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六章 问病求医为哪般(3)(1 / 1)
(接上节)
“怎样?”上官明日已捏了一把冷汗。
冷月扫了他一眼,道:“若为女子,可就麻烦了。要以秋海棠花瓣四两,满月之夜采摘的七星莲子四两,捣碎和以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以蜂蜜浸泡。”
“这并不难配啊。”苏荷道。
“药方的确不难,可药引却难得。”冷月道,“需以成年男子的鲜血,与陈年的竹叶青酿十二钱调和。”
“成年男子的鲜血?”如此奇特的药引的确让上官明日大为诧异。
“是啊。”冷月站起身走到房间的另一头,背对着他们,道“这便是机缘之所在啊。”
“此话怎讲?”明日忙道。
“是要看这男子与那中毒女子的机缘,若是机缘相合,其血自可与之相合,若是不合……恐怕是性命难保,任是神仙下凡,亦无回天之力。”
“那么,要怎样才能知道这机缘是否相合?”明日的声音里有微微颤抖的紧凑。
冷月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望住他,一字一顿道:“没有办法,若要救人,你只能放手一试,成与不成,皆要看命数了。”
听了这话,苏荷下意识地望向上官明日。而明日也一脸错愕地回望着她。的确,他可以竭尽全力只为救唐糖一命,但事到如今,却似乎并不是单靠他的尽力就可以做到的。更何况,这药用起来险之又险,稍有疏忽,怕是连唐糖的性命都要搭进去了。
“那么,这病若是不治,可有妨碍?”他问,声音是出奇的平静。
冷月叹了口气,道:“听你这描述,她这病似乎已有了些日子。不妨告诉你,即便是我,拼尽一身医术,也只保得她今冬无虞。”她平静地叙说着,声音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悲悯。
“明日大哥……”苏荷轻声唤他。他却举起了一只手示意她噤声,自己又转向冷月,郑重问道:
“你能肯定,这药能救她?”
“若是药引对了,便有九成把握。”冷月答道。
明日沉默了片刻,忽地站起身,道:
“多谢冷师傅赐教,我们就先告辞了。”他说罢看了苏荷一眼,向冷月一拱手,便往禅房外走去。
“不必言谢。”冷月重新坐下,合上眼皮道,“这事说来,终究是要看机缘了……”
谈话结束得突然,尽管有些诧异,但苏荷还是站起身,对似已入定了的冷月感激地笑了笑,跟在上官明日身后走了出去。
菊儿和张妈将他们送到观外,作别后,两人便下了山。
回到城里时已是暮色四合。一路上,明日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将苏荷送到苏府门口时,他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明日大哥。”苏荷突然叫住他。
“什么事?”上官明日回过头,眼神却并没有聚焦在她身上。
苏荷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还有半个月……就是白露了。”
明日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终于回到苏荷身上。他有些疲惫地笑了笑,道:
“我知道。荷妹,多谢你。”
苏荷微微一笑,道:“那么,改日再见罢,明日大哥。”
“告辞。”明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被绛紫色的暮晕淹没,苏荷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尔后才转身向门内走去。
又过了十多天,白露将至,上官明日却愈发的不安。若要用冷月给的药方救唐糖,机会只有这一次,可说实话,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夜已深,明日又在书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还时不时地叹口气。
坐在案前的骆毅把手中的笔向白玉笔洗里一抛,抬头看向他,开口道:
“还没决定么?”
明日看了他一眼,转身望向窗外,道:“性命攸关,我怎么能?”
“你当然能。”骆毅简短却坚定地说。
“可是我怎么能够确定,我这么做,是救她还是害她?究竟谁是与她机缘相合之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要明白,我不能尝试,她没有第二次机会。”
“我明白你的意思。”骆毅道,“只是在我看来,你只需用你自己的血做药引便是。”
“我的?可是……”明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尽力驱赶心里的什么年头似的。
“她病了,你倾尽全力去救她,这本身就是一种机缘。”骆毅道,“更何况,她若当真是你幼时遇到的那个姑娘,那你们的缘分可就不浅了。”他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从前我并不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可如今看来,我也许真的是错了。”
“这一层我并非没有想到。”明日道,“只是万一……”
骆毅摆了摆手,道:“不管怎么说,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若没办法下定决心,不妨先按方配好药,到时再作决定也不迟。我可以去帮你准备二十年的竹叶青酿,至于蜂蜜露水,你叫人看着办就是了……”
骆毅正说着,上官明日却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掌拍在窗前的小桌上。
“我怎么忘了,今天是满月!”
果然,一轮圆月正悬挂在乌衣巷的琉璃瓦之间。
“快带人去南湖吧,等夜深了,这外头也就更冷了,哪里还能采莲子呢?”骆毅道,一面起身推了推他。
明日迅速走到门口,扬声唤道:“来人……”
话音未落,一阵莲子清香已然破门而入,充盈在这个小小的书斋里。来人却是苏荷,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缎子裙子,外面罩着一件蔷薇粉色的披风,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篮,暗香和晚香跟在她身后,各自提着一个玲珑六角菱花灯。三人身上都还残留着南湖的氤氲水汽。
苏荷解下披风,笑向上官明日道:“明日大哥,这是刚采的七星莲子。”
“荷妹,你……”明日已然张口结舌,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而苏荷的眼里却满是盈盈的笑意。
“今早冷姐姐特叫菊儿来告诉我,那七星莲子须得生在月圆之夜阴时阴刻的女子亲去采摘,以阴制阴,方能压制得住。她还说了,新采的莲子要在一盏茶内泡进血里,所以我才紧赶着带了人去采了来。”
“可是天色都这么晚了。”明日一面说着一面招呼侍从端上热茶,可声音却犹疑了下来,“再说这血……”
苏荷打断了他,婉声道:“我晓得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既说了是机缘,那么,你若愿意相信你和她之间的机缘,便也是一种缘分。我一向相信人定胜天,也许一切机缘也是由人心而来的呢。”
明日沉默了片刻,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终于用力点了点头。
苏荷笑笑,道:“既然如此,莲子我可带来了,你快去准备便是。”
说着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书桌上。忽一眼瞥见立在明日身后灯影里的骆毅,立刻敛起笑容,脸色灰暗了下来。
上官明日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连忙退到骆毅身旁,向苏荷道:
“这位是骆三公子骆毅……”
“苏二小姐和我见过。”骆毅声音淡漠,明日不禁侧目。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骆三公子。”苏荷轻声道。
“骆兄因不满将军府的阴险狡诈、利欲熏心,和那里断绝关系后就一直住在这儿了。”上官明日解释道。他知道苏家一向和将军府不和,故特意将骆毅和家人划清界限一事道出,好让苏荷不致误会他也是那起恶毒之人。
同样的话,苏泽也曾向她说过,然而从明日口中说出又有不同。既然她一向信任和敬重的两个人都这样说,她没法不相信。一时又想起骆毅的那首诗,她还记得最后一句是“断梅墙外自在开”,也记得自己初看那首诗时心里的触动。再细看骆毅,一身玉青色衣衫,黑发间没有丝毫的点缀,眼神孤傲超然,眉宇洒脱淡逸,嘴角还含着一股坚定。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骆阳的脸,粗重的眉是毫不留情的体现,细长的眼里满是阴险,一身功利俗气,在她的记忆里朦胧,却泛滥出清晰的厌恶。如此对比,她无法不对骆毅萌生出些许好感。想到这里,她倒有些为上月在乐坊前的无礼而对他产生了些许歉意。于是,她向他微微一笑,又转向上官明日,道:
“明日大哥,你还是快去把莲子上才是。”
明日点了点头,拿起竹篮离开了。
此时书斋里只余下骆毅和苏荷默然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骆毅沉默着望向窗外,苏荷低头弄着裙带,却突然看见案上有一张字纸,便随手拾起,一看便知是骆毅的字。
那是半阕《鹧鸪天》:
画楼昨夜银灯残,十指留香弄冰弦。
月过高墙花柳暗,却照朱颜泪不干。
苏荷看着,一腔幽情连连翻涌,令她心跳加速,手指微颤。
“这是你写的?”她抬头问骆毅。
骆毅回头,正触上她闪烁的目光,他点点头:
“只是还未写完。”
苏荷又看他一眼,随手拿起一支笔,在那张纸上续道:
更漏半,浮光浅,青衫带露营凭栏。
箫声起处云烟醉,飞鸟含冤雁惊寒。
骆毅好奇她在写什么,便移步靠近,逐字看去,也不觉一惊。他写的是女子抚琴,她写的是男子吹箫,这正是琴箫相合!她……
骆毅抬头,又遇上苏荷的目光,在他看来,此刻两人心里应涌动着同样的情怀。可苏荷却礼貌地笑了笑,道:
“骆三公子果然不是徒有虚名,怪不得家兄对你有如此赞誉。我却是卖弄了,还望公子不要笑话才是”
骆毅看着苏荷脸上温柔得体的神色,虽说是含着笑,但到底还是淡漠疏离的成分要更多一些,他不禁觉得有些失落,几乎就要将这背后的秘密脱口而出:
“其实……”
书斋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上官明日走了进来,一面抚着手臂上的绷带,一面焦躁地说道:“荷妹,莲子我已经泡好了,冷师傅还有什么吩咐么?”
事情来得突然,苏荷一惊,连忙转过身去回答他的问题。而骆毅却不得不收住一口气,重新退回灯影里,再没有提起这片刻难得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