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四章(1 / 1)
表演节目这件事,谭岳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之所以没选唱歌,是因为选曲不好或者唱功露馅更容易砸自己的招牌引人诟病。至于跳舞,就多一个分担这份风险,何况另一位还是专长。他不介意在这个环节稍微陪衬一下女步。毕竟,出来整体效果好,收获的名声是两人平分。
“岳哥,你总能让人眼前一亮。”音乐起,苏沁馨滑步到谭岳近前,与他携手相拥,在他耳侧呢喃:“你的技艺足矣让舞院不少人自惭形秽了。”
“过奖。那也是因为舞伴是你。”
苏沁馨用含情脉脉近于挑逗的眼神凝望他,谭岳一直绅士地回应她,顺从地配合她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摆胯和小踢步的动作。
钢琴声起,节奏变得明快。男女舞者执手做了一个分离旋转的动作,苏沁馨完美地后仰,让谭岳拦住她的腰。大概是钢琴明快的音色,谭岳也觉得心里有什么被点燃了,他的神情和动作变得更加自然,如黑珍珠般的眼睛也染上了陶醉和忘情,以致舞伴苏沁馨都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火热所打动。
正如两位伴奏默契的配合,场地中央两为舞者也以完美的状态完成了这段舞蹈。周元很满意,苏沁馨的水平她知道,自然不会多夸奖。不过谭岳,从业余选手来讲也体现了很高的水平。
一曲终了,谭岳本能地向伴奏席看了一眼:程鹤白拿着谱子,好像在跟邢云韬核对几个音符和节拍。他觉得,那个年轻人的音乐里有一种让人身心熨帖的东西,倘说其人正如指尖音乐的涵义,想必一定是从容煦暖的。
“程鹤白,第一次和你合作,我没想到会这么愉快。”邢云韬说。
“只有竞争才能合作吗。”
邢云韬笑笑:“竞争当然在合作之前……我们首先是对手。不过这番下来,我可以不管你的来历,认可你的实力。”
“谢谢。”
“但我不会把桂冠让给你。”
像小孩子赌气发誓一样的口舌之快凌青原自不会提,他扬了扬嘴角,忽而觉得眼前这个被观众称为有王子般英俊容貌的年轻人,或许还有骑士一样的斗志。
之后他们又排了几遍,直到万无一失才登上舞台。节目组想得很周到,不仅为男女舞者提供了合适的服装,还邀请两位伴奏去更换正式的套装。
凌青原和邢云韬走进更衣室时,谭岳已经换好了衬衫和西裤,他正在对着落地镜扣扣子。他从镜子里看见两个后辈走来,互相打了个招呼。谭岳的身材很完美,他重新调整了一下皮带,把下半截衬衫匝进西裤里,宽肩劲腰,一双长腿。
凌青原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弯起眼睛绽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意。对于这个反应,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可能是本能地对美的欣赏。凌青原有点担心自己这个反应对“前辈”不太尊敬,赶紧拿了黑西服钻进小隔间里。
谭岳有条不紊地扣上袖口的扣子,刚才程鹤白的面部细节他注意到了。要是别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说不准他会记上一笔不痛快。可是看到程鹤白弯起的眼睛,他能感觉到那不是评头论足打量而是纯粹的善意或者欣赏,这让他很受用。
另一边,邢云韬在这么近距离直接和谭岳接触还是相当激动的,他忐忑地说了一句“谭老师我很喜欢您的作品”,然后也拽着衣服钻进了隔间。
谭岳不置可否地笑笑,总觉得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反应。
凌青原换好衣服出来,谭岳还在慢条斯理地搭配领带。他连试了两三条都不太满意。凌青原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谭老师,对着镜子简单核对了仪容仪表,就要离开更衣室。
“小程,等一下。”
凌青原困惑地回头,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
“仔细检查衣着是否妥帖是登台和表演之前的要务。不用着急,隔壁女士更衣化妆会更慢。”
凌青原听了他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慢慢挪动脚步转回头。他不确定刚才谭岳是不是看到了自己下意识的笑意,正是担心有惹他不快,所以才想稍微保持些距离。
凌青原的衣着没什么不妥,黑西装白衬衫。镜中的人因为偏瘦削而显得高,也是因为瘦而显得有些冷清。搭配正装的时候他没有戴镜框,谭岳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低头检视袖口的时候,轻抿嘴角向两边延长,大概是低眉垂眼的关系,他在镜中看不真切的面庞似乎爬上了一丝暖意。
“总觉得哪一条都不太合适……”谭岳在旁边嘀咕。手上这条天青底白斜纹的领带像是出席场合用的,和女伴跳舞则不搭。他把话题抛给程鹤白:“小程,你觉得呢。”
凌青原看了旁边桌上闲置的几条,也知道他试了不少。谭岳身上是灰色领边的轻款西服,如丝的面料光滑样式不古板。他沉吟了一下回道:“如果西服为了舞蹈方便不扣扣子的话,敞开领口不系领带或许也行。探戈毕竟是一种热情开放的舞步。”
“像这样?”谭岳果断地把领口两枚扣子解开,衬衫领刻意向两边扯开,随性中带着不羁。他稍微伸展做了几个舞蹈动作,西服随着动作翩然翻飞,不由让人想到严整的衬衫里面包藏的躯体,线条流畅完美至极。
“这样的确不错。”凌青原笑了,和刚才一样轻轻弯起眼角。
谭岳愣了一下,停下动作蓦然开口问他:“《一步之遥》是哪部电影的插曲?”
“《闻香识女人》。”凌青原抬头,直视问话的人。
“是谁,什么时候拍的?”
“九二年前后吧……至于导演则是马丁……”凌青原过了一下脑子,不知道谭岳为什么问他这个,和刚才试衣服的话题跨度有点大。正好邢云韬从隔间里走出来,很随意地插话道:“帕西诺是当届影帝,至于奥唐纳,是位相当漂亮的演员。”
一部电影,最容易被记住的当然是演员。尤其一部老片,还有多少年轻人知道导演是谁。谭岳很随意地移开话题:“用漂亮来形容男人多少有些欠妥。既然小邢也换好衣服了,那就走吧。”
凌青原还是没有明白谭岳提问的意图,或许只是个随堂测验。其实连谭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就问出口,却当真听到了对方回答出自己预定的答案。
苏沁馨穿了人鱼式的半袖连衣裙,见到谭岳就很自然地踏着高跟鞋挽着他走。整个舞蹈,就像排练时一样完美,加之舞台效果,呈现出来的画面简直美轮美奂。两台摄像机全方位地跟拍两位舞者,节目组还很大方地分给伴奏不少镜头。
灯光下的苏沁馨光彩熠熠,她极具线条感的身躯窈窕灵动,围绕在谭岳左右。从舞蹈来看,谭岳像中流砥柱一般坚定地守护者女伴。从紧密相贴到牵手旋转,从携手共进再到足尖画圈。
比起苏沁馨满溢的欢欣与幸福,谭岳也是悦然的,但他十分清楚这份欢悦不是女伴或者舞蹈本身带给他的。到底是空气里有什么东西,让他舒服,让他沉醉。
前奏过后,小提琴是一个段落的盘旋。中段,钢琴起,颗粒感与节奏感烘托着主旋律达到舞曲的高-潮,坚定而温柔的音符如水般流过。曲调延展,再从主旋律反复,两分多钟的音乐结束,谭岳和苏沁馨的动作自然从拦腰搂肩变成两手相携,展开双臂向镜头做了一个谢幕致礼的动作。
“太完美了。”编导带头鼓掌。其他的工作人员也响起了掌声,凌青原和邢云韬自不例外,他们放下乐器向台上两位主角送上掌声的欢呼。
“这期节目要是播出,保不准秦子钰该嫉妒我了。”苏沁馨贴在谭岳耳边说。谭岳没直接回答她,只是彬彬有礼地携着她离开了舞台。
“音乐和舞蹈果然不分彼此呢。”邢云韬对程鹤白说,两人正回到后台准备第四轮的节目。场上的余温还在他们心间回荡,“艺术,真的是艺术啊。”
程鹤白点点头,刚才的舞曲还在脑海中发酵。他以半专业的角度看,舞者堪称完美。
第四轮比赛,剩余八名选手刚好演了一出八仙过海的欢喜剧。这比起刚才的舞台,稍微显得有些吵嚷有些廉价,连编导都在旁边小声抱怨,谭岳和苏沁馨把节目格调抬得太高了,这一下有落差可不好办。
再不好办,该淘汰的选手还是得淘汰。明眼人都看出来,刚才邢云韬和程鹤白的附加表现摆明了是要进最终轮的,八进四另外剩下的两个名额给了最出色的女选手刘可真,以及心高气傲显然有料的余成瀚。
被淘汰的四位选手技不如人也罢、身后没人也罢,再有怨有悔,也不敢宣诸于口。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残酷,成功的是别人,只缘于自己还不够强大。
这一天的节目内容量大,主要是排练占据了很多时间。结束后凌青原离开大厦,天已经黑了。他走过花坛,擦着身边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光看车形就知道绝对不俗。这时后座的窗户摇下来,露出邵维明的脸。
“鹤白,去哪儿我捎你一段吧。”
凌青原摇头谢过。
“那么……我有荣幸请你共进晚餐吗。音乐、电影或者艺术,只要你喜欢,都可以聊。也包括即将开机的三部戏剧。当然,还有你妹妹的生活学习。”
凌青原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后面的几辆车:“邵先生,你要是再不走,可就要阻碍交通了。”
邵维明通过后车窗看了一眼,问司机那是谁的车,得到的答复是说紧接着的那辆是谭岳先生的。邵维明回了句不要紧,侧头对程鹤白说:“你要是肯上车,交通立刻就不堵了。”
后车司机吴栋骂了一句,抱怨宏新大厦前面为了美观搞了一个圆形花坛,硬是让车道变窄,只能顺行依次通过。谭岳问他怎么回事,吴栋答道:“宏新老板的驴在前面尥蹶子了,不走……可别是他故意堵咱的吧。”
谭岳面无表情地拨通了邵维明的电话。
邵维明很快接通了电话,刻意说得很大声,顺便漏给程鹤白听:“谭先生,唉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儿正好碰见小程,嗯,程鹤白,看他走着挺辛苦想捎他一段。他在跟我客气呢。”
“耽误了您宝贵时间真不好意思啊。”邵维明说得特别诚恳:“我们给您赔不是。您接下来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请您去坐坐,一来也是聊表歉意,而来也是感谢您今天的特别出演。”
“行,行。那就这样定了,您座驾跟着我的车。对对对不去雅居,那是谈生意的地方,咱们今儿换个地方。我把小程也一起带着吧,也让他跟你道个不是。”
邵维明挂了电话,主动把车门打开招呼道:“鹤白,你都听见了。三请过了还要四邀么。别耽误谭先生的时间,快点上车吧。”
谭岳隔着前车窗看见程鹤白回望了一眼,慢慢腾腾地钻进邵维明的高档轿车,皱眉道:“人能做到邵维明的程度也真是够了。”
“他请您?”
“如果说故意把我堵在路上,让我跟他走能算是‘请’的话。”
吴栋讪笑着,发动跟上了前面的车。
邵维明黑暗中看着程鹤白贴着车门坐着,端着严阵以待的架势目不斜视,轻佻地出言叫他放松一些。他手撑着坐垫,往程鹤白的方向靠了靠轻声说:“当初我见你,只觉得是一块璞玉,有待磨开石壳加以雕琢。现在看你,越发觉得像一块钻石,只欠抛光。”
“邵先生何出此言。”
“你知道那邢云韬和刘可真么,他俩是本届培训班最佳学员。自身素质自不必说,这两年里宏新可谓用名师教导他们所有的演艺技巧。而你,倒是轻轻松松就跟他们并肩。”
“听您的意思,难道更希望我是一块榆木疙瘩。”
“哪里。我刚说了你是钻石,单只现在就已经美得让我难以置信。”邵维明自然而然伸手去探程鹤白的脸侧,被他不留痕迹地转头避过。
“鹤白,我跟你掏心窝说一句:你的表现超出了我的预期。你是珍宝,我自然不会毁了你。何况……”邵维明轻嘲:“不到一个月,你用自己的实力就证明你能达到相应的高度。”
凌青原看着邵维明,平静地说道:“我是宏新旗下的艺人,利益关系本就是一致的。我很感谢邵先生给我提供的机会,也相信您不会难为我。”
邵维明眯了眯眼睛转而去摸他的腿:“我更希望听你换个方式说,我们的利益关系是一致的,陪我压根不算难为。”
“邵先生。”凌青原按住他的胳膊,言尽于此的意思很明白。
邵维明假装气馁地缩回手,自怜自伤道:“好吧好吧,我听你的。鹤白,你够耐人寻味,当然,可以留作慢慢品味,咱们都不急于一时。”
两辆车驶入一个和式庭院,院内是茂盛的竹林,不同于流光溢彩的霓虹和路灯,几盏石灯笼散发萤火虫般的光芒。邵维明放低姿态,等着谭岳下车,引他走过矮草坪上的石阶路,大概是远离闹市,他们能清晰地听见惊鹿和石钵的舀水声。
“这是一个朋友自己经营留作自用的,说不上做出了多大名气,单纯自娱自乐。好在每回只接待一桌,舒适性是能保证的。”邵维明笑容可掬。
“邵先生有心了。”谭岳说。
凌青原一言不发尾随在后,他们三人经过走廊走进和室,障子门隔出幽玄的空间,屋内装修虽与庭院是一致的和式,但让人好奇的确实陈设。屏风是国色天香的牡丹,墙上挂的是奔马图,壁龛内供的不是盔甲宝刀或者神佛香炉,而是一套袖珍的武生靠旗甲衣。
屋内没有多余的电器,墙边矮柜上,指示时间的是一台老式西洋座钟,旁边围绕一圈跳舞的陶塑娃娃,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拇指公主和小天鹅。
“这都是那位朋友按照自己喜好随意摆放的,屋子也是留作赏玩。若见到不伦不类之处可不要笑话。”邵维明解释道。
谭岳随邵维明在屋子中间的小桌前坐下,笑问道:“如此擅闯人家,不知是否合适。”
邵维明亲手把茶杯满上递给谭岳:“不能这样说。这片别墅区,虽说这间乌桐名义上是那位朋友的居所。但他实在太不常住,闲置未免可惜,拿来招待朋友的朋友何乐不为。”
凌青原的视线在墙上的国画上停留。这张奔马图十分耐看,因为他前身家中也有一张八骏图。可惜他对美术也就粗通,大约主题同是绘马,画中生灵总有形态旨趣相似之处,如此看来也有些亲切。
邵维明对站在墙边欣赏画作的程鹤白说道:“西边那面绘着山水画的障子十分奇妙,看上去像装饰的壁橱,其实内有洞天。鹤白,你去推推看。”
凌青原依言走过去,推开一人多高,蒙着障子纸的竹格门,发现里面另有三米多的进深。他走进去一点,地面的脚感变了,不是有弹性的榻榻米,而是木质地板。刚好右手边有一盏老式的落地灯。拉亮开关,橙黄色氤氲的光线落在一架黑色烤漆的立式钢琴上。
琴上没有乐谱,掀开盖子保养得还是很新。他指尖划过琴盖内侧的标记,以这间屋主人的身价而言,无论从收藏还是使用角度,似乎都不该出现这么品牌如此亲民的琴。不过,亲民有亲民的好处,那便是恰巧跟前身家里是同一品牌。
“我这位朋友,真是个妙人。”邵维明笑着,是在跟谭岳说话:“花钱打造出自己喜欢的居所却从不来住,正好也成全了我们这些想找清净地儿的俗人。”
“趁现在饭菜还没呈上,鹤白,就先请你让我们的耳朵享享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