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八章(1 / 1)
“老实说,谭先生刚才与鹤白的那一场,是今天三四一十二场视镜中最让我震撼的。”邵维明嬉皮笑脸。
“邵先生之前说得对,程鹤白的确是个挺有潜力的演员。邵先生慧眼识人。”谭岳心有所悬,顾左右而言他。
邵维明自有定论,他奸猾地笑笑没说话,两人很快就到嘉宾室。除了此次节目的四位评委,其他三部戏剧的主创在这间屋子通过转播全程关注了今天的视镜。
谭岳看见在座不仅有影片的制片人——邵维明三叔、宏新传媒的邵立荣,也有张术黎导演,《日光》的宣辉导演以及编剧,《琉璃锁》的导演宁斌和原书作者兼编剧。
嘉宾室里的讨论很热烈。
“刘可真来《日光》,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她目前的形象虽然有些程式化,和小芹这个女角色有些偏差,不过潜力还是有的,加以调-教胜任还是不成问题。”
《琉璃锁》和《虎斗》都没发言,两边都懒得跟宣辉抢刘可真,因为他们都不缺女主女配。
邵立荣用签字笔管敲了敲桌面:“问题在于剩下三个男演员。我的观点还是你们每部戏,都谈谈想给他们各自什么角色。”
《琉璃锁》率先发言,导演宁斌和原作者统一意见后给出这般答案:剧组想把男一号周崖空出来给有名气的男演员,在年龄知名度上也和苏沁馨更搭。
余成瀚戏路比较窄,顶多邱无尽。邢云韬演什么都在及格线上,不过书生纪临他是无法胜任,脸有余而性格不足。程鹤白比较妙,放在不同角色会有不同的韵味,很百搭。
《日光之下无新事》坚持要程鹤白演渔舟。导演宣辉说,没有什么比他更让人眼前一亮了。其他几个被杀死的重要配角,可以给其他两个男演员。
《虎斗》觉得这完全没什么可说的,许笑川的表现摆在那里。好在这个角色戏份不太重,就是个线索人物。让程鹤白兼两部戏问题不大。不过三部就困难了。余成瀚做黑帮太装,也太嫩。邢云韬帅得不适合做警察,更不适合做黑帮。
邵立荣又问四位评委演员的观点。
苏沁馨很直接地对号入座。她认为邢云韬的气质很适合演王公,戎狄的王子或者熙德太子都行。她有一点迷恋程鹤白对邱无尽的演绎,觉得此角色非他不可。她对余成瀚不太来电。
甄莼是个宠物,相当于没有观点。谭岳看王乐笛半晌没发言,只好先表态。他清楚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外人,开口提出选角由导演制片最终决定比较合适。
王乐笛最后才磨磨蹭蹭地开口:“除了程鹤白。其他都无所谓。”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反应。在座像没经验的甄莼,还有几位年轻导演编剧有不解,不过看他回答困难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好追问原因。
谭岳抿嘴,心领神会。他明白程鹤白对渔舟的塑造太完美了,以至于让王乐笛产生了压迫感。后辈与前辈、配角与主角之间是要有分水岭的。配角可以出色,但不能抢了尤其是电影主角的风头。
如果《日光》用程鹤白,王乐笛就会有危机。对戏不顺畅,故事的平衡感就会被打破。谭岳笑王乐笛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不过他觉得王乐笛这份自知,更多是为了维护自己在片中的分量。
邵立荣在纸上写写画画,打了一个草稿给侄子看。邵维明点点头,邵立荣就把投资制片方以及经纪人方面的意见给出来了。
《日光》用刘可真;
《虎斗》用程鹤白;
《琉璃锁》用邢云韬和程鹤白。
邵立荣狡黠道:“至于具体给什么角色,我们等会儿叫选手进来,你们最后合计一下。他们也要有人权知情权不是。”
余成瀚落空了,疑惑的人有,真正惋惜的大概没有。以他的演技,说实话,没到非要给他一个角色的地步。
邵维明出门跟助理小孙吩咐了几句,又叫他把四位选手带来。
选手们近来的时候,谭岳视线淡淡扫过程鹤白,他看见这个年轻人低眉顺眼,态度平静,神情温和。谭岳觉得自己刚才不止冲动了,甚至可以说是冒昧了。以程鹤白的聪明,谭岳想,他必然能感觉到自己不只是入戏。好在他没有计较什么,当着邵维明的面,他甚至机智并配合地找借口揭过这一茬。
可是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对一个陌生后辈产生一种近乎眷恋的熟悉感。难道只是因为表演“死亡”这个场景触动了他深处的某一环……
谭岳不动声色地转开眼睛,避开了邵维明似有似无不间断的打探。这时,只听见这位邵总裁让选手坐下来,并让他们四人谈谈自己的意愿。
刘可真给出的答案无疑是《日光》。但她也非常想出演《琉璃锁》,因为她太粉这个故事了,甚至开玩笑和导演、原作者说给自己一个丫鬟都行。当然,大家都听出来这是个玩笑,很开怀地跟着乐了乐。
余成瀚依旧抬着下巴眼往上瞟,他毫不客气地说那部戏都行,他能演。
邢云韬瞥了一眼程鹤白,才说他想出演《琉璃锁》,希望出演周崖,或者熙德的某个皇子。至于《日光》,他知道渔舟不可能是自己的,但也不太情愿大屏幕处-女作就演一个死人。《虎斗》则免了,他还把握不好里面的角色。
程鹤白发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无疑,他是这个节目最大的赢家,在观众支持率上或许还输邢云韬一点儿,但在演技上实打实的让人眼前一亮。
“《日光之下无新事》的渔舟。”凌青原答道。他刚才迅速翻过了三个剧本。《日光》讲的是一起连环谋杀,死者原本应该有七人,一个阴差阳错的相遇,扭转了两个人的命运——被编为“紫色”的主角李天明没有死,死去的却是杀人者。故事中充满了对现实的思考。李天明和渔舟的对戏充满了奇妙的人文关怀。是李天明的蜕变导致了渔舟的死亡,但正是冷漠的都市青年褪去了漠然,才让冷色调的城市现出了温情。
故事是他很想尝试的题材,渔舟也是哥很有挑战、很能激发潜力的角色。凌青原真挚地看着导演宣辉,乞求他给自己这个角色。
宣辉看了一眼邵氏叔侄,又扫过了王乐笛,最终没有说话——他是个还不成气候的导演。筹拍这个文艺类型的剧本,他得到了邵氏莫大的资金人力支持,而条件是捧王乐笛登上高峰。基调早已定下,他这个导演虽然惜才、也想让故事更完美,却爱莫能助。
王乐笛冷淡轻蔑地板着脸。谭岳心里叹了口气,选角不可能人人满意,需要折衷妥协的因素太多。他隐隐猜测,程鹤白是为了避开自己才没有选《虎斗》。谭岳虽然心里空落了一下,但并无不快。他甚至觉得这年轻人头脑清醒选择也明智。宣辉导演的《日光》是好片,真要错失这个颇有潜力的演员,无疑莫大遗憾。
“鹤白,《琉璃锁》和《虎斗》怎么样?”邵立荣引导地问。
“自然也很好。”从刚才的沉默里,凌青原就感觉到自己的希望会破灭。
《琉璃锁》的宁斌导演特意问他:“剧本你看过了,邱无尽这个角色怎么样,也是一个非常矛盾,集冲突于一体的角色。”
程鹤白说自己很喜欢邱无尽。余成瀚声音不大不小地呲了一声,暗搓搓刺他什么都喜欢,什么都能演。
张术黎无言地询问谭岳,《虎斗》要不要这个演员。谭岳依然给出的是可有可无的冷淡态度,张导也就懒于出口相邀了。
“就邱无尽吧,他也是个人气角色。”邵维明话锋一转又问程鹤白:“你看许笑川怎么样?”
凌青原回望邵维明:“邵总说可以当然可以。”
邵维明满意地说:“那好,就这样定下了。可真演《日光》里的小芹。云韬《琉璃锁》的荣琛。鹤白演《琉璃锁》的邱无尽,啊也就是荣瑾,还有《虎斗》的许笑川。”
余成瀚听到这个结果,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声问道:“邵总,我演什么!”
邵维明轻描淡写:“成瀚,暂时没有合适的角色给你,等有了自然会找你。”
“这不合适!为什么程鹤白能拿两个角色,我一个都没有!”余成瀚指着程鹤白怒道:“凭什么他成了最大的赢家。你说他又受过什么训练,他有什么后台!”
一个没受过训练的年轻演员能有这般表现。在座许多人都向程鹤白投去目光,而后者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事不关己一言不发。
邵维明如沐春风从容不迫:“成瀚,我建议你不要‘以己度人’。鹤白是用实力说话的。你若非要问他的后台,自然是我,是宏新娱乐和宏新传媒。”
谭岳双手环抱,睨了邵维明一眼,这位公子哥从来不说没用的话,也不浪费口舌说废话。只有表面含义的话自然是废话。邵家人指桑骂槐,言之有物的水平从来都不能小觑。
余成瀚面色涨红,邵维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影射他没有实力,只靠后台,以他的傲气和卑微的自尊,完全无可忍让。
“邵先生,你不要忘了,宏新集团能走到这一步全靠……”
笃笃传来的敲门声吸引了会议室内众人的注意力,邵维明的助理小孙推开门,立马闪身让人。走进来的是一个高大严肃的男人,因为保养的很好,表面年龄要比实际小七八岁,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席间有不少人站起来了,尤其资历浅的导演和几个宏新的演员。
来人没有管站着致礼的人,而是走到谭岳身边先跟他握手问候。
“谭先生,耳闻已久,一直没来得及问候。”
“余先生客气了。谭岳才是,几次在魏丰开首映,都没机会和您打招呼。”
这男人是魏丰国际的总裁,余魏泰的长子余成渊。他接着和几位导演握了一圈手,又一并与演员打了声招呼。道理上,虽然张术黎在这圈子里资历最老,但他是宏新的人,彼此已熟;谭岳知名度相当高,又是外人,余成渊先问候他是有理的。
“诸位的大作,魏丰影院虚席以待。”余成渊态度很明朗,你们拍出来了审得过我就放,场次档期都好说。他接着和走过来的邵氏叔侄亲密地打了招呼,他管邵立荣依然叫姨夫,而邵维明显然和他关系很好,直呼他名字。
余成瀚从看到大哥成渊的那刻脸色刷地就变了。他是想说宏新的成功多赖与魏丰的密切合作,因为影视作品有销路,所以艺人的发展也不错。他只是口快赌气说说而已,没想邵维明直接把他大哥给叫来。
“打扰你们讨论作品和选角实在不好意思。余成瀚不懂事,扰了诸位思路更不好意思。他人年轻,心不定,也谢谢小姨夫和维明给他台子让他唱戏,更谢谢几位评委包涵他。”余成渊语气中的姿态放得很低,但在座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姿态低而已。
“过完瘾了,还不走么。”余成渊看都不看余成瀚一眼,只冷冷地把话扔给他。
余成瀚动了动嘴,没出声,没动弹。他既不想放弃演戏,拉不下面子就这样跟屁虫似的走了,可他实在是怵,邵维明把他长兄搬来,明摆着是两家都要断了他这条路。
因为是婚外情生子,不愿意让他抛头露面。
余成渊等半天他还没跟来,倒是不急,反而和邵家人聊起天:“你们节目我大致看了,挺有创意,也选出了不错的演员。‘真正’有能力的年轻人不该被埋没。”余成渊说着向宣辉这位年轻导演,还有程鹤白等人点了点头。
“我期待各位的票房佳作,演艺事业蒸蒸日上。”
余成瀚手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闷着头去跟着余成渊了。邵立荣笑得春风和煦,目送二人离开,邵维明哥俩好地朝余成渊挥了挥手。
小小的插曲没有打乱正经事儿,当然邵维明此举也顺便震慑年轻演员和导演,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签的东家有多大的底气。一言以蔽之,邵氏可以给糖,但前提是听话。不听话,也能料理得听话。
凌青原为宣辉感到惋惜。这是一个初露才气的年轻导演,可惜他在宏新,太多的功利交易、声名夹杂,注定不可能自由了。
而自己扮演的程鹤白呢,又该如何在这个有违本心的逼仄环境里生存……
选角的结果皆大欢喜,一团和气。接下来预计最先开机的是两部电影,《琉璃锁》因为还想再斟酌一下男主角周崖的人选,所以还得缓两周。三组导演带着新选拔的演员去商量具体的事务了。节目的运作将告结束,邵立荣和邵维明也忙里偷闲地喘了口气。
王乐笛后脚慢走了一步,特意向邵维明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邵立荣也看到了王乐笛致谢的神情,好笑地对侄子说:“我先前认为你签程鹤白,不过是柔软的冲动,现在看来是低估你上半身的水平了。”
“怎么?”
“这番下来,程鹤白居然让一个有十年经验的老演员有危机感。有的时候你凭第六感说的话,还是有用的。”
邵维明轻哼了一声回道:“你往后会发现,我的直觉不止于此。”邵维明微微顿挫,挑开另一个话头道:“话说……王乐笛也真是不争气。连新人都镇不住。”
邵立荣的工作自然不是管演员,所以刻薄起来全无压力:“所以他才没有成为影帝。你看谭岳……就知道他俩的差距。咱俩私下说,《日光》的剧本哪点不比《虎斗》,今儿这场导演剧组没上阵纯考演技。单俩片段,高下立见。”
“不管王乐笛争不争气,他都是我的人。宏新娱乐需要一个业界公认的一哥,这一哥需要一个响当当的名头。小叔,这下届影帝无论如何都得给他造出来。”
邵立荣单刀直入:“不是我说,坦率问你,今天看了谭岳的表演,你还有几成把握。倘若他换一个好本子,你又还剩几成把握。”
邵维明沉吟道:“谭岳那边,总能找到办法打压。让张术黎慢慢拍,反复拍,磨他个大半年。”邵维明捡起刚才开会中两人笔谈的稿纸,横七竖八写满了人名和角色,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是人,总会有缺点的……找到缺点,总有办法制他。”
“你是真护着自己的艺人。”邵立荣叹了口气:“我也不主张程鹤白太早和王乐笛搭戏。一哥还没站稳,就被后辈抢了风头。不慎,可能就是砸招牌的断层。”
邵维明自言自语一般,像是在问自己:“那他的发展……到底怎么安排呢。”
“倘使我刚才的话换个角度说,那就是哪怕王乐笛不行,还有程鹤白呢。程鹤白若成长得快,你还怕后继无人吗。”
邵维明把手里的纸反复对折,折到不能再折:“宏新的台柱,但愿不要让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