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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四十章卷珠帘(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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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宫宴设在昭阳殿内,昭阳殿属于洛阳宫中最为奢华的宫殿,两排十米高的十二根朱红色大柱,其上挂着布幔流苏,大堂空悠庄重,却由此多了一些缥缈。千百支明烛置于两侧,烛台精雕细刻,龙凤攀附之姿,冬时松柏,春之牡丹,夏之晚荷,秋之银杏,一派富贵长青的奢靡景象。中间铺着的红毯从殿外一直延伸到君王的案阶之下,两侧坐着公侯命官与命妇。

实际上也并非桓帝想如何奢侈,只是一个王朝累积下的富贵底蕴,虽然只是一个小型的宫宴,却也难免华贵昭章。桓帝坐在高台之上,左侧坐着邓皇后,右侧坐着郭贵人。按说主位应是帝王与皇后,妃嫔应坐于下位,但桓帝以示对郭贵人的恩宠,特命其侍奉于身边。

文武百官朝贺过后,按品秩高低,宗亲封爵者于左,朝廷命官于右落座。席上,郭贵人很是一副柔媚的模样,捱了桓帝,与他斟酒布菜,待桓帝只稍多给她一个眼神,或稍说一句话,便低头掩唇,很是娇羞。邓皇后在一旁看得妒火中烧,那眼神恨不得吃了郭贵人才好,或者也希望桓帝能多分与他几分柔意。身居后位,母仪天下,便须端庄持重,于百官之前再做那媚惑姿态自是要不得,而且已经很久,在桓帝跟前,也再作不出那番姿态了。

上蔡侯左悺为讨邓皇后欢心,便拉过身边一侍女,细细在其耳边吩咐一番。桓帝与郭贵人分食一壶酒,而桓帝不时与百官作仪,倒很快就见了底。郭贵人向身边的侍女招了招手,示意换壶酒来,位于其身后端着托盘的女侍,看到郭贵人身边大侍女的眼色迅速呈上来。但她却绕过了大侍女,直接欲将酒壶放置到案上,但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持着酒壶,很是不便,不小心撞翻在郭贵人的身上。

现在虽已是冬季,但殿内暖意熏人,郭贵人身上穿得并不是很多,又为了显得好看,还多穿了几层丝绸衣裳,那酒浸透衣裳,一时间,颇有些春光乍泄的味道。只觉那湿了的衣裳,贴着那如雪般的肌肤,隐隐约约的露出来,加上郭贵人一头云发,半遮半掩,那娇媚的容颜上带着的惊惶、压抑着的愤怒与羞恼,一时间,倒似一个尤物般任人玩赏。

下位的有些宗亲侯门带来的稍纨绔的子弟或淫心胆大一些的,那眼神直溜溜地瞅着郭贵人,甚是淫邪猥琐,让人不舒服,也没想过避讳桓帝。郭贵人顶多也只是桓帝的妃子而已,并无正妻名分,只是拿眼睛意淫一下帝王的女人,足够的刺激,也只被当作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而已。

邓皇后在一边看着郭贵人狼狈的模样,心中虽有些舒坦,但也不显出来,只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妹妹这般,还是先下去收拾一下才好。”郭贵人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抬眼看了看桓帝,等着桓帝的意思,桓帝也只是不耐地摆了摆手。待郭贵人收拾好再过来,也过了小半个时辰,郭贵人也再没了那番心思在桓帝跟前献媚,只敛首垂眉很是安分。那衣服,也换成了十分中规中矩的模样。

不多久,桓帝也觉得甚是无趣,在席上众人碍于帝王威严,也很是拘束,便先行离开让百官自己折腾就好。喧闹过后,那种寂寞空茫的滋味仿佛更加蚀心入骨,让人不知所措。偏这个时候,掖庭没眼力的公公此时却过来让桓帝翻牌,桓帝不禁有些好笑与气闷,这偌大的宫廷,果然全是寂寞的人,让他这个于高处不胜寒的男人去安慰这宫中更多的寂寞的女人,还有那些去了势的阉人与处身老死的宫女,果然是一件十分荒谬而又可笑的事情,这世间,大概再也不会有比这后宫变态畸形的地方了。

桓帝不禁只觉心间十分烦躁,什么都兴致乏乏,便让掖庭的公公都退了下去。此时一个更没眼力见的小公公却在桓帝跟前提醒了一句,“圣上已很久没去苣若宫了,皇后娘娘心中可是挂念圣上的很。”桓帝走到小公公面前,只是低声道,“是吗?!不知道你倒有这么多空闲管这许多闲事!”

垂首的小公公不禁抬眼看了一下桓帝的脸色,顿时唬得趴在地上,怯懦地说了句,“圣上饶命!”

桓帝恨恨地甩了甩衣袖,踢翻了案桌,一下子躺到榻上,把脑袋埋在被子与枕头里。身边的内侍忙让小公公退下,自己上前来与桓帝宽衣解带,脱了鞋袜,给桓帝按摩起太阳穴来。可这内侍也不是个安分的主,揉着揉着就起了挑逗的心思,那轻柔慢抹,只细细地摩着桓帝的肌肤,甚至手不断向下,揉捏起桓帝的脖颈与两肩。

桓帝突然只觉十分心烦,怎么一切都这么看不顺眼呢!这宫中,不管男的女的,残的全的,全都像黑暗中盯着自己的绿色眼睛一样,只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就扑上来把自己吃掉,而且是从身体的内部先掏空的那种吃法!狠狠地推开那内侍,让所有人都退下去,仿佛只一个人呆着才好些。那内侍也是一副柔媚的模样,此时却不禁有点委屈和暗自的恼恨,那眼里挤出的那点泪光自然也没法拿出来取媚邀宠了。

桓帝不禁又想起张让来,也许是年少时就与张让混在一处了,虽然张让也是这般,老是图谋着对自己有利的事,有时候甚至会触到自己的逆鳞,也会向自己谄媚,也会邀宠,还会比一般人放纵任性,但也许就是因为那时年少,心还是鲜活的,还是敞开的,就算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是那般透明,那般充满了缺点,心里却还是不禁地接受了他。也许接受了一个人,心就满了,再来那许多人,只是不耐与厌烦。就算那个人做了许多自己不喜的事情,可是还是忍不住见到他就心喜,只要触摸到就会平静,也许拥抱住,就拥抱了整个世界,世界因此而圆满了。

延熹八年春正月,桓帝将左悺打发到苦县,去伺候老子的祠庙;二月,太仆左称自杀,桓帝以邓皇后骄横善妒,扰乱后宫,废其后位,打入掖庭内暴室。不久张让即被桓帝召回洛阳。

这日,张让接到身边一个小宫女的传话,邓皇后希望见他最后一面。张让不知邓猛女见自己有什么意义,也许是出于兔死狐悲的一种诡异的心理,也许是在自己这段空白的宫廷时光,也许邓猛女能透露许多身在长安的自己所完全不能感受到的东西,也许,也许什么都不因为。

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许宫廷只是困兽的牢笼,但对于张让来说却不尽如此。张让七岁即被送进宫,即使有些扭曲,即使步步维艰,在他心中,这里却如家一般的存在,即使这里黑暗的吃人不吐骨头,即使这里扭曲得如疯狂的诅咒,那又怎么样呢——这里还是养活了他,也养活了他的弟弟与他的老父老母,而且,在这里,在这座最华丽的牢笼的中心,还缠绕着一根最为华丽的妖藤。

那红色的妖藤以最妖娆的姿态,缠绕在那中心的权力宝座上,看着很是慵懒美丽,只有接触的人才知道那种被缠绕的难以挣扎。张让早已被被束缚了自己的心,那藤的棘刺,刺入了血肉,共生共灭。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掖庭的暴室很是阴暗潮湿,还带着一股隐隐难闻的失禁的味道,掖庭内那些器具摆设还有图册,整个透出一种淫靡而又诡异的感觉。邓猛女坐在暴室内的地上,张让只是坐在室外看着她。邓猛女头发披散着,曾经的云发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已尽失光泽,那娇媚的容颜却带上一些苍白与可怖之姿。那曾经修的光亮柔滑的指甲,却皆已不自然的断掉了,有些还残存着青紫的血迹。从天上云端跌落到黑暗深渊,是如此的容易;从饮水朱花折落到罪恶的烂泥中,却是这般的惊心。

张让心中有些报复的快感,却还生出些诡异的怜悯,“不知娘娘今日找我来有何事?”

邓猛女听得声音,抬头盯着张让,那眼睛迸射出一种诡异的光芒,“也没什么,只是想到自己要去了,想见见你而已!你现在心中肯定很得意吧,想不到,梁皇后、我与你,最后却是你还这般安然无恙,过得甚好!”

张让也不愿再与邓猛女虚与委蛇,也没这般必要了,只是冷淡道,“得意,也谈不上,你我之间也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你已落到如此境地,再觉得得意反倒显得下乘。”

邓猛女听得狠狠地瞪着张让,“是吗?我连作为对手失意都不能给你带来快感吗?真是可悲的阉人啊!”

张让听得只觉十分气闷,又觉邓猛女十分可笑,到这般田地还要激怒自己,“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想说什么就快说吧,我可没时间陪你闲耗!”

“哼,看来圣上还真是一刻都离不了你啊——世上造了男人与女人,却为何男人还要与男人在一起,真是可笑!你知道圣上为何无子么?!”张让听得此话顿时心提了起来。

“当初梁莹那女人,处于嫉妒,就害了那些怀孕的宫人,有些生下来的,也被想方设法的除掉了。我虽然给圣上留了些女孩,但是那些男孩又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我生的,就算活下来了,不还是要和男人在一起做那些肮脏的事,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抹杀掉的好!”

“也正是如此,所以最后圣上才想方设法的非要除掉我才不可吧——不过,就算我没做这些事,说不定圣上也是容不得我的家族。但谁知道圣上会怎么想呢,就算最终圣上还是要除掉我们,我也算做了一件不可多得的事。”

张让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邓猛女,只觉他像疯了般。不过也许在这宫殿之中这才是正常的,自己有时候又何尝不会如此疯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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