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番外:青棠(1 / 1)
靖和帝又一次发觉,自己停在了仁明殿前。
那是靖和十四年的腊月二十五,庶人宋南思的生辰。
与先前不同的是,她已经不在了。
靖和帝仰头看了看被积雪覆盖的殿宇,在雪地里怔怔地站着,半晌没有一句话。
后头随侍的众人,多有畏寒的,勉强支持了一阵,便纷纷搓手跺脚,靖和帝也浑然未察。都领侍赵允着实看不下去,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他们便也不敢妄动,只随着靖和帝延续这令人压抑的沉重。
雪还下着,积在靖和帝的风帽上。
又停了半晌,他才重重叹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内侍宫女如蒙大赦,惟独赵允仍旧在侧。
靖和帝进了门,才发觉赵允的跟随,回头道:“你也退下吧。朕今日就歇在这儿了。”
赵允才刚欲劝解,靖和帝已背过身去,不复言语。他遂黯然退下。
唉,这仁明殿已幽闭了一位皇后的青春,还将幽闭一位帝王的爱情。
自南思搬去永巷,仁明殿就成了一座摆设。靖和帝连扫洒的宫人都没让留下,半年的荒废,已让这里蒙上更多的衰败意味。
靖和帝走到内殿的卧房,在那儿放着一只汝窑的胆瓶,里面有一束枯萎的花枝。瓶下的花瓣已然看不出本来颜色,手一碰便碎了。
他听人说过的,南思离开仁明殿之前,唯一想要带走的,就只有这个胆瓶,迟疑了许久,却又让人放下了。靖和帝并不敢说自己完全明白南思那时的心事,唯因不明,才一步步深陷。
他也曾去永巷寻过她,她不肯开门。靖和帝起初以为,那是与李夫人类似的缘由,直到她故去、芸儿自尽,他下了朝才知道消息,一身朝服便匆匆奔去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才知道那座小屋不能避风雨,破败到让他无法想象南思该怎样忍受。
南思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属于下等宫人的麻布衣服,头上不过一支荆钗。
靖和帝吩咐赵允去取一套她从前的衣裙,待真的取来,却又觉得是多余了。他只把那支荆钗换为她生前最爱的那支玉簪。挪动间,她的手垂下来,一只玉镯滑落至她细瘦手腕,险些脱落。靖和帝认得,那正是成婚时候,他亲手给她戴上的。
便登时大恸,顾不得还有旁人在,他抱着她哭到失声。
次日他的心痛朝野皆知,当他红着眼睛,下诏将宋南思葬入自己陵寝的时候,再无一人胆敢反对。只是从无废后再立的道理,他亦不愿给她其他名分。
庶人宋南思,将是以后唯一与靖和帝同穴而眠的人。
而此刻他坐在她从前的床边,孤家寡人。
天色已全黑的时候,靖和帝忽然听到“吱呀”一声,而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从正殿那边传来。他知道后宫中惯有宫人窃取珍物,只没想到竟会有人在这样的时候打仁明殿的主意。
他推开门,前去看那人的真面目。那人听得声音,惊惶地后退几步,她手中的烛台映出一张俏丽而稚嫩的面孔,靖和帝认得她,那是宋绿衣。
绿衣,绿衣,宋盈当初何以给自己的女儿起了这样残忍的名字,到今日都勾得他伤心难过。
她手中是一支白梅,大约是新折下的。
“臣女冒昧来祭奠娘娘。”绿衣见过礼,低眉说道。
靖和帝上前,拿过她手里的烛台,引着她入寝殿。绿衣踮起脚来,把梅花插到那只胆瓶里。
两人相对无言,直至天明。
靖和帝摇醒了伏在他膝上睡熟了的绿衣,怔忡了一阵,道:“你这名字,被你爹爹起坏了。今天舅舅替你改个名字。”
绿衣尚有几分迷茫,靖和帝道:“青棠,往后你便叫青棠。”
心思敏锐的少女,很快就觉察了靖和帝更深的用意。她觉得这名字没有什么不好,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从爹爹的遗憾,变作舅舅的逃避,总之,都与她关系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