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章(1 / 1)
这是一场突然袭击。邵薇薇甚至没用宏新唱片自己的录音棚和排练厅来选人,而借用雅居的设施,不仅是为了保密,还有最接近舞台的效果。
其中,来自宏新唱片的三个年轻人,也是被邵薇薇筛选过的。他们或是做过琴手主唱,或是曾在其他地下乐队做过键盘手,目前人签在宏新,可还没找到好出路。
至于雅居的四个钢琴师,其实邵薇薇看中的就是程鹤白,不过既然她大伯说要好好匹配,为了所谓“化学反应”,那她也不介意把这几个都要过来比较比较。
凌青原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好笑地觉着这路越是来越偏离主题了。他小的时候学音乐,学钢琴当然是受了母亲的启发,至于学了十几年,也是为了给母亲练舞时做伴奏。他自然是擅长音乐的,但没有用音乐谋生。兴趣,纯粹的兴趣。
电子乐和band凌青原没碰过,不过他也知道乐队里的键盘手主要就负责和音,甚至不负责主旋律,顶多偶尔加一点solo。对于键盘手来说,即兴和摇滚是重点,而不是古典。
其他几个人明显跃跃欲试了,谁都不想错过这一飞冲天的好机会。
宏新唱片自己的艺人先上场。第一个是一副锅盖头文青范儿,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小男生。他一上台,凌青原就有一种画风不搭的感觉,就好像一只小白兔落入丛林,被野兽包围。
AQUA虽然被宏新唱片驯服,但也是相当有野性的。凌青原听过程鹭白放他们的曲子,活力,节奏感鲜明。尤其主唱的嗓音音域非常广不说,还在粗犷中带出一些圆润,尤其长音过后尾音略颤,就是那惊鸿一瞥的性感,足让许多小姑娘欲罢不能了。
小白兔和AQUA搭了两首即兴,就被三个评委叫停。邵立荣说“差火候”是最委婉的,邵薇薇直说“跟他们比,你简直在叫丧”,邵维明翘着二郎腿根本不屑一顾地说了一声我刚才没听。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个很有经验玩过地下乐队的键盘手,他人高马大留着马尾,两腿一分站在电子琴前面,就是一副剑拔弩张操刀上战场的感觉。
主唱哼了几个小节的调调,同队的另外两人有默契地意识到他选择的是一首单曲。鼓手迅速给出前奏的节拍,贝斯也喷薄而发,充实了主旋律。马尾男反应了一小节,听出这首曲子他晓得,毫不犹豫地双手齐下,跟上了主旋律。
接下来两首,主唱随意起头,随性哼旋律,看另外三门乐器的配合。马尾男总是急躁了些,不是压了鼓点的节拍,就是抢了贝斯的旋律。最后他们又试了一首有和声的乐曲,不仅乐器要相和,三个伴奏也要配合主唱的第一声部,担起第二声部轻轻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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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尾男下场后邵立荣没有立即表态,邵薇薇说了声欠调-教,她哥哥则摇摇脑袋依旧不太上心。
之后上场的是个挺后现代的青年,属于玩自弹自唱的那种。音乐起的时候,就感觉舞台上在上演武侠小说的筝与箫互相搏斗的场面。AQUA的三人自成一体了,而键盘手在一边嗨,两边的旋律明显不搭界,互相干扰的情况时有发生。
主唱Allen唱着唱着就没声了,贝斯和鼓手随他停了下来。而电子琴的声音还在高-潮迭起。邵薇薇捂了一下眼睛,把他轰走了。
“还要继续吗?”Allen毫无起伏地问邵薇薇。人前粉丝前的他外向得跟个宝一样,人后的反差就大多了。
邵薇薇不泄气。她让驻吧钢琴手们依次上去配合。第一个由于不太熟悉电子琴,尤其不适应电子乐队的配合,又害怕出错扰了整首曲子的进行,单纯用键盘打拍子。第二个上场的表现非常好,不仅用和弦和分解和弦配合主唱的旋律,而且在歌曲过渡段落的时候,会用一两个技巧音来烘托贝斯。在即兴阶段,也能大致猜出每段乐句的走向,给出得体的回应。
听了这一位临时键盘手,AQUA三人的状态明显好多了,至少不像掉魂一样不起兴。也没把鄙夷继续挂在脸上。
轮到凌青原上场的时候,他其实拿不准该怎样表现。他相信自己倘若凭借真才,或者能比刚才一个键盘手还要出色。不过,即便成为当红天团的一员,对于现在的他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是二十来岁事业起步的小年轻,保鲜期短,需要迅速蹿红。如果现在真的和宏新签了唱片约,短时间内,就只能在这个四人组里做伴奏。纵然经纪公司盘剥,落到手里的也足够程家一家人衣食富足,名利双收。
可他已经三十六岁了,活过一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合理的职业路线又是什么。被拴在商业乐队里捆绑经营,于他来说太不自由——他不在创造艺术,而是在被人群消费。
回到娱乐圈未必是坏事,打听消息更方便,重拾理想也有门路。不过目前还不能太心急,心急反而容易绕远。打定主意,凌青原决定“差不多”地应和一下。他的水平邵薇薇知道,要比刚才那位选手稍微落后一点儿,又不能离得太远。
主唱选择了一支悠扬的歌,鼓手基本上每几拍给一个音就行,贝斯手也轻轻地拨弦。凌青原左手选择了主旋律的大和弦,并且用波音给出。他暗地里吐槽了一下塑料琴键的手感,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
Allen似乎感觉刚才的配合不错,又一次选择了和声,他磁性的嗓音唱出了第一声部,贝斯手和鼓手贴合地进行伴奏,但Quin和Alba却像卡农一样用真声唱复调。凌青原又犹豫了一下,他可以用电子琴给出复调的伴奏,而嗓音唱第三声部。也可以稳妥地选择只给第二声部的伴奏,间或点缀主旋律。
凌青原决定只作伴奏,不出人声。
第三首,弹唱的是摇滚。这个领域凌青原陌生,滑不留手抓不住似的,干脆只打节拍不出旋律了。第四首歌,是玉兰奖的获奖曲目Via de Verita也就是邵薇薇曾经考校过凌青原的那一首。
台上站在后排电子琴前面的凌青原,隔着前面的贝斯手,也能感觉到那个女人正用她颇有洞察力的眼睛盯着他。精明,犀利。
反正他不负责主旋律,所以毫不抢镜地给了背景音。
凌青原的演奏结束后,还有最后一个琴师。他们七个人全部搭配测验过之后,就允许离开了。三个宏新旗下的艺人被经纪人给带走,其他四人上班的上班,各自散了。现在的时间距离晚上八点还早,凌青原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干脆在雅居里转悠。
AQUA三人留下了,还有邵家叔侄三人。
邵薇薇问他们三人感觉如何,主唱Allen表示都不太理想。邵薇薇直说他对理想的要求太高,临时拉郎配没有磨合和训练,那能百分之百完美。话已至此,Allen也就给了她两三个还过得去的人选。
“小叔,哥,你们觉得怎么样。”邵薇薇向自己的亲人征求意见。这一回下来,她对程鹤白的表现比较失望,可能是之前听了他的演奏抱得期望太高了,她希望他就是那个匹配的人——因为按他之前的表现,他的素养和水平做一个乐队的伴奏完全不成问题。
邵维明咬了一下食指关节。他眉线入鬓而双眼眼尾上挑,沉默的时候总显得似笑非笑,而说话的时候却显得微露讽意。他妹妹在柔媚中带着男性化一针见血的直白,而他这个哥哥则阴柔得多。
“小叔,您觉得呢。”邵维明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邵立荣。后者无奈地看着侄子回道:“你每次把话茬交给别人的时候,心里总有了腹稿。你就等着别人意见和你相同,无论错对都有垫背。”
邵立荣在转椅上转了一圈,轻松续道:“反正好坏与我也没直接关系,我说就说。那个孙初阳,可以从你们大伯那里挖来试试,还有成英,虽然总是抢拍,但也比抢了主旋律来得好。”
邵维明颔首:“我也觉得那个叫做孙初阳的钢琴师挺会配合,但是成英的舞台经验丰富一些。”
他们说的这两个人也是Allen认可的人选。邵薇薇自然觉得他们的推荐也没错,但又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抱怨道:“那个程鹤白,我本来以为他会表现不错的。之前听过几次他的演奏,说美妙未免流俗,让人惊艳都不为过。从选曲、表现手法到情感融入,我之前是觉得非常完美。连谭岳都听了还想听。可今天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
邵立荣仰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的旋转大吊灯,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别有深意道:“那只能说明他是个好演员罢了。”邵维明扁扁嘴,眯着眼睛睃了一眼他小叔。
“好演员?乐队上台有什么好演的。”邵薇薇瞪了他们俩,反对他们的故弄玄虚。邵立荣指指Allen等人,示意叫他们说。
“……第六个上来的,四首曲子下来都没出错。Band我们几个平时自己排曲子,不熟练的大小差错总会有,何况一个初来乍到连上手熟悉的时间都没有的键盘手。第六个的配合,跟小学生答卷考试一样。就好像……有做附加题的水平,却怕卷面有一个叉。”
“太稳了,纯粹为了和音而和。”贝斯手Quin说道:“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有激情的键盘手。技巧总可以练,要是不能让舞台疯狂,压根就没存在的意义。”
周围一圈人都说过自己看法之后,邵维明才徐徐开口道:“我不如你懂音乐,薇薇。你要我说谁弹得好,我说不出来。但是我看得出来谁在演奏,谁在演。你说的那个程鹤白,我看来,就是在适当的时候给几个音,当做是反馈。我不清楚,一个人真的在玩音乐的时候,会是这个状态吗。”
AQUA三人一齐摇头。哪怕是弹得最走样的第三位自嗨男,他也是投入地去“奏”,虽然走样了。
邵薇薇想起程鹤白表达的《船歌》,充盈于内几乎满溢的感情,每一个音符不是孤立的,而是像珍珠一样圆润饱满。再之前,他独奏Via de Verita的时候,大段华彩斑斓雀跃,远远超过今天机械地配合。
“好吧,我知道了。”邵薇薇干巴巴地说:“他既然藏着掖着不想加入band,就由他。Allen,回头叫孙初阳和成英再跟你们配一下,拔个高的。”
“等一下,薇薇,我可没有说‘由他’。”邵维明止住了妹妹的话头,缺乏阳刚气的面庞张扬着精于算计的笑容:“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浪费,既然他那么会演,组不了乐队,就让他演吧。”
“能让演帝青眼相加的,只做一个琴师未免可惜。”
邵立荣反复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髭,拔出一根吹到一边方才开口道:“眼下我们手头有一部戏求着他演,什么影帝啊,真当自己祖宗了,能这样折腾我们宏新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