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死不瞑目(1 / 1)
杜梓艺离开后,房间就恢复了安静。高晴岚像失去了生命般躺在地上,四肢呈现出怪异的姿势,眼神空洞无物,表情木然,只有透明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不停的流出,渐渐的打湿了她耳鬓乌黑的秀发。
盛夏时节,阳光正好,绿树繁花,青天碧云。窗外飞花在清风的裹挟下,穿过敞开的雕花木窗,打着旋儿,轻飘飘的落入室内。世界美好灿烂,明媚如此,但即便这样也照不进她黑暗绝望的内心,也吹不散她心中浓重的阴霾。她挣扎了几下,慢慢的将头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望着朗朗乾坤,心中涌出了如潮水般的悲哀。
犹记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她携婢出游,却不巧在游人如织的大街上,拥挤的人群中,偶然撞入了一个书生的怀里。她清楚的记得,当她抬起脸时,那书生眼中闪过的惊艳之色。她顿时就羞红了脸,挣脱他的怀抱,道了谢后便慌忙的起身离去,留下那个书生呆呆的站在原地。
赏梅花听洞箫,猜灯谜放花灯,她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但是心中却有着莫名的悸动,因为她一直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炙热的视线在紧紧的追随着她。后来,她终于忍不住蓦然回首,只见不远处,清歌伴落梅,火树缠银花,他一袭青衫,在灯火煌煌之处,手中紧紧攥着她的手帕正定定的看着她,清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中却有着灼灼火光。只此一眼,从此缘定三生,爱恨成痴。
她还记得,当她得知自己订亲后,内心凄苦,无法排解。那一天,宣清带着一脸落寞的神情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将这清雅的熏香交给她,淡淡的告诉她,这香是他一边思念着她一边亲手调制而成的,被他取名为“忆情”。他垂下眼睛,轻声的祝她,一入侯门福如锦,挥别柳郎忘前尘。她还记得他离开前,最后的那句话:“岚儿,忘了我罢,你值得更好的夫君。”
她还记得,当她容貌尽毁,随着继母去寺里上香祈福后,心中愁苦万分,独自一人撑着伞随意的漫步于寺庙清幽的后院时,突然,敏锐的感觉到一道视线在打量着她。她惊觉的回头,就看见他一袭青衫,立于古树之旁,隔着烟雨迷蒙的雨幕,正痴痴的看着她。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覆面的面纱,确认它还在后,才略微的松了口气。他却走上前来,不容置喙的抓紧她纤细的手腕,眼中带着痛惜的神情。最后,在他离开之前,他还莫名的给她留下了一个磁枕。
“宣清,我对你情深如许,你竟如此对我!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怎么可以!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个骗局,你一直在骗我!”高晴岚脱力的躺在地上,颤抖的伸出手覆盖在自己恐怖如鬼的脸上,泪水滑落。这一刻,她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高晴岚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挣扎着向睡榻爬去,抓起床头的磁枕,将它紧紧的抱在自己怀中。她流着泪,放声大笑,笑声尖利而凄凉。突然,她面色一红,一口血就这么直直的喷了出来!
她毫不在意的用手背抹净唇边的血液,摇晃着站起身,手中的磁枕就顺势滚在了一旁。她从箱中取出杏色描银花的长长披帛,踩在藤墩上,将它用力甩出穿过屋里的房梁。然后,她将布帛末端慢慢的打结,口中幽幽的念道:“我亦飘零久,无亲亦无友。”
她一边小声念着,一边将头慢慢的伸进房梁上的绳圈中,一脚踢翻身后的藤墩,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尖利的嘶吼了一句:“季宣清,我要你万劫不复!”
她抓住紧紧的勒着自己喉咙的布绳,疯狂的挣扎了几下,双脚乱蹬,只听见绳索和房梁剧烈摩擦的“嘎吱”声。然而没过多久,这具吊在房梁上的身体就不动了,只余下长长的艳丽的裙摆在风中微微的飘荡。
青梅得到消息后,就匆忙的奔向沁水苑。她一见到自家小姐的面,也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大声喊道:“小姐,大事不好了,高小姐她自缢身亡了!”
杜梓艺闻言,身体颤抖一下,手中捧着的书卷就顺势滑落在了地上。她垂下眼帘,面容阴晦,沉默片刻后,捡起书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吗?她最终还是没有承受得住啊。”
青梅咬着唇,神情不安的站在一旁,明明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却感到自家小姐身上传来了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杜梓艺抬起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幽暗如潭,声音平静的说道:“青梅,走吧,我们去见高晴岚。”
等杜梓艺赶到时,高府已经被人围满了,刑部,大理寺的人都在。她在人群中看见了无数的熟人,面容惨白的高氏夫妇,神情冰冷的大理寺右少卿王泓瑾,还有她的大哥,面无表情的刑部侍郎杜梓楚。
等杜梓艺挤进高晴岚的房间后,就看见了那具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高晴岚四肢无力的下垂,眼睛鼓出,吐着长长的舌头,本就恐怖的脸上更是肌肉扭曲,尽显狰狞。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红艳的绣花鞋,正在空中摇啊摇。
杜梓艺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就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尔后,她睁开眼,死死的盯着高晴岚那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高姐姐,我会为你讨回公道,不过,你还需要再等等。”
她踉跄的走出房间后,忍着欲呕的冲动,脸色难看的去了偏僻的花园,站在明艳的花丛中,身体忍不住晃了晃。就在这时,一双手恰巧的扶住了她,她转头一看,就见身穿绯红官袍的王泓瑾正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说道:“你没事吧?”
杜梓艺摆了摆手,站直身体后,王泓瑾却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一下子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杜梓艺,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说出了真相,不是你的错。其后发生的一切,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杜梓艺窝在他的怀中,伸出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胸前的衣襟,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冷香,闭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吐出:“王泓瑾,发布告,全国通缉季安年!”
是的,她现在没有办法为高晴岚讨回公道,只有找到季安年,才能亲自送高晴雅母女进大牢。杜梓艺在他怀中露出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晦暗不明。高晴雅,你就再好好享受几天难得的自由吧。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因果循环,天理难饶。
高晴雅正在河东侯府上悠闲的沏茶,当她听见高晴岚自缢身亡的消息后,立刻脸色大变,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盏。她霍的一下站起身来,面色难看无比,因为她知道她的姐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自尽,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于是,她阴沉着一张脸,声音尖利的对兰香吼道:“立刻去叫表少爷,让他在老地方等我!”
兰香颤抖了一下,木着一张脸就去了西苑。等她回来后,高晴雅便带着她去了他们上次私会时的那个侯府偏僻的角落。等高晴雅见到身前这个俊秀的男子后,立刻激动的抓着他的衣襟,低声吼道:“给我用尽一切办法,立刻找到季安年,然后,杀了他!”
表少爷抓住她的手,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努力寻到他。高晴雅眼神的恐怖的盯着他,浑身颤抖的说:“一定要抢在官府前杀了他,否则我们都得死!”
表少爷紧紧的抱着她,俊秀的脸上神情扭曲:“为了你,我一定会除掉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就在两人密谈时,在一片清幽的竹林深处,有一位矜贵清俊的公子正闲适的与人对弈,几名侍女跪坐在一旁,焚香煮茶。有一个人正跪在他身前仔细的向他汇报,他听完后,头也不抬,轻笑一声,慢悠悠的说:“通缉季安年?有趣。”
他眼睛盯着身前的棋盘,手执一枚黑子,漫不经心的落下,对身边的人懒洋洋的说道:“反正最近闲的很,我们也掺上一脚吧。”
那人闻言简短的应了一声后,便躬身退下了。
优雅清贵的公子对着正在与之对弈的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淡淡的说:“看来,这局是我赢了。”
朗朗乾坤,云淡风轻,隐藏于和平的表象之下的是,涌动的暗流。从此以后,各路人马将要围绕着季安年暗中进行一场不见天日的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