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四阕秀色掩今古（1 / 1）

梦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木芙蓉。

酡颜色弥漫了眼前，就像飘飞的绸带，落满了清甜的香气。

他采一颗青梅递给颜筝，颜筝一口咬下，酸的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他哈哈大笑，被颜筝追着打闹。

是啊，他们小时候的感情多好。

他曾在书房赋诗泼墨，颜筝为了躲避学琴，跑到了他的书房来，他便教着她学习诗词。

“阿桢哥哥，你看，这本书上写的‘伟兹廊庙桢，调彼盐梅实’这句话里有你的桢字。”颜筝抓起一卷书，踮着脚尖对他说道。【1】

严桢随手写下“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递给颜筝，“你看，这首诗里也有阿筝的名字。”他笑着摸摸颜筝毛绒绒的发顶，“什么时候我们阿筝也会不会时时误拂弦想要一个周郎呢？”【2】

那时候的颜筝说什么呢？她说：

“阿筝只要哥哥。”

原来，那时候是他不懂。

后来为什么渐行渐远呢。连他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是因为“男女七岁不同席”？

还是因为……他执拗的可笑的不理智？

他是独子，继承的责任从小就压在肩膀上，父亲早逝，接过了父亲遗命的他成为了赵侯，按照家族安排成长的他，也按照家族安排成为了赵侯，但是因为父亲的早亡，家族顽固势力增强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家族的背后有着许多顽固不化的长老，他还不能很好地斩除旧势力，完整的运用家族的力量。那段时间正是他殚精竭虑日夜焦躁的时期，却被家族强硬的安排了未来的伴侣。因为颜家的势力能够帮助他的家族。

这算什么？那些老家伙连他的婚姻都要控制了吗！

那时候他想，他把颜筝当做妹妹，怎么可以娶她呢？

他懊恼的挥开了那身婚服，心中被无止境的因为这些天的周旋产生的暴躁填满。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了他后悔一生的，深深伤害了颜筝的事。

他故意在大婚那天去了醉阁春，故意散播出消息，目的是为了毁掉这桩婚事，可他没想到，颜筝竟然追去了。

然后就开始了一生的悲剧。

她被天子强娶，他整顿家族势力；她被封为颜姬，他赵侯的名声开始传遍封地；她被天子毫不留情的祭天，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正视自己内心深处像丝绸破裂般漫长而绵密的痛。

木芙蓉的花香，终于散去。

在剧痛之中，严桢醒了过来，牢狱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恍惚的看着自己的双手，镣铐击打出清脆的响声。

风刮过，一阵冷肃一阵无措，吹得人遍体生凉。

刚才那个是……回忆……

原来如此，刚才的那个女孩用幻术让他见到了自己的回忆，而这段回忆，正是他千万次回想，千万次不敢细思的过往。

他痛苦的捂住自己的额头，空气中的尘埃细细密密的铺在眼前，就像他心底细细密密如网般无处可逃的悲伤。

梳雪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原来是这样的。”

因为一个女人而起的战争么？

她仿佛可以看到严桢记忆里那个手中攀着紫藤花，朝他回眸一顾，笑意温柔的女孩。

世人贪、嗔、痴、慢、疑。

但纵有万种不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这个世界。

待严桢挣扎着看去她的方向时，梳雪已经不见了踪影。

近来，朝堂一片肃静。已收监的严桢竟然被死忠劫出了监狱，还与士卒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碰撞，天子盛怒，祖先传承的分封制受到了挑战，然而，任谁也没想到，逃出监狱的严桢不是决定回到封地死守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兵家常识，却选择了再次冒险潜进宫中。

而严桢之所以做出这等大胆的事情，他的判断就是建立在了解当今天子过于昏庸，野心勃勃的诸侯们不会再循上古时期的旧制，协助天子征服疆土，攻打叛逆的诸侯。因为诸侯现在，忙着□□还来不及呢。

严桢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潜进了红墙金瓦的宫墙之中。

阿筝，我来见你了。

肃穆的祭坛之上，惨白色的灵幡随风飘荡，暗淡的白色织起了一片冷清的牢笼，风吹过，簌簌作响的声音就像惨死在这里的女人们的临走前不甘的尖叫。

在庄严肃穆的祭坛中央，整整齐齐的排着几百个骨灰盒，令人发毛的感觉缓缓爬上心头。严桢没有顾及这些，他站在祭坛之上，茫然的环顾四周，千篇一律的骨灰盒上都刻有各人的封号，却没有名字。

心脏被揪紧的感觉缓缓地升起，他站在这片骨灰之中，再也不能想起她曾经的容颜，仿佛身处在一片碧蓝海水之中，连呼吸也疼的喘不过气，铺天盖地的水溺没了口鼻，没有氧气的窒息感让眼前也模糊起来。

他缓缓地弯下腰，抱住那一个刻着苍白封号——颜姬，连名字也没有的骨灰盒。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这些人，包括阿筝被漫天的火焰灼烧的时候的绝望痛楚。

阿筝。

我带你回家。

对不起。

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