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实习(1 / 1)
与健谈的人同路的好处是,你永远不需要担心冷场。当苏雪倩跟邱守明走出卫生学校大门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话题已经从时空错乱转移到了实务操作课的考试成绩上。不同于周屹耿直到近乎咄咄逼人的性格,邱守明乐于助人,人情通达,所以苏雪倩更乐意向他坦承自己的烦恼:“我这次操作考试又垫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无比郁闷。
卫生学校的考试分理论考与操作考两种,都是百分制,最后按两门课的平均成绩排名。苏雪倩虽然凭借着高考时练就的非凡应试能力每次都是笔试第一,但一遇到操作考试就傻眼了。别说取子弹之类的“大手术”,就是给感冒病人挂个点滴都能让她手忙脚乱,把病人的手戳成马蜂窝了都不一定能将针准确扎进血管里。。
而白求恩曾在开学典礼上公开表示,他的职责在前线,他精湛的技术以及他本人救死扶伤的志愿都决定了他无法在卫生学校呆太久:“我打算从你们这批学员中挑选几个人毕业后留校,代替我为你们的祖国培养更多的医疗人才。”
苏雪倩心动了。这所卫生学校直属于中央,所有教职员工都是部队编制。也就是说如果成功留校,她就能避开战场,却又享受与上前线的军人同等的待遇,简直像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一样合心意。
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所以她很需要良好的操作课成绩。
但这很难。
苏雪倩所在的一零一班由四十八位学员组成,除了临时加入编制的苏雪倩,其他同学都是从地方部队抽调上来的医护人员,全都上过战场。极个别的几个,已经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了十来个年头。她们的外表看起来娇美柔弱,实际上却是一支极具战斗力的预备部队。。
苏雪倩丧气道:“她们的技术都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我在后方,哪里来这么多伤员给我练手?”她曾计划在自己手臂上练习挂盐水技能,可惜捏着针头比划了半天都没敢真戳下去,要知道前世的她可是连打个针都要鬼哭狼嚎一通的胆小鬼!
倒是有两个热心的同学愿意当她的试验品,自愿为“革命的医疗事业”做出牺牲。可是对着她们大公无私/视死如归/温柔可亲的脸,苏雪倩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只觉得冷汗直冒,压力山大,总是发挥失常,最终只好作罢。。
苏雪倩无法,左思右想,只能将主意打到根据地医院的头上,踌躇着向邱守明道:“我想去实习,增加一些实际经验,不知道要怎样申请?”她问地很忐忑。
按照规定,卫生学校的学员需要到入校的第二年才有实习课程,但苏雪倩等不及了。她到达根据地时间不长,认识的人本就不多,能帮她谋到实习岗位的人更少。朱福斌和孙鹏去北平执行秘密任务之后,邱守明和周屹是她唯二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她之前向周屹提及此事时遭到了断然拒绝,理由是“违反规定”。如果这次邱守明也不同意,她就无路可走了。——留校名额有限,将根据总成绩决定最终人选,透明又公开,偏科的人不可能会被选中。
“虽然不合规矩,但根据地医院医务人员紧缺,他们应该很高兴你去帮忙。”邱守明思索片刻,笑道,“不是多么困难的事,不过事先说好,你别给我捅篓子,而且,实习期间可不发工资啊!”
“没问题!”苏雪倩拍胸脯保证。
周屹知道这件事后不满道:“让一个才上了四个多月卫生学校的学员去医院上岗,你也不怕她把人医死!”
“不会的,她晓得分寸。”邱守明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回答。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帮忙,是因为心底里的一份愧疚。他同周屹在后方耽搁地够久了,如果不出意外,估计很快就能接到上级分配的任务,到时候也不晓得会被派去哪里打仗。本来这跟苏雪倩没关系,可是时空错乱的事他总觉得苏雪倩知情,于是同周屹商量了让她跟着他们一起走,以便随时观察研究。但这样一来,势必会中断苏雪倩在卫生学校的课程,将明哲保身的她置于战火之中,“我听杨校长说,她之所以实务考不好是因为胆子太小,见血手就发抖,所以扎不稳针,要是就这样上前线才会害死人!”
后方缺医务人员,前方更缺。找不到技术精湛的卫生员的时候,像苏雪倩这种接受过培训的学员是应该站出来挽救伤员性命的。事实上,她的很多同学初入行时,根本连绷带都不会绑。
“我十六岁就跟着部队打游击,可惜枪法不好,一板子弹打光了也撂不倒三个人,其它全给浪费了。游击队长看我实在不行,就叫我去当卫生员,这一当就当了六年。”参加过多次战役的叶菊花爽朗道,“我力气大,搬伤员啥的一个顶俩。绷带一开始不会绑,但后来手熟了,比人家正规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都绑地好呢!”她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因为工作可圈可点,被游击队的同志们评选为先进,推荐来卫生学校进修。
“跟你比我算新同志。”挨坐在她旁边的曹杏珍接口道,“我当卫生员才三年多,不过小时候上过私塾,勉强认识两个字,所以我们连长就把我送了来,指望我学点本事回去教教连里的其他卫生员,‘传帮带,全队红’。”
由于亲眼见证过战场的血腥残酷,这些学员知道关键时刻医护人员的一个选择可以决定一名战士的生死,所以她们发疯一样拼了命地学习医疗知识,恨不能将白求恩脑袋里的学问一股脑儿全搬进自己的肚子里。虽然卫生学校的教学环境很简陋,学生们甚至连统一的课桌都没有,全是百姓从自己家里搬来支援的八仙桌、破木桌,但她们仍然听得如痴如醉。这种对于知识的如饥似渴,是现代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的学生们无法做到的。
叶菊花自责道:“今天白求恩老师讲,伤员的颈部出血时不能同时压住两根颈总动脉,否则会造成脑缺血。可是三年前桩子从前线上下来,我一看他大出血,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止住,所以,就是把血管都按住了再缠紧绷带的,我以为这样能更快地止血——原来他不是死于流血过多,而是被我卡住动脉弄死的吗?我……”她已经泣不成声。
桩子是她的同乡,从穿开裆裤起就一起玩大的亲密战友,离世时才十八岁。如果当初她选对了处理方法,也许他就不会死。这让她情何以堪?
“我要,我要好好学习,我再也不要犯这样的错误了……”苏雪倩走过去抱住痛哭流涕的她,偌大的教室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