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流沙(1 / 1)
整整一天的寻找,英皇带领的部队分成小队,在雪月姬他们遭遇风沙的地区仔细搜索,终于在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有一支小队找到了一些人留下的踪迹,虽然无法确定是雪月姬他们的,但英皇得到消息后还是迅速赶来与发现踪迹的小队汇合,并顺着这条线索加速寻找。
在转过一大片□□在沙地上的岩石滩之后,在前面探路的尖兵突然就看到了受困的雪月姬和满儿。一名有经验的小队长拦下了心急着要上前救援的英皇,经过他的讲解之后众人才发现雪月姬和满儿受困的地方正是一处流沙滩,雪月姬将满儿用双手托在自己肩上,而她身下的流沙已经快要淹没她的腰了。雪月姬也看见了前来救援的英皇他们,绝望的眼神中顿时有了神采,她向着英皇呼喊道:“快救救满儿!”,这一喊顿时又让她的身子往下沉了一寸,雪月姬不敢再动,但是眼神中却满是焦急的希翼。
侍卫向被困的雪月姬他们抛去绳索,但是浑身僵硬又不敢乱动的雪月姬两次都没有抓住绳子,第三次雪月姬终于抓住了绳子,她把绳子系在满儿的腰上,嘱咐他平躺在地上然后挥手让侍卫把满儿拉过去。绳索拖不动两个人,侍卫们只得小心翼翼的将满儿拉回到安全地带,而还困在原地的雪月姬因为刚才急于抓住绳索动作过大,已经快被流沙淹没到了胸口,侍卫们再抛绳子过去,可是已经筋疲力尽的雪月姬却怎么也抓不紧绳子。眼看着她在流沙之中越陷越深,英皇突然不由分说的抢过绳索拴在自己身上,匍匐在地慢慢爬过去,拉住雪月姬再将绳子在她身上系好,招呼侍卫把她拉过去,随后才在侍卫的帮助下也一并回到了安全地带。
英皇急忙去照看被救出的两个人,满儿只是受了惊吓又有些脱水并无大碍,而雪月姬却昏迷不醒,英皇看到她身上多处擦伤,脸上也被暴晒蜕皮,嘴唇干裂起泡,昏迷中犹在念叨着“救救满儿…”,英皇的心中五味杂陈,赶紧吩咐侍卫照顾好他们两个人,速速回营。
当夜一行人回到营地的时候,大帐之内焦急等待的长老和朝臣们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用过晚饭,英皇安排专人照顾雪月姬和满儿的伤势,自己又回到大帐中议事。在听取了整个迁徙过程中的损失报告之后,英皇良久沉默不语,九长老之首的祝站起身来向英皇道:
“皇,我们一路追随您至此,现在,您可以给我们一个说法了吧。”
英皇看也没看他,只是挥挥手道:
“今日孤有些累了,明日早朝,孤定当给大家一个交代。”
祝还想再问,英皇却已站起身向帐外走去,众人此刻也都看得出英皇背影里沉重的疲惫之感,故此都不再多言,各自散去不提。
魇森的夜是平静的,不平静的是人心。英皇站在一棵大树背后,远远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空地上,春夫人和两个孩子正在想办法加固他们的帐篷。英皇暗地里吩咐去帮助他们的宫人都被春夫人打发去了更需要帮助的百姓那里,所以三个人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勉强将帐篷搭起来,再又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虽然辛苦万分,但他们的脸上却都透漏出笑容,放佛这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而已。
搭好的帐篷里露出了点点烛光,英皇依旧远远看着,就像那么多年来在宫里做的一样,只是脚下的卵石小道变成了青苔泥路,华美的宫殿变成了低矮的帐篷,但不变的是那盏灯光,像一轮小小的太阳,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始终指引他,温暖他。
“言儿…我们还是到了今天…”英皇如此默念,再最后看了眼那盏橘色的灯火,转身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也在不远处看着那顶小帐篷,也看到了隐身在树影里的英皇。这么多年来她每天在吹熄灯火后都会在寒霜殿的窗前,目送着那个男人颓然远去的背影,可是今天她要让这盏灯一直亮着,她怕孩子们醒了找不见她会害怕,也怕那个男人眼中的灯会熄灭,她要一直让灯亮着,照亮他的背影,也照亮他要走的路。看着英皇转身离开后,春夫人也再最后看了眼那顶睡着她一双儿女的小帐篷,眼中一热,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娇娥一路上放佛木偶一般,宫人端来饭她就吃饭,端来水她就喝水,请她坐她就坐下,请她步行一段她就那么无知无觉得走着,一直到抵达魇森安顿下来,外面纷乱的变故也未曾打扰到她封闭起来的世界,那件事以后,英皇虽然吩咐要好好照看皇后,但是却再没踏足过辰星殿,沙暴成灾后,人心惶惶,个人命运都变得蝼蚁一般,所有人都为将来的出路而忧心忡忡的时候,谁还会再考虑不相干的人,娇娥那本就华而不实的皇后头衔更是变得一钱不值。宫人们开始离开,刚开始还是偷偷地,到后来看见没人受惩罚便就变得光明正大起来,到最后娇娥身边就只剩下两三个素日里老实忠心的侍女还在尽力照顾着这位灵魂出窍的皇后了。
这天晚上守夜的宫人刚照顾着娇娥睡下,帐帘就被从外面掀起走进个人来。宫人看清来者何人之后忙行了一礼,回身想要禀告给娇娥知道,却被那人拦下,依着吩咐退了出去。春夫人走到娇娥的榻边坐下,拉过她露在被子外面冰凉的手,捂在自己手心暖着。春夫人不去在意娇娥那双始终凝视着空中的失神双眼,自顾自的对着她说起话来:
“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和这座森林一起,你不能跟我们走,你回家去吧,我会帮你。”
娇娥的眼角流下泪来,不知是她听进去了春夫人的话,还是她的心里又想到了什么伤心往事。
“我把这个交给你,”春夫人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模样的东西放在娇娥枕边,“这是一件能为人指引方向的仪器,是我父亲发明的,明天以后,你按照上面的指示,不出三日应该就能到达定国的边界了。”春夫人伸手拂去娇娥眼角的泪痕,长叹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我能回到哪去?我又该回到哪去呢?”就在春夫人刚转过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榻上躺着的人如此幽幽的说道。娇娥的声音恍恍惚惚,不知是在向谁倾诉。春夫人闻言又重新坐下,拉着娇娥的手说道:
“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但是后来我发现并非如此,因为有一样东西我并没有失去。”
娇娥的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她微微的张大了眼睛,把头转向春夫人的方向,似乎想在这昏暗的帐篷里把她看个清楚。
“我唯一没有失去的,是我自己。”春夫人唇角眉梢都含着淡淡的笑意,思绪仿佛回到过去,所有那些历经痛苦的岁月,此刻都已慢慢沉淀,凝成心中一面明镜。
“自己?”娇娥像是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重复着春夫人的话语,春夫人手掌抚上娇娥的额头,看着眼前这个比庄儿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心中不由生出怜惜来。
“是啊,你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还背负着爱你的人的期许与愿望,你还有使命,去帮助更多的人,每个人的存在都有着独特地价值。”
你要好好活下去…娇娥想起楚澜死前对她说的话,和春夫人说的话一起,一点点击碎了她冰封自己心灵的迷障,让她明白了止步不前是一条绝路,只有走下去会有转机。
春夫人看着娇娥的眼泪越流越多,知道她会慢慢好起来的,和那个时候的自己一样,终究会明白自己的生命所肩负的责任与使命。
春夫人轻轻拍了拍娇娥的手背,嘱咐她要好好休息,正要再次离开,却被一双伸出的小手拉住衣角:
“刚才好像听到你说你们要离开,是要去别的地方吗?那能也带上我吗?”娇娥想起刚才春夫人要送她离开的话,蓦然想起一直以来心中的猜测,“是因为英皇立了我为后?可英皇他从未对我…”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春夫人宽厚的笑笑,伸手指着自己眼梢的那片深褐色流云纹道,“我们,是我们这一族的人们,我们到了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了,西州已经要在这个时空退出历史的舞台,而你不同,你是东州人,回到东州去,你的生活才刚开了个头。”
“我不明白…”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春夫人安抚着娇娥惴惴的心绪,而娇娥看出春夫人的坚持也不再多问,但是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如果他们真的要离开,那么现在就是得到答案的最后机会。
“夫人…”
“你叫我阿言就好了。”春夫人再次坐了下来,轻轻替娇娥掖紧了被角。
“言…夫人…我想知道一件事情,英皇他为什么立了我为后,而不是你,也不是雪月姬呢?”
春夫人轻轻笑了,她像一个正在给孩子讲睡前故事的母亲一样,用一种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
“这还要讲到很久以前,有个国家里的小皇子,他的母亲不是皇后,而他的上面还有一个皇后亲生的皇兄,可即便如此,皇后还是整日害怕这个小皇子会夺走她亲生儿子的皇位宝座,于是趁着一次皇族外出围猎的时候,她派人把这个小皇子引到了魇森的深处,想着让这座可怕的森林来替她了解这个心腹之患。可是小皇子有一个忠心耿耿待他如如亲生胜似亲生的乳母,这个乳母发现小皇子不见了以后就发了疯似的找他,找着找着就也失去了踪影。十天过去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个人肯定是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衣衫褴褛的小皇子却突然出现在了皇宫门口,而那个乳母却再也没有回来。几年之后,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夺去了全城五分之一的人的性命,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那时的皇、皇后,还有他们皇长子都在这场瘟疫中相继殒命,瘟疫过后,小皇子顺理成章的继位登基成为新皇,他后来娶了妻子,他告诉了他的妻子当时在魇森中所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的乳母在魇森里找到了他,可是他们都被困住无法脱身,最后乳母牺牲自己性命向魔神许愿让小皇子得以脱身生还。皇告诉他的妻子说那个乳母是个东州人,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受魇森蛊惑误入其间,却又奇迹般的来到了恒都,当时几乎没有见过东州人的西州人将她当做珍奇异宝献给了皇族,而当时出生不久的小皇子刚刚失去母亲,这个女人机缘巧合的成为了小皇子的乳母,她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异族的孩子,并且最后还用自己的性命换得了他的安康。所以新皇发誓要立一位东州女子为后,尽管他很爱他的妻子,但却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这个誓言,他本想着东西两州断绝往来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有东州的女子出现在西州,如此一来他既不用违背誓言,又可以与心爱的妻子相守一生,只是委屈了他的妻子不能得到皇后的名分。可是后来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皇和他的妻子因为这些事情而渐行渐远,他的身边又有了别的女人,甚至于真的有一名东州的女子来到了他的面前,所以他实现了当初的誓言,但是他的心还始终记挂在他的妻子身上,以至于伤害了那些在他身边爱着他的女人。我知道你没有,但也同样要对你道歉,请你原谅这段时间的禁锢,不过我想这也是他对你的一种保护吧。”
娇娥听懂了春夫人的故事,想起当初英皇对她说过的话,顿时明白英皇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关怀,也明白了英皇与春夫人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她拉着春夫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真诚的说:
“我会祝愿你们得到幸福。”
“我也祝福你,睡吧,我走了。”春夫人离开了娇娥的帐篷,她走后不多时,守夜的宫人进来交给娇娥一个锦盒,说是英皇差人送来的,要她亲自打开。娇娥披衣起身打开锦盒一看,竟然是一个和春夫人送她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铜镜,锦盒里还附着张英皇亲手写的短信,说明了这个东西的用法,和春夫人告诉她的如出一辙,甚至在信的最后,英皇也同春夫人一样祝福她得到幸福。娇娥放下信,一手一个的把玩着这两面铜镜,看着帐外暗沉的夜色,思绪万千,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忽然涌上心头,随着帐外愈刮愈劲的风一起,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