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阕 广袖揽锦瑟（1 / 1）

摇光。辛摇光。

辛是最好的占星世族。一脉相传。

摇光是这一代的唯一传人，却也是最有灵性的，能与天空沟通的神巫。

多少年以前呢，那是一个连史书也不敢记载的血腥的日子，辛被灭族。哪个领地里的王能忍受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呢？强盛了几百年的家族最终得到这个命运是必然的。

衰败。当这一个词出现时，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晴光。

前郑侯便是死于一场破灭的错误的占星之中。错误的预言给了他膨胀的野心，乘胜追击结果反而中计而陨。而世子越廉上位后，就剿灭了辛家一族。

唯留一个辛摇光。

因为她是百载春秋以来最好的神巫。

越廉修建了一座高百尺的折星楼，而辛摇光，就被囚禁在折星楼的顶层。

多少年？快十年了吧。想来，辛摇光也快十六了。

弥漫而起的浓雾笼罩在塔身周围，阳光不眷恋这一个角落，凛冽的长风却喜欢路过这里。

风把浓雾吹得摇摇欲坠，丝丝缕缕弥漫。

每次出征，越廉都会一个人来到塔顶，隔着重重朱红丝帘，隔着重重香炉青烟，隔着重重锦缎玉挂，隔着重重飘渺寒雾，问她为他占卜的出征结果。

每次，辛摇光都将眉眼掩藏在层层玉色流苏之下，冷淡道，“你会输的一塌糊涂，然后身死沙场。”

而越廉总是冷淡一笑，“你那么希望我死？”然后转身一步步走下千层台阶。

每次战胜归来，还未来得及仔细处理伤口，越廉都会拖着一身半破战袍带着血色气息，站在重重帘外看着辛摇光说，“你看，我活着回来了。”

辛摇光穿着白色的深衣坐在地上，裙摆重重叠叠得盛开像一朵霜白色的山茶花，她的声音穿过青烟，飘渺得不像世间所有，“哦？关我何事？”

越廉转身，绛红的大氅拖过一层一层只有一个人足迹的台阶，滴下点点赤血。

“无甚。你的占卜错了。”

辛摇光笑了，低垂的眉目在夜里盛放，“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像极了开到尽头成衰败的霜白色山茶花。

层层轻岚从山峦之间升起，风过枝桠吹透单衫薄。

一丝一缕的清光从绿叶如许之中，像是手指捂不住一般漏下来。

一条深翠色的碗口粗的蟒蛇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梳雪，梳雪紧紧抱着怀中书册，忍不住一步一步的向后退。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鲜红色的蛇信时隐时现，青蟒已经挺直头部，这是它发动攻击的前兆。

巨大的恐惧与无能为力从心里升起，梳雪捏着书册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面上苍白一片，下唇也被紧紧咬住。心脏开始嘭嘭的乱跳，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让人控制不住地战栗。

记史一族的术法只对人类有用，人类的心思太过诡谲难测，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更容易被术法干扰影响，而动物未开灵智，相对地更容易固守住自己的心思，因而术法便也无所用处。

因此，术法，非至愚者与至慧者不可破也。

树梢轻巧地一动，一颗青杏坠落下来，霎时，青蟒猛地向前冲去。

“唔！”

一声惊叫冲出却又被闷在口中。

眼前倏地溅起万千道银芒，耀得人睁不开眼。待梳雪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时，那条青蟒已经被一把短匕钉住七寸，僵直在原地。

看那血量，应该是领便当了。

是，谁？

梳雪看向前方，一个身着檀色长袍外罩轻纱的身影正在慢悠悠地走出森林，无数的浓绿，深绿，淡绿，墨绿从他身边掠过，而此刻，他正伸出手，悠闲地拂去垂下的绿树枝桠。

“谢谢你！还有，你的刀！”

是他救了自己吗？

梳雪咬咬唇，朝他大喊。

男子并没有转身，只是朝她挥了挥手，“不必，那把匕首就送给你了，女孩子在外还是带点防身之物比较好。”

“敢问恩人姓名，梳雪来日相见必当相报！”

“在下煜文。”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他逐渐走远，最后挥手时摇动的乌发被层层纵横铺设交互绿浓掩盖映照，竹叶落带苍照，悠然处，莺啼声罢拂袖去。

梳雪走近青蟒，拔出那把短匕，血液从刀刃上滑落，刀刃上清亮如许，寒芒寂寂。神秘如同荼蘼一般的花纹在刀刃上大朵大朵地绽开，刚刚收割了一条生命却没有丝毫痕迹，梳雪拾起一旁掉落的剑鞘合上，剑鞘上用极小的字体勾勒出银钩铁画的两个字——藏锋。

不顾一旁的青蛇尸体，面对死物已经没有什么惧怕了，哪怕它刚才差点要了她的命。行走在外，早有觉悟。没有置身于险地的绝望，就没有写出被掩盖于时光洪流的真相的勇气。而刚刚情不自禁的恐惧是因为，她真的以为自己要葬身于蛇腹，不管怎样，面对死亡总是让人害怕的。

梳雪站起身来，身后流云万千自游去，风清日朗。

闲云天地旷，流水无争，世事苍黄，乾坤万象，百态炎凉，都收纳在手中小小一只书册之中。

一香焚起，提笔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