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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云翳,瑟兰迪尔从长夜的噩梦中惊醒了。白昼与夜晚交替,半梦半醒之间,那一场趁夜而来的呼唤仿佛晨曦剥落的雾气,在逐渐清明的识海里迅速消退。他努力去拼凑也只能记起零星的片段,时而是亡妻贤淑温柔的告慰,时而是父亲严厉的面庞,最后定格在心里是幼年的莱戈拉斯扑向他的画面。
穿越重重宫墙听到石制大门的转轴发出闷响,然后轰然关上。他知道是谁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驻守边陲的日子很刻苦,莱戈拉斯每天天没亮就起来巡逻,白天要负责清扫不断滋生的黑暗昆虫的巢穴,教训过界和流窜在密林里的半兽人、哥布林和食人妖,晚上还要和队友换班守夜。一年四季沿着河水扎营,吃的食物一半是压缩粮,一半是野地里猎来。但是对于他也是个锻炼的好地方,尤其是他在巡逻队里还认识了一大票共患难的好哥们。
密林巡逻队里的精灵们都相处很愉快,本来以为一看就养尊处优的王子殿下会有矫情的贵族作风,接触下来发现他率直又开朗,而且很能吃苦。巡逻队里唯一的女精灵陶瑞尔是个作风不输男儿的女战士,和莱戈拉斯的关系尤其好,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哈哈,莱戈拉斯,你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在怀念你王宫里的烤火炉和热酒?”
“别闹了,男精灵当然要能吃苦。”莱戈拉斯笑着说。
“噢?你这话是瞧不起女精灵了?”陶瑞尔挑起了眉毛作势给了他一拳。
“我们的陶瑞尔可不是普通的女精灵,将来是可是要当女将军的啊!”费伦打趣道。
话虽这么说,莱戈拉斯不想承认心底真的有些怀念在家里的日子了。幽暗密林的冬天本来就冷,边界因为邪恶势力的渗透树木少而稀疏,每天清晨河面都结冰了,晾在外面的衣服也结了一层硬邦邦的冰碴子,水和食物都要在火堆边烤着才能下咽。他不禁怀念起家里侍女会将壁炉永远保持最旺,下雪的夜晚他还能偷偷摸摸跑到乳媪的房间缠着她讲雪精灵的故事。
他刻意地不让自己想到瑟兰迪尔,还是会无法避免地想象这么冷的冬那个男人在做什么,应该在温暖的火炉旁边批阅他那堆看起来永远批不完的奏章吧,脸上还是带着傲慢的表情吧,就像全世界都在他掌握一样,又刻薄又讨厌。
“莱戈拉斯,你是国王陛下唯一的孩子,父子哪有隔夜仇呢,他气消了就会把你调回去的。”费伦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同情地给他递了一杯浆果汁。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自己想呆在这里的。”莱戈拉斯苦笑道。整个密林上下都以为是成人礼上王子惹怒了陛下才被打发到巡逻队做苦力的,瑟兰迪尔也没在公开场合提起过他,就像已经把他遗忘在了边界一样。但是莱戈拉斯自己也不想回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王宫里那位,他们是父子又是君臣,相处更像敌人,或者陌生人。
费伦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敢打探别人的家务事,何况身份还特殊。帐篷里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陶瑞尔咳了一嗓子:“莱戈拉斯,我发自内心地说,国王陛下虽然看起来很……不近人情,但是他确实是一个温柔的人。”
莱戈拉斯疑惑地看着她,她别过脸,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从小就一个人,那次战争里所有和我一样的孤儿都是陛下抚养的,他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值得任何人为他效忠。”
他觉得很可笑,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他,瑟兰迪尔是一个仁慧又有才能的君王,可他看到的截然不同,如果说密林精灵心目中的瑟兰迪尔是光辉四射的太阳,那么莱戈拉斯一定身处在光都射不进的角落里。
和森林的风雪形成鲜明对比,仿造明霓国斯修建的地底王宫封闭而安宁。屋里的壁炉炭火烧的正旺,房间里暖融融得让人心生倦意。忙完一天政事的国王疲惫而慵懒地陷在沙发里,杯里的葡萄酒早已挥发干净。
他的贴身侍卫官加里安照例跟他汇报今日的大小事件,当说到“今年的风雪比往年都大,需要大量引进过冬物资”,瑟兰迪尔挥手示意他停下。
加里安揣摩着陛下的用意,他知道他们的国王是一个像矮人一样富有算计精于理财的精灵,在每次贸易里都会亲自出手,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瑟兰迪尔紧接着问道:“现在军队的物资齐全了吗?”
加里安不明所以,诚实地回答道:“因为需要的数目巨大,所以现有的储存优先供给了平民和王宫——毕竟近几年中土很太平。”
瑟兰迪尔沉吟了片刻:“将士在边陲保卫国土,理应受到与之相衬的待遇,把王宫的物资先拨给他们吧。”顿了顿,他若无其事道,“……尤其是边境的巡逻队。”
会读空气的加里安心领神会,他笑眯眯地敬了个礼:“遵命陛下,保证亲自把物资送到莱戈拉斯殿下手上。您需要让属下捎句话吗?”
瑟兰迪尔瞥了他一眼:“加里安,你管得真是越来越宽了。”说着责怪的话,他的脸上却一点不悦都没有。
加里安退了出去,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
瑟兰迪尔想到莱戈拉斯还在这里的时候,他不是一个能甘于寂寞的孩子,很好动活泼,但是他也能乖乖地在陪在他身边,安静地等着他办完公事带他练剑。那时他亲昵地亲着他的脸庞叫他“Ada”,望向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依赖、尊敬和爱。
后来那样的眼神他再也没看到过。
他知道以莱戈拉斯那时尚未成熟的心性,他只要愿意去解释,去安抚他,他一定会相信的。但是他没有。他任由那一点芥蒂横在他们之间,埋下自作的因,开出苦涩的果。
他在不自觉的刻意中,把那个无条件爱着他的孩子推远了。
原因么?也许是自尊,也许是冷情,也许是别的什么。那都没关系了。
他在那场战火里失去了太多,痛得几乎要魂归曼督斯,但是死亡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奢侈的事,这片中土大陆上还有责任需要他背负。百年时光过去了,他从那个被仇恨和痛苦冲昏头脑的密林王子,变成了面对任何困境都能不动声色刀枪不入的精灵王,他封闭了自己的心灵,不亲近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在史书上他们是感情淡薄的种族,从生命的伊始到结束都和世界绑定,不管他沧海桑田枯朽老去,直到这个鸡蛋爆炸他们才能得到永恒的安息。他们不愿意接触其他种族,因此常常被形容为傲慢,那是因为他们在反复经历得到和失去之中学会了保护自己的处事方式。所有的生命在精灵的眼里都是一个会消失的代号,或迟或早。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