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1 / 1)
我没期待过他在我生活中出现,他凭空走入,我的生活就像上了一条木船,进入一片海,没有方向地航行,风载满船舱。
这个人让我矫情地认识到孤独,孤独久了就像冷久了,所有感觉都不灵敏。我有次在芝加哥酒店外面抽烟等齐敬恒,寒风中站着,看着来往男女有耸脖子拉帽子的还麻木地觉得他们大惊小怪。直到齐敬恒来拿走我的烟,碰到我的手,我才觉得寒冷刺骨,他的体温引得蛰伏在身体里已久的寒冷像毒素似的猛然发作。我们定了要去吃的那家俯瞰全市天顶西餐离酒店有漫漫长路飘洒飞雪,我搂着齐敬恒就说走,回酒店吃,去那边没饿死都他妈冷死。
方忆杭让我发现不知不觉我就孤独得受不了了。我以为自己建了座城堡,原来那城堡的砖石都是冰雕的,热水一冲天气一暖就稀里哗啦一鼓作气地倒了融化,我活像只落汤鸡。不可一世现在想想那么可悲可笑。
就冲这点我就该把这小子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方忆杭出门又扶着门补充说:“你还记不记得,答应了年前和我出去走走?”
我回:“不记得,有这事?”
他被噎了一下,盯着我用眼神抗议。我才说真的:“可以。还有,李成成结婚你跟我去。”
李少爷婚了,办这场不是为卓安琪,为卓安琪肚子里他的种生下来不被人叫私生子。年前这场先小办,请发小私交,算给卓安琪定个名分。李成成这厮不是个好老公但说不定会是个好爹,卓安琪一个戏子出身,什么没见过,费尽工夫嫁进李家哪会在意李成成婚后养外室搞情人。
这种场合个个卯一口气带最上得了台面的小情,放眼望去一水的良家子女,偶尔能见着带正牌女朋友的。我本来想带小唯,他倒是会装大学生,斯斯文文干干净净,可刚从李成成那白捡个瓶子就换人带,这不明摆着骂他傻叉吗。做戏做全套,我就带方忆杭。
李成成这回请在喜来登,开了最大的厅,狐朋狗友坐不满,跟一空面碗里撒把芝麻似的。偏偏还闹,宴会厅门一关,哥几个在那挂靶射飞镖。领班和服务小姐亦步亦趋跟着李少爷,卓安琪没穿红也没穿婚纱,就穿条乳白色套裙笑容满面地代李成成应酬客人。
见我她大方地叫声:“韩少。”
我说:“哟,恭喜。”
她又笑:“方才他们都在说扔飞镖还得看我们韩少的,有准头呢。”
我环顾一圈那几张熟面孔,问说:“谁夸的我?”果然有人给我递飞镖叫我一起玩。
来递飞镖的是个女孩子,眼睛鼻子秀气和善,一笑两个酒窝。从我一熟人怀里走出来,刚才被抱着手把手教投。他们玩飞镖都算彩头,女孩子赧然轻笑:“我从小手脚不协调,害得力诚要垫底了。”我拍傅力诚背,说:“别,他乐意。供你玩他应当应份的。”
傅力诚就挥手:“你们玩你们玩,你带韩少那小……朋友玩着。”
方忆杭抿着嘴唇看我,看着像不会玩,我心里好笑,捏着他后颈面对面揽近了哄着说:“去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旁边立马有人听见了打趣,李成成隔着几个人瞥了眼我这边动静。
厅里热点集中在李成成和卓安琪身上。
我和傅力诚转去休息室,虚掩红木大门。
里面有盏小的水晶灯。我捡张沙发坐下,问他叶献明的事,那神经病什么时候和关陆成一伙的,关陆又和吴筹怎么熟起来了。我一朝被蛇咬,不能让他再去招惹齐敬恒和吴悠。
最后大致是叶献明找到新□□,就从坐牢变成人性化看守,就这么点待遇升级看管放松他还抖起来了。我就笑,想着如果我在叶献明第一次心怀不轨前就防着他该多好。
这么想着我很多心思就没了,傅力诚说他也准备定下来了,紧跟李少爷步伐,明年结婚。问我怎么样,佳奇,我那表妹都赶在我前头婚了。
傅力诚暗恋佳奇,在这圈人里明显到不算暗恋了,我没拆穿他。佳奇当时含蓄地说当他和我一样是她哥哥。他比佳奇大个五岁左右,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缺的却是一份最要紧的喜欢。
我懒散地说:“能怎样。”
我们都有些想守着的人,人家偏偏不爱你。难道跟感情讲公平吗,甘愿做凯子就做呗,反正不耽误上床做`爱不压抑生理需求。
傅力诚:“你找个看着挺干净的原来不是要收山啊。”
我冲他眨眼:“嗳,不是。”
之后我和李成成坐在一起开了瓶红酒。
卓安琪在唱歌,坐在长沙发里唱KTV,软绵绵的粤语歌,尾音撩人。
我再去看方忆杭时他已经和傅力诚的女人玩熟了,飞镖盘三倍区有好几支尾部是他的颜色的飞镖。那女人掩着嘴惊呼,说真准。我笑:“练过啊?”
他说:“我在酒吧做过DJ。”
我喝得有点多,笑眯眯地夸他,真厉害。酒吧DJ一般不要华裔要黑人。他就脸红了,我抱住他说怎么没掷牛眼,握着他的手奋力一扔,竟然脱靶了。周围嘘声四起,傅力诚的女人笑出一排细白牙齿,说小方你怎么搞的呀?
我:“不怪他,是我不好。”
她乍然有些感慨,说:“韩少……”
我依旧控制不住地以一反常态的好脾气笑着说:“嗯?”就被方忆杭拉走了。
他问我喝了多少,我说不多吧,不确定。开了一瓶,然后第二瓶,可能有第三瓶。喝红酒易晕,但难醉。喝到走路走不到直线,手机稍不注意就跌到地上。
今晚李成成让喜来登策划点环节,喜来登那边提议就抽奖吧,他们平安夜在这个宴会厅搞过,反响不错。李成成就弄了二十个抽奖,号称头等奖是辆特拉斯,与时俱进环保主义。抽奖居然还得先买抽奖券,一千一个。我嘲笑他想收礼金想疯了,李少爷趾高气扬地回我:“就是不让你们白抽怎么了?我跟你说,我要收礼金谁敢给一千我和谁翻脸。不怕告诉你,韩扬,二十个保证个个有奖,最低是五千购物卡,买条丝巾够了。”
这种奖我们拿来逗小情人,先抽了三四个,那台车没出来,我问方忆杭:“有想要的没?”
他说:“单反、笔记本我都不缺。”
他一定没开过电动轿车。
主持人请下一位抽奖嘉宾上台,我抓住他的手,朝温热的掌心吹一口,他五指反射性握起,清澈的目光征询地望向我,我放开他的手,说:“给你运气。”
台上铺着红毯,两个礼宾小姐推着一组信箱似的金属柜,每个柜上写着号数,已打开半数。剩下十个名额我都要了,我说:“你抽,抽到车钥匙为止。我等着看你给我赢回点什么。”
等方忆杭上台选号,李成成嗤笑,靠向我说:“韩扬,你有意思,刚才那话说得,我还以为你不玩。怎么着,现在上赶着参与了?”
我:“你规则可没说一人就抽一次,我乐意,抽二十回怎么了?在场大家卖我这个面子,你管得着?”
李成成盯着我看了十几秒,直到口哨掌声四起,方忆杭那小子终于从倒数第五六个柜子里拿出黑色车模型造型的遥控车钥匙。李成成压低声音嗤道:“你他妈的宠起人一副纨绔子弟德行,千金博一笑。”
我:“我又不是没给你钱。”
李成成眯眼:“忘说了,支票我今儿不收,怕你明天就破产来不及给我兑直接跳票。有本事你拿现金?”
我气乐了,眼看方忆杭要走下来,利落地动手捋下手腕上那块表扔李成成怀里。
卓安琪看到我们来这出,神色有那么点不可思议地好笑。
祝酒时我说:“早生贵子。”李成成捏着杯颈倨傲地跟我干杯。
永结同心对他和卓安琪根本不合适。
我和李成成是一种人,我们很畏惧,再不相信爱情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于是婚姻成了交易成了游戏,我们内心像那幅呐喊一样胆怯害怕到了极点却不敢表露出来。男子汉大丈夫,自视甚高对一切事物不屑一顾。
我们都是懦夫,只敢展露自己最堂皇骄傲的一面,不敢直视自己的狼狈与凄惨。
方忆杭问我要了车钥匙开车,在红灯前停下。我听见他清澈的嗓音在夜色灯火里说:“今晚,你把我当成谁啦?”
我按着眼睛说你猜。
他静了一会儿,关掉音响,说:“最开始我以为是你那些,情人,后来又不像。你这么对我有点像你哄吴悠了。”我睁开眼才看见他的手握着方向盘不动,被黑色皮面一衬,白得触目惊心。
我的车是越野,空间大,我伸展手臂,重心要靠向他的座位,才将手覆在他手上待了待。
他的手指在我掌下放松,人也放松了。前方的路车灯路灯灯光悬浮,闪闪烁烁,处在摩天大厦如龙的车流中,车外种种却像另一个默片般的世界。
我开口:“你想问我为什么对吴悠特别好。”
他“嗯”一声,仍看着前方车辆。
我:“吴悠比我小五岁,生日在我前三天。”
他没打断,我说:“你信不信,我十岁前没过过生日。”
我的生日是我妈的忌日,家里愁云惨雾都来不及了。从小相熟的不会冒韩世景的大不韪祝我生日快乐,后来认识的也不敢替我庆祝,人都以为我那天特伤心。
其实说我没良心无所谓,我二十几年前十岁的时候尤其委屈,我那时候特别想过个生日,不必请客吃饭做大场面跟韩瑄比,我宁愿躲着韩世景躲着韩瑄躲着韩瑄她外公,一个人过,有碗长寿面有块奶油蛋糕。那时候我十岁,就能满足。
我说:“我十一岁生日前两天,吴悠刚过完生日,一大早来敲我家门,跑着来找我,急匆匆把他爷爷送他的礼物送给我了,他爸妈不打孩子的,知道了都一顿暴揍,他哭得在院子里能听见。我等着他来问我要回,他愣是始终没问我要。那年他也就六岁。”
他不是不珍视他爷爷送的礼物,而是因为珍视,才忍痛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送给我。
以前我那帮孩子玩都不带他,嫌他年纪小,病恹恹的,我们爬树打仗他就穿得整整齐齐眼巴巴地站一边看,央求也没人理会。那次之后我会给他摘柿子给他捞金鱼,出去疯玩别的小孩嫌他掉队,我就背他。在都懵懂的年岁,他对我十分的好,我就要从那天起也这么对他。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成了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