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章（1 / 1）
傍晚时分，便到了皇家狩猎场。开国皇帝也就是正禧的爷爷将此地命名为“大和围场”，大概是想着一统天下，不过仔细一想，又是有着和谐自然之意。
行程是规划着明日再去狩猎，今日就自行休息一番。正禧不累，她只是觉得毁了兴致，就闷闷不乐地被迎接进临时居住的寝宫。这皇家别院叫做“小静山庄”，可却不小，至少皇帝的寝宫依旧是大得离谱。大和小静，仔细体味，是有一番蕴意在其中的 。
正禧倒在软榻上，长长地吁了一气，眼睛盯着房梁和房顶，正晃神，一张进入视线。
“洛时。”她喃喃。
洛时笑了，把她拉起来，“天还亮着，你便睡了，可就错过一番美景了。”
他拉着她一路小跑，沿路遇到的太监侍女，都纷纷跪下行礼。
她却兀地想起，前几日睡不着，央着绿萼说的故事，她说元帅府——现在的摄政王府——曾经有个婢女和侍卫私奔，然后被洛时抓了回来，最后却偷偷将他们放了，给了他们银两，嘱咐他们好好过日子。当时她了，笑道洛时真是个好人啊，转头睡去，却梦见了洛时带着她跑，跑出了皇宫，跑出了京城，跑到了一个无人得知的仙境，然后他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醒来后她就觉得这梦荒谬无比，而现在，洛时拉着她，意外地和梦境重合了。
“噗嗤。”她笑出了声。
洛时缓了脚步，转头看她，挪揄道：“我还以为是怎么了惹得陛下心神不宁闷闷不乐的呢，原来只是不想呆在寝宫中。”
她反驳：“哪有，我本就不是因这不高兴。”
“这下终于承认不高兴了吧。”他斜睨。
她噘嘴，不愿再说了。
洛时无奈，不多时带她来到一片辽阔的草原上。她正疑惑，就听见洛时吹了一声口哨，远处传来马啸声，还有“踏踏踏”的马蹄声，一个白点慢慢从远处跑来，越来越近。正禧慢慢瞪大了眼。
马儿在快到面前时慢慢减了速度，停下后走来轻轻地蹭着洛时，他抬手抚摸之。
“这是……”
“这匹小马刚成年，却是一等一的宝马——照夜玉狮子。”
正禧是知道的，因为学了骑马，自然就对各种马儿有了研究，当下就吃了一惊，紧跟着脸上就有了羡慕之色，“真好啊，洛时有这么多匹宝马。你那匹乌云踏雪也是难得一见的呐。”
洛时哈哈一笑，捏捏她的脸，“行啊，知道雷霆是何马种。那臣不奖励陛下，就不好了不是。”
她眨眼，突地明白过来，“真的？！”
“真的，”洛时牵了缰绳，把马带到她面前，“这马儿还没起名，你起个吧。”
“唔……白雪……俗气……嗯……踏雪……不对，又不是雷霆……”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好。
洛时这时看见夕阳西沉，再过小半个时辰，便是要天黑了，也不管正禧还在沉思中，就把她抱起放上马，自己也跟着上了去，然后一只手揽住了她。
他调转马头，一夹马肚，喊道：“驾——”
马儿如闪电一般射了出去。
正禧从未这么快地骑过马，或者说，宫廷里的马都没有这马如此快的速度，她的脸上扑过一阵有一阵的凉风，夹着青草味，心里顿时就觉得畅快了。
落日余辉温柔地挥洒在黄绿色的草原上.晚霞映射出多彩的光线.丝丝缕缕、柔柔的、薄薄的、织成七彩的光环。而他们就是这片大草原的唯一游客，如风般畅游在这天地之间。
“啊——”正禧一腔的情绪就在这时全部抒发出来了。传到远处，又回了来。
跑了一会儿，洛时带着她进了一片森林，然后放慢了速度。
正禧一脸兴奋，脸微红，她靠着洛时，还没从刚才的畅快淋漓中缓过来。
“开心吗？”洛时附到她耳边，问。
“嗯！”她重重地点头，被他说话时吹得气弄得耳朵痒，咯咯笑了。
山路一直向上，树掩住了光，可是洛时却熟门熟路地驱着马跑着。而越往上走，道路越宽阔，树就越稀疏。光也就渐渐照清了路。
很快路就到了尽头。洛时慢慢停了马，问：“怎么样？”
正禧张大了嘴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好美。”
他们站在悬崖之上，对面是矮了许多的山，也是一个悬崖，只是两座山之间，铺满了黄色的藤蔓，上面还有一些小花点缀，在天边夕阳之下，别有一番风味。
“这是你弄的？”
洛时好笑道：“怎么可能，这里本有一个木桥，只是后来停用了，这藤蔓就慢慢地长了过去，然后又慢慢地往四周蔓延开来，于是就成今日这般美景。”
“啊，真神奇。”她由衷地发出感叹。
“每年我都会来此处看看，这时候，最是美丽。”
“是啊，”她不知该作何评价，因为语言形容这太过贫乏，她突然想到，“这算是你的小秘密吧？”
“对啊，为了陛下开心，臣也是费尽心思。不过，”洛时看她的脸，“看来成效不错。”
“我想下去走走。”
洛时抱她下了马。
她站在悬崖边上，风吹起她的头发，还有黄金海洋一般的藤蔓。她突然抬起一只脚。
“陛下！”洛时及时拉住了她，皱眉，责备道，“这太危险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笑吟吟地回拉洛时的手，“我想踩踩，你护着我，好吗？”
洛时叹气，“既是陛下的意思，我就……”
“洛时，无人的时候，你能否也唤我姓名？”
“不可。”
正禧扁了扁嘴，然后踏出了一步。脚下的感觉很奇异，就像是踩着棉花，但却让人站不稳，她又放上了另一只脚。不安全的感觉越发浓厚。
虽然洛时抓着，她也觉得怕了，颤着声道，“快。”
洛时手上一用力，把她提了回来，踩在平地上，她才有了踏实感，不由得松了口气。
“怕了？”洛时摸摸她的头。
“是啊，像是脚上没了着落，心里慌得紧。”她老实承认，随即笑了笑，“我知你护着，却还是怕。”
“唉。”洛时叹气，小皇帝这缺乏安全感的毛病，怕是治不好了。
“洛时，我想跟你说说，我娘。”
洛时一愣，随即点头：“好。”
慕挽香在洛时的眼中一直是个不宽容的女子，因为她不能接纳他的姐姐成为唐崇光的另一个女人。可是唐崇光是个皇帝，后宫三千嫔妃，再正常不过了。而偏偏唐崇光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他爱她，只爱她，于是无视了他的姐姐——洛珞，于是她姐姐含恨自尽。他知道一个脆弱的女子会想得多，一想得多就容易出事，也正因为了解姐姐，他才了解相似的唐正禧，才一直包容着她，想着帮她把忧虑都解除了。不过她们又有不同，若是姐姐有唐正禧一半的实诚，敢于把话说出来，大概就不至于抑郁了。
想到这里，他长长一叹。
“洛时，你有在听吗？”正禧拉拉他，仰着脸，不满地问。
他赶紧道：“呃，我听了你的话，想起了一些事。”
“好吧，”她放过了他，继续道，“娘亲去世是因为不小心冲撞了县官出行的队伍，她道歉却被县官看上了美貌，威胁她要么做妾，要么活活打死。娘亲哪里会受这等委屈，然后假意回家准备，最后就吊死在了房间里。”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深邃，回想了很久很久，“那天她破天荒地买了许多肉，然后我和弟弟吃的很开心，她又交予我们每人一个玉佩，说这是父亲在我们出生时给的信物，她说她不想我们回去受苦，但若活不下了，就厚着脸皮去找那个没良心的爹吧。我们只觉得娘亲比平常话多了，也不在意，那天娘亲真的抱了我们很久很久，说了好多好多，很多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娘亲她的语气很平淡，若是我当时有现在的脑袋，大概就能明白，她是真的看开了，想要走了。”
洛时听她平淡地叙述，心里不由得一紧，然后默默地蹲下了身，把她拥进怀里。
“……所以我才会生气说杀无赦。我知道没有这，大概娘亲也早晚会想不开，但是我时常想，她能多陪着我们一天，便好了。”洛时感觉到脖子滑入了温热的液|体，把她扣得更紧。
“隔壁的婆婆说，这是她想不明白造的孽，她叫自己的男人别来找她，其实是想着要他来找她的。她想不明白，自己的男人为何不懂，却又拉不下脸，然后到了最后，只能悲剧收场。洛时，我不是很懂这话，是不是我太笨了？”
“不会，你很聪明，这些事……不懂，反而更好。”洛时把她拉出怀，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她的泪，自从上次小皇帝哭了之后，他就有心带着帕子了。
说到底，慕挽香也不过是个被情爱深深困住的痴儿，她不想与人分享丈夫，也是人之常情。饶是谁深爱着谁，都不会想去看着别人享受着自己该享受的疼爱。
洛时突然觉得无所谓了，毕竟姐姐早走了，而慕挽香也死了，那个他最讨厌的皇帝也死了。他们早就用死亡结束了这一段纠葛。
而小皇帝也终于说出了自己不高兴的原因，这下晚上就能好好睡觉，不会胡思乱想夜不能寐了。
那对于他这个臣子来说，已然足够。
“走吧，陛下，”他道，“天色已晚，有些凉了，我们回去吧。”
“好，”正禧点头，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这里，再仰头看洛时，“以后你还会带我来的吧？”
“自然，这是我们的秘密。”洛时轻笑道。
他用的是我们，正禧很高兴，不知不觉，好似两人的关系更紧密了。
烦心事没了，回去之后，她晚膳也吃地香了，重要的是洛时陪着她吃，就觉得晚饭更美味了。
马的名字在回去的路上也想好了，叫做“君赏”，洛时笑她取了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她心道：“你不懂，与君共赏天下美事，是何其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