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兹尔百年(1 / 1)
宁易到达竹屋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他有点踌躇,和仲然定的是五月之约,但是他已经迟了三天。
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宁易便询:“仲然兄,你在吗?”
空山有青鸟飞过,他一推,两扇竹门便向两边退开,他走了进去,里面木床小几,摆设十分整齐。房间里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小几上搁了一把琴。
宁易自言道:“仲然兄是个风雅之人,尤其爱琴,果然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搁下这把琴。”投眼过去,那把琴桐木冰弦,玉轸徽池,是一把古琴。
宁易也是一个爱琴之人,少年士子,琴棋书画,本来就是擅长之事。他的一手琴律师从大家,扬州府无人能及,他也颇得意了一阵。但直到听到仲然抚琴,他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知道是怅然还是恣意的笑,略一低头,便看到了琴身的凹凸处。
宁易略略惊讶,俯身去看,才看到一行小字——千载弦歌,芳华如梦。
“是琴铭啊。”宁易明白过来,倒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宁兄。”来人谦抑温文,青衫磊落。
宁易高兴的迎上去,“仲然兄,你回来了。”待看清他的样子,又皱起了眉,仲然却不以为然,他一身青衫带尘,袖口、衣角、衣领处似乎都有泥土和枯草的痕迹,左袖破口,撕了一大道口子,双手有一道道红色的血痕。
“我去采花了。”仲然微笑说。
宁易看到他抱着一束嫣然盛放、硕大如碗的花朵,皱眉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没看过,你居然为了采几朵花弄成这个样子。”
“蓬莱花。”仲然好脾气的说。
“我没有听说过。”宁易道。
“此话稀少。”仲然微笑,“我也是在白头崖才找到的。”
“什么?”宁易大惊失色,“你居然去了白头崖。”
“去了。”仲然很平静的说。
“你不会是在崖壁上摘的吧?”宁易再问。
“是啊。”仲然答。
“你……”宁易惊的有些结结巴巴,“白头崖那种地方,你居然一个人去了,还爬了崖壁!”
“没办法!”仲然摊摊手,“这花难找。”他又看了一眼宁易:“你怎么迟来了?”
“我这是有事……”宁易不敢看仲然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貌似无意的转开视线,“救了一个姑娘,耽误了点时间。”
“姑娘?”仲然挑眉,“长得很漂亮吧?”
“哪有?”宁易道,但是他的眼前晃过那个穿着大红衣裳,艳烈高傲的身影,借来来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仲然微微一笑。
“你这人——”宁易脸涨红。
“要是反驳不了又不知道怎么接话的话!”仲然虚虚一指,“出门左转,有山有水,你先一个人镇定一下。”
宁易昂头挺胸,出门左转,然后消失不见。
仲然笑笑,待宁易出门,他脸上挂着的,那种仿佛如沐春风的笑容,慢慢的散去了,最后又复归寂然。
他抱着那束花,放在琴边。
蓬莱花自有芬芳,不必焚香。
他弹琴,一曲渔歌三弄,明明是很欢快的曲子,明明弹来扣人心弦,却萧疏清寂,不该是这首曲子该有的。
方弹了一刻,仲然已经按住了琴弦。
这样意境的曲子,他弹不出。
当年弹渔歌三弄的心情,早已消散在空中。
或许,在那个女子死了以后,他便再也不知道世上什么是欢乐。
他的目光落在蓬莱花上。
蓬莱花灼灼华华,风姿烈烈。
可是,那个如同蓬莱花一般明媚鲜亮的女孩子呢?
仲然笑,眼底却是一片沉寂,如同沉渊。
——“巽芳,两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