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列车(1 / 1)
一天一夜,苏雪倩挤在颠簸的狭小车厢中,异常疲惫。上一个踏实的觉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穿越以来她一直在疾速奔跑的梦靥中挣扎,抬头望天,头顶的天幕由许许多多斑驳的血衣碎片拼接而成,耳边是永恒不变的凄厉哭泣。她的喉咙,永远被看不见的魔爪死死掐住,喘息不能。
苏雪倩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她看不见追兵,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而梦中的景色无论跑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但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往前往前再往前,永不停歇,吃力地几乎马上就要死掉。那种压抑的恐惧、孤独与无助,在现实中无限延续,即使是在清醒时也异常真实。
苏雪倩揉揉因久坐而麻木的大腿,微偏过身,目光扫过被随意乱扔的瓜子壳、角落里的烟蒂以及公用餐桌上油腻腻的污渍,皱眉,最终定格在绑架了自己的男人身上。
他叫周屹,站姿挺拔,五官俊朗,剑眉下乌黑深邃的眼珠像寒星一样,射出锐利的光,为他添上三分棱角分明的冷冽,让人一眼便可看出他的职业。
他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团长。
战争年代的军职,多是真枪实弹打拼出来的。即使从未听过他的战绩,苏雪倩也能知道他从枪林弹雨中走来。周屹的身上有一种迥异于普通人的气质,那种只有历经生死才能磨砺出的冷静沉稳,令他无法泯灭于人群。仿佛周身光环围绕,不管身处怎样的环境,他都可以吸引住人们的目光,无论是暗杀藤风日海后的匆忙出逃,还是在荒山挖坟后的满身泥泞,都无法掩盖他的光华。
这样的人,与生俱来能让人心生信服。
所以当他把枪抵住苏雪倩的脑门,威胁她掩护他离开犯罪现场时,苏雪倩几乎没有反抗。她本能地听从他。
藤风日海是日军总参谋长,能暗杀他的人,除了必须具备非凡的能力与胆识之外,必然还有一颗赤忱的爱国心。在这个动乱的年代,跟着爱国志士混,总比跟着易先生这个卖国贼混好。
唯一可惜的是苏雪倩功败垂成的“重寻自由计划”。本来她计划逃到河北后找个高中插班混出文凭,然后出国留学,借此来逃避国内的战乱——她爱国,但不甘愿为国家冒成为炮灰的风险。站在一个二十一世纪人的角度,她认为自己可以先在国外积累下一定的经济基础,之后再资助国内的爱国人士进行革命和建设。这样既不会危及自身安全又同样能为祖国出一份力,可谓两全齐美。
可惜,这个计划却由于周屹的出现而告终。虽然苏雪倩详细地解释了她出现在藤风公馆的原因,并一再强调她只是个女仆,“是受剥削压迫的劳苦大众中的一员”,但周屹仍旧不打算放她自由。
周屹很谨慎,而苏雪倩身上价值不菲的礼服太扎眼,他绝对不可能仅凭她的一面之词就信任她。为了防止她泄密,他决定把她带在身边。
“你假扮成我的太太,如果有警察在火车上查问,你就说是同我一道贩了龙井茶叶到河北去卖的。”临行前,周屹这样交代苏雪倩。
苏雪倩乖乖点头。除了听从,她没有第二选择。
于是苏雪倩坐上了这列本该带着她奔向自由的火车,几天前她偷偷买好的火车票同王佳芝的钱一起锁在易公馆的女佣房里,估计会成为易先生追查她下落的线索。
只不过她买的是最便宜的硬座,可是周屹定的是舒适的包间罢了。
她们已经连续坐了五十二个小时。
上海到河北不算太远,放在苏雪倩出生的年代,快车不需要一天。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战事正酣。不晓得来路的炮火轰掉了进出郑州的铁路,沿线一片狼藉;汪精卫的亲军把枪杆子指向镇江的脑门,誓要把留守□□困死在里面;徐州成了国民党与小日本斗智斗勇的最前线,351高地短短三天内已经三易其手……
于是,最合理的上海——无锡——徐州——郑州——石家庄走不通了,改走上海——丹阳——合肥——菏泽——晋州,从大路换到小道,慢了一倍不止。
没有手表,估摸着已近晚饭时间,列车正在缓慢地穿越一块人迹罕至的荒地。夕阳绝美的余辉将原本蔚蓝的天空染成血一般的颜色,泥土天然的黄近似于黄种人的皮肤。风从天地交接处吹来,仿佛吹来了原始的死亡气息。
这种味道勾起苏雪倩类似晕车的呕吐欲,却让另一些人莫名地兴奋。
对面包间的门敞开着,几个大兵开始骚动,其中最靠门的一个手舞足蹈地宣扬着他在某场战役中连毙八个人的辉煌战绩。他特别着重地描述了子弹打入别人柔软的身体时的那种“妙不可言”的快感,其他几人听得兴致勃勃。
苏雪倩仿佛能听到血液在他们血管里的嘶吼咆哮。
“嘿,你们不知道吧?去年这里还是个挺繁荣的小城呢,结果不晓得哪个挨千刀的向小日本告密,说这里的地下埋着□□的军备基地,好家伙,引地小日本派了一个空军连来轰炸了一夜,六、七万人口全都死绝了。”
“那真发现基地了吗?”
“哪能啊,地里除了蚯蚓啥都没有,白忙活了。不过他们那飞机可真叫厉害,一次能带三十几枚炸弹,投弹落点极准,而且一色的小型机,听说耗油比咱们的省将近六分之一。”
“我们的也不错了。听说最近新到一批美国货,飞机怎样我不好说,可那□□真赞!啧啧,有效射程比现在用的远二十米不只,子弹小容弹量大,打起来那叫一个过瘾!X的,老子这回说什么也要弄把来。”
“老哥,有路子的话帮兄弟也弄一把?我现在这把一次只能打十发子弹,憋屈地很,跟酸老八比杀人老是输。”
“哈哈,算起来你们是同年参军的?难怪人家现在是营长了你却还是个小兵。”
“哼,我要有把好家伙,现在没准都当上团长了!”
……
这些人穿着统一的制服,但是既不是国民党的军装也不是□□的军装,黄底白条的,看起来怪异地很。什么来历?苏雪倩想问又不敢问。
“少打听,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周屹看出苏雪倩的好奇,毫不客气地将她嘴边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苏雪倩瞪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地拉过毯子,闷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