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捉奸(1 / 1)
天气预报有时还是准的,苏雪倩下车的时候,突然“轰隆”炸开响亮的惊雷,大雨倾盆。漫天的雨幕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倾泻而下,大力击打在伞面上,顺着伞沿下落,绽出朵朵水花。街上的人潮抱头鼠窜,仿佛大难临头了一般,所有人都是惊慌失措的。太太尖叫雨水打湿了衣裙;贩子心急火燎地丢开伞,去抢救浸水的糖糕;拉着客人的黄包车夫抹一把额头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汗的液体,埋下头更费劲地朝前奔命。
“下雨啦!下大雨啦!”卖雨具的商户幸灾乐祸地吆喝,“五块钱一把上等东洋伞嘞!本地伞一元一把,便宜卖咯便宜卖!”
空阔的道路两旁,低洼的坑道很快被积满,溢出的雨水仿若变了形的镜子,时方时圆地倒映出霓虹灯璀璨的流光。
苏雪倩收了伞,躲到电影院门口的廊檐下站定。正对面是一家夜总会,“白玫瑰”的巨幅海报竖在显眼处,灯火辉煌,数不清的豪华轿车出出进进,悠扬的歌声远远飘来:“我最怕最怕烟雨蒙蒙,看不清看不清你的身影,我曾经曾经对天呼唤,天在哭,我在哭你在何处……”
很熟悉的旋律。
这里也有一朵“白玫瑰”,也唱着《烟雨蒙蒙》,只是不晓得,是否也有一个恋着何书桓的陆依萍?
苏雪倩啼笑皆非地想,倒也说不定。既然已经有了《包身工》,有了《色戒》,也不差再多一部琼瑶戏。反正不管情有没有深深,雨已经朦朦了。
因走得急,苏雪倩的下半身全被雨水溅湿,裤子黏在皮肤上,极其不舒服。她捉住裤腿用力一拧,立马绞出很多水来。最重的灾区要数鞋子,全部湿透,风一吹,冷得脚指头都没知觉了。“阿嚏!”受了凉的她可怜兮兮地打了个喷嚏,抬头打量眼前的朝阳电影院。
它的门面不大,土黄色的招牌边沿稀稀落落地布置着几个灯泡,三个里边还有两个是坏的,散发着昏黄的暗哑灯光,像极了现代专放三级片的乡村私人影院,同对面富丽堂皇的夜总会一比,愈加显得黯淡无光。
也只有李子涵这种囊中羞涩的穷学生,才会约女朋友来这里看电影。苏雪倩在心中暗暗猜测,答应他邀约的女孩子估计是个清纯型的,如果换了易明兰,估计会嫌弃地直接扭头就走吧。
这样想着,苏雪倩就格外留意出入电影院的素面朝天的女学生,可惜观察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发现要找的人。她意识到电影院的门太窄,怕站在门口会被李子涵抓包,于是决定假装避雨的样子躲到影院旁的小卖部里去。她挑了个很不错的角度。从她的站的位置上,只要稍稍向左转头,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电影院的大门。
“给我两瓶汽水,哦不,还是一瓶汽水一瓶橙汁好了。”一个犹犹豫豫的男声冷不丁地传入耳际,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苏雪倩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有点驼背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带着个浅灰色老式翻边绒帽,正摊着手数掌心里的铜版。
苏雪倩晓得他帽子下边遮着四个癞痢疤——他是冯裁缝,小凤的师傅。
冯裁缝旁边还站着个高挑的女人,很瘦,肤色白的吓人,五官倒是端正秀丽的,只是莫名透出一股小家子气,生生将原本七分的美丽打了八折,滑到及格线以下了。她低头接过冯裁缝买的汽水,怯懦但连声地道谢。
冯裁缝好似很不好意思,又欢喜又害羞地说不用谢,脸红得跟番茄酱似地。看样子,他很想去牵对方的手,可惜有贼心没贼胆,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终只好自找台阶,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不扭头不知道,一扭头吓一跳。当他瞧见正盯着他看的苏雪倩时,脸上的笑容一僵,差点失手将汽水瓶整个摔到地上去。
“苏,苏雪倩……”他结结巴巴地打招呼,好像被捉奸在床的小媳妇,都不敢同她对视。
冯裁缝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但是这种场合,寒暄是必须的。所以他很努力地找话说:“你怎么在这儿?”
“呶,来避雨。”苏雪倩举起湿漉漉的雨伞给他看,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露出做贼心虚的表情。她又不是魔鬼,又不能把他吃了,他至于怕她怕成这样吗?
“哦,避雨,避雨。”冯裁缝慌张地重复,愈发引人疑窦。他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我,我来买点东西,跟,跟朋友,朋友一起。”
“哦。”苏雪倩怀疑地看向他的女伴,发现她一分钟还白的跟纸一样的脸色现在也泛起了红晕,而且,同样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她的眼睛。
苏雪倩注意到她手里拽着两张已经打过孔的电影票。难道是约会?冯裁缝的老婆她虽没见过,但听小凤说是黑黑矮矮的一个人,反正,肯定不是眼前这一个。
被她抓到偷吃了啊!没想到冯裁缝这么不起眼的一个人,也会有女人愿意跟,何况看她的衣着,家境应该还不错。
所以,这是一个富婆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苏雪倩觉得好笑,倒也没兴趣做为难别人给自己招怨的事,只当作不知情一般让出道给他们俩走。
冯裁缝欲盖弥彰地解释:“她是我一个主顾,每年做很多衣服,在我这里,遇到了就,就请喝瓶汽水,没办法,没办法,做生意么,总要套套关系的……”
因为紧张,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而且前言不搭后语的。他身边的女伴察觉不妥,忍了几分钟,本来希冀他能自己停住话头,不料他却有越说越多的倾向,久久刹不住车。她忍不住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见没有反应,只好开口道:“我们快走吧,今天振保要回来吃晚饭,我还要去准备……”她也是害羞,没注意到应该把振保的名字换成“我家先生”,白便宜苏雪倩猜出被带绿帽子的那个人。
癞痢头的裁缝,很白的女人,叫振保的男人。联想几天前小凤说冯裁缝去住洋式石库门巷堂房子的佟家做衣服,苏雪倩大汗。要不要这么惊悚,刚刚见了夜总会门口的白玫瑰,这里又多出一朵《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白玫瑰来。难道今天她命里犯玫瑰么?
神情恍惚地目送走白玫瑰和她的护花使者,苏雪倩头一回认真地思考自己来到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她本来是一名普通的中文系大学生,在预习《大学语文第五册/民国文学作品精选》时趴在书上小憩后穿越。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穿的是真实历史上的民国,结果冒出来一个芦柴棒。好吧,《包身工》是她穿越前正在看的课文,因为是高中时就见过的“熟面孔”,当时她还心生亲切。穿小说,也算合情合理。谁知之后又出来一个王佳芝——《色戒》就《色戒》,她不介意看一场免费的真人版电影。但是,现在又出来一个冯裁缝是怎么回事啊?小凤说佟振保和易先生是旧识,所以《红玫瑰与白玫瑰》和《色戒》在同一个世界?《包身工》后期的故事与《红玫瑰与白玫瑰》、《色戒》在一个时空?泥马要不要这么挑战她的神经啊!
苏雪倩越想越纠结,越想越想吐血。当李子涵的女朋友拿着一枝鲜艳的红玫瑰在电影院门口出现时,她连倒地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真想仰天长号:神呐,您行行好,降个雷把我劈回现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