘分已断,那么为何,这里充实的温暖久久不曾散去?
所以,我相信。
你一定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