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逆子(1 / 1)
岁月静默滑过,只两年多的时光,便就在每个人身上都雕刻下不一样的印记来。年少如露珠儿,愈发出落得娇俏貌美,年老如朱母,更添得一身病痛沉重,而朱痕,两年多的时间却是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形又清瘦几分。
朱母病重卧床不起已有快半年,原先镇上那位相识的大婶今日又来探望,她陪着母亲说闲话,朱痕在一边侍奉着汤药冷暖,因看见他这般孝顺,妇人的话题便又转到了他的身上。
“大姐啊,我看我倒有一法治得了你这病。”朱痕和朱母闻言都不免一怔,见此妇人掩笑一声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要是我这大侄子热热闹闹的给你娶回来一房新媳妇,说不定你这病就一下子好了呢。”
朱母听了只是摇头苦笑,却并未如以往一般附和着数落朱痕,而是叹口气道:“就如今我病成这样,又是这么个家境,谁家的姑娘能往这火坑里跳呢,我怕是没这个福气了,现如今只盼了能少受几日活罪,也不再拖累痕儿,就算是善终了了。”
看着玩笑不成反惹到了朱母的伤心之处,妇人也忙连着朱痕一起劝慰起朱母来,又说了些不相干的将话岔开来去。
尽管朱痕尽心尽力侍奉床前,但朱母这病却日渐沉重,捱了半年多的光景,还是在入冬时节病故去了。朱痕悲痛欲绝,强撑着着手操办丧事,于家中正室设灵堂,守灵七日。镇上曾与朱家交好的人都前来拜祭,待到第七日上该来的人都已经来过了,所以门庭便冷清下来,朱痕跪在灵前一整日,恍恍惚惚,不觉已然入夜。曾与父亲相熟的老艄公是最后一个前来拜祭的,只待了片刻上过香便就离开了。朱痕送他出门,待老人走远正要关门的时候,看见树丛后面慢慢走出个纤瘦的人影来。
两年前因为梅香身死,露珠儿又无故消失了一天时间,戏班班主已然怀疑到露珠儿在外有相熟的人家,世上自然没有不透风的墙,班主自然知晓了露珠儿与朱痕的来往,从此就更加对戏园里的小丫头们严加管束,生怕她们跑掉,又或如梅香那样寻死,而断送了他的财路。所以这两年的时间露珠儿少有机会能溜出来去见朱痕,两人虽不常见,但却彼此挂念,相思更甚。
当下露珠儿一身素服,慢慢走到门前,向里面灵堂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对朱痕说:
“朱大哥,我想来送送大娘。”说着,露珠儿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进来吧。”朱痕说着走下来接她。
“我…我就不进去了,大娘她…让我在这拜拜她尽份心意就好了。”露珠儿说着就要跪下来叩拜,却被朱痕一把扶起来,拉着她走进门来,
“我娘哪有那么小气,她前不久…前不久还提起过你,让我告诉你别记恨她。”朱痕的话音哽咽起来,转过身去插上门,抬手抹了把脸,才又转过身来对着露珠儿,“我娘想着你呢,来看看她吧。”
露珠儿随着朱痕进到灵堂上祭拜一番,又随他去到西厢画室里略坐。想起刚才看见的老人,便问起来那人是谁。朱痕一边点上灯,一边回答她说:
“他就是上次我说要你跟他走的老艄公,他是我父亲的旧交好友,老人家一辈子在水上讨生活,脾气倔强,儿子来接他也不去,至今仍独自在镇外的河边住着。难为他还记挂着我们娘儿俩,终了来送我母亲一程。”朱痕又为露珠儿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要是什么时候想离开这了,我就去求他送你走,他是个好人,对你肯定会像新孙女一样…”
露珠儿听见朱痕又这么说恼了起来,霍的站起来道:
“我才不走,我哪也不去,我就要跟你在一处,留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借着微弱的灯火,看见露珠儿气的脸都红了起来,朱痕只得苦笑。眼下的露珠儿已不是当日那个懵懂羞涩的小丫头片子,两年的时光已然让她出落成为一个面若芙蓉花、身如扶风柳的娇俏少女,这样子立在身前仰起头来都已经快要及上朱痕的眉梢,朱痕低头凝视着露珠儿那双因着恼怒而闪亮的眸子,一时间前尘往事浮上心头,眼神中五味杂陈,恍若元神出窍一般,不说话也不动分毫。
露珠儿本就有些气急,说完刚才的话脸上已是红了一片,又仰头看见朱痕这样看着她,脸上更是像火烧一样滚烫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只感觉心跳的又快又急,喘不上气来。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瞬,两声轻咳落在露珠儿耳畔,再看去朱痕已经转开目光背过身去,嗓音沙哑的说道:
“天凉了,我去给你沏壶热茶喝吧。”言未毕,朱痕就向着门外走出去了。
好容易按捺下纷乱的思绪,露珠儿有如脱力一般抚着画案慢慢坐下来。这会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为了转移下心思,露珠儿将目光投到了手边的画案上来。画案上摆着各色画笔、颜料和笔洗等一应作画的工具,东西虽不名贵,但却被妥善保养着,倒显精致。露珠儿想起当初与朱痕相识,就是在山上他寻找作画颜料的时候,不由得嘴角噙了笑意,再往下看,目光又被画案摊开的一幅画给吸引住,看得出是朱痕所作,是一幅即将完成的海棠图,画上的海棠花瓣飘飘欲飞,仿佛正沐浴在和煦的春风当中,慵懒而惬意,深吸一口气,好似能嗅见花的香气,沁人肺腑,静观此画,几乎叫人忘却冬夜里的阴寒,而感受到置身春日花海的舒畅。露珠儿瞧着这幅海棠图,心思恍惚又回到当日朱痕在海棠树下为她画眉的情形。
正在露珠儿细细品赏这幅画的时候,忽然发现画的右手下边角落里有一点异样,她俯下身去仔细查看,发现在那里有一朵花的花瓣比别处略深,不是粉也不是红,被烛光照着反显出些黑色来,并且这瓣花的形状也异于其他,看着并不是画上去,倒像是不小心泼洒了颜料在上面,后经补救而成。整观此画,就只有这点稍显突兀,让人不解。露珠儿对着那抹异色心有所思,总感觉像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但每每要想起来的时候却又把握不住,如此郁结心中,闷闷的难过。
那个冬天,往日平静的小镇上发生了一件让大家议论纷纷的事情,茶余饭后的谈资里,说起那个人,大都是摇头叹息“朱家的那个儿子,怕是疯魔了罢”。在外人看来,朱痕的种种行径真就像是被迷了心窍,浪荡子一般了,朱母下葬不多日,朱痕便变卖了朱家宅院和所有值钱物件,拿着得来的钱去梨园上说要赎一个小戏子。朱痕与露珠儿相识的事情镇上人知道不多,但也别并不代表无人知晓,一传十十传百,讹讹相传,说话好听的道是那狐媚戏子迷惑了好男子,难听些说什么身不正影自斜,朱家后生早就勾引了那小戏子,更有甚者还说要去开棺验尸,看看那朱母是不是让他亲生儿子给害死了。
风言风语,蜚短流长,本待想看着朱痕赎出那小戏子去还要做出什么荒唐事,却不曾想那梨园戏班的班主硬是撑着不放人,这要放在两年前戏班捧着金家饭碗吃喝的时候倒也说得过去,但两年前这戏班不知何故得罪了金家,渐渐不受待见,也很少过去唱戏了。这班主不知竟凭借什么挺硬了腰杆,对着白花花的银子硬是挤出了个“不”字。这其中辛秘更是为旁人增添了无边猜测的谈资,而这事情的正主却抽身事外,朱痕似是把银子交予了旁人,自己在窑厂谋了份画坯的差,平日也就住在窑厂里一件破烂的小屋,鲜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