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秋风落(二)(1 / 1)
林脩与朱小少爷跟着茅容到得他家中,只见家徒四壁,家中还有一老母。雨天黑的比较早,阵雨也没有早早消散,到变成了连绵的细雨。林脩与朱小少爷湿了衣衫,换下便也早早睡了,家有女眷也不便随处晃悠。
朱小少爷很是不解,问道,“阿脩,那人也就坐姿比别人恭谨了点,有什么特殊的啊?就算有点特殊,攀谈也就算了,何必还要跟到别人的家中呢?”
林脩听得,自是一笑,显得有些莫名的神秘,“让你在你那父亲面前好好地坐着自是容易,可让你独在你那母亲跟前好好坐着,怕是不可能了吧。树下众人避雨,独茅先生正襟危坐,已是不一般;而茅先生有人如无人之境,无人仍有人之行,自是更难得。”
“世间千万般,阳奉阴违,居心叵测防不胜防;而人性怠惰,图安逸而厌劳苦,亦是正常;更有甚者,带上的面具多了,连自己的内心也识不得,以所喜为所厌,所厌为所喜,徒劳地转圜着。”
“因而像茅先生这般,非道貌岸然者,非怠惰求逸者,亦非不识自心者。有所思,思而行,思行内外合一者,自是难得。”
朱小少爷听得,有点明白又有点不解,“安逸怎么了,趋利避害是人本性,随性而为很正常啊!”
林脩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阿然这般也自是率性可爱”
朱小少爷这才算满意一般,转过身睡觉了,林脩吹熄蜡烛,也自行休息。
待得次日,天色将明,带着些微的夜色,很是轻缈静寂。林脩与朱小少爷还在睡梦中,便听得杀鸡尖利的哀鸣声。这声音听得心里叫人发慌,便也醒了,待收拾完时两人在院中见到一个大木盆中浮着许多鸡毛,还冒着丝丝热气。两人心中想着,这人倒也好客,家中如此光景竟还杀鸡待客。
待得早饭时,两人却见桌上也只是些平常菜蔬,并无鸡啊什么的,甚是奇怪。只听得房内传来一老妇的声音,“阿容啊,你把这鸡汤给我这老婆子吃不是浪费了吗?家里不是来客了吗,拿出去给客人吃吧。”
里面传来茅容的声音,很是细心,“娘,你身体不好,别担心那么多啦,我都安排好了呢。”
“嗯,嗯,快去招待客人吧,别管我了。”
只见茅容从内室出来,招呼两人一起吃饭,菜色很是清淡。林脩心有感之,不禁道,“先生真贤哉!不知先生是否愿意求学?”
茅容听得,甚是惊讶,“在下仅是乡野村夫,年纪已大,家中又有病弱老母需要自己照顾,怎敢心声妄想!”
“先生品性坚韧,若有心向学,定有所得。”
茅容听得虽颇为心动,但感觉还是颇不现实,林脩也不再劝解。吃完后两人即与朱小少爷两人告辞,并谢过茅容。
待得走远,朱小少爷终是憋不住,问道,“阿脩,虽然我对那鸡也没什么想法,可是这人杀了鸡,我们就看见几根鸡毛而已,为么你还称赞那人?”
“这人见我们不凡,也未心生谄媚,是为操行;将鸡汤侍奉老母,是为至孝;与客同食草蔬,是为有礼;所做即可观其所想,更是难得让人信任啊。此人虽乍看甚是平平,可实际上任谁去做都是不易。”笑着点了点朱小少爷的额头,“你啊,就是生在富贵乡中,被宠着长大,不识困境之下还坚韧如一的可贵啊!同一样东西,对于身处不同境况中的人而言,意义自是大相径庭!”
朱小少爷捧着自己的额头,很是不解,可是瞧着林脩也不是像嘲笑的模样,遂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想到林脩昨日所言,还是忍不住问道,“阿脩,你说有的人连自己内心都识不清,真有这般人吗?饿了就吃,困了即睡,多简单的事情啊,喜欢的就喜欢,不喜欢的就不喜欢,为什么还识不清,以为喜欢的不喜欢呢?”
林脩听得,转过脸来,带着拖长的尾音似有点调侃道,“哦,你是想到谁了才这般问吗?”
朱小少爷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只是想到巫医而已。我感觉那巫医是个好人,他救了你,平日也多做好事。只是他总要把自己弄得像坏人一样,和我们说着什么话就像要把我们卖了似的。你说他脾气古怪吧,可我觉得他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我扰了他很久,他也一直静静地让我呆在那里。只是他,为么要说那些伤人的话呢?”
林脩只得劝解道,“人皆有所迷,看不清,识不得,巫医这般,你也这般啊!”
朱小少爷听得更是懵懂了,“我迷了什么啊?看不清什么?是看不清巫医这人吗?”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都得看自己看透啊,要不也是枉然。”
两人寻得路秋朱大他们,一路往西,回得介休时,收到赵谨来信提及三月白马羌侵犯广汉郡及各蜀国,益州刺史率西南板楯蛮破之;秋七月,京师发大水;冬十月,长平陈景图举兵伏诛;山河平静之下已暗涌流动。
初雪,门扉轻响,路烛引得人进来,林脩正烤着小炭火,抱着被炉看书。一阵冷气引得哆嗦,抬头见得来人却是巫医,很是诧异。巫医披着浅灰色披风,云白色长衫,身上沾了些风雪,容颜在冷气中却似冰封的朱砂,很是明艳。
林脩连忙迎道,“不知叔度怎么闲来无事看我这闲人了?”
巫医解下披风,与林脩坐于被炉之前,接过路烛递过来的茶,暖了暖手,“你这闲人实在闲极才多管闲事吧,让你不得与李溙联系,还荐人过去。”
林脩听得,问道,“莫非符先生已经寻到洺宣了?”
“除了他还有两个小酱油瓶呢”,巫医似带着点指责,又似觉得好笑般。
林脩想着符先生定是能帮到洺宣,便稍放下心,遂带上点嬉笑之色,“我又没有和洺宣亲自联系,也没去寻他,这点小事,还用得着劳驾巫医吗?”
巫医听得便带上些气闷,“还有一事,李大人来年应会领尚书之职,与你说一声。”
林脩听得李溙消息,自是欣喜,可想到这消息书信什么,或入职时也会道听途说,心中玩笑之心更深,“哦,这消息巫医书信传与我就是了,这雪天的还跑一趟,多让人心中过意不去。”
抬眼瞥了瞥巫医郁气更深,却还故作不屑道,“我可是为了提醒你莫要因小失大,不想我费的那般力气白搭而已。”
林脩见好就收,正色道,“自会谨遵巫医嘱咐,不知叔度此来还有他事?”
巫医似是别扭了一番,“此番自是也想来看看你和那个小白痴的,反正这冬天在家也只是窝着”,说着似是有些疑惑,“难道小白痴平日没和你在一处?”
林脩瞧他这副模样,摆明就是想着朱小少爷的,说穿了也不会承认倒惹得恼羞成怒,便也不点破,“阿然家在介休城中,自然是不能天天来我家啊”,心里暗暗偷笑,便也识趣道,“不过既然你来了,自也是要将他叫来陪你的嘛”。
巫医想说这是当然的,又觉得掉价,想说才不稀罕那个小白痴,可又说不出口,于是只得哼了一声。林脩让路秋去请朱小少爷过来,心中不禁想着,不知朱小少爷会不会也像巫医这般,怎么也得别扭一番,也不枉费伤心了那么久;可巫医这般过来,又这般别扭,也不像会示好的样子,不会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吧。
却说朱小少爷在听得林脩寻他过去后,问路秋是怎么回事,路秋大概也是知道一点朱小少爷暗思巫医的事,但也没多想,就照实说了。若说朱小少爷有什么想法,虽有点不甘,但那份想见的迫切之心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只得很没出息地屁颠屁颠跟着路秋过来。
待推开林脩书房的门时,只觉手都有些颤抖,朱小少爷也只当路上被冻的。有着狂热信仰的人,当感受到被神祈眷顾时的那种莫名欣喜,大概也差不多了。在朱小少爷心中,巫医便是如那最好的白月光,自己只是那众生中最俗的一人罢了,只要握得一缕就好。
当终于推开门,那吱呀一声,也仿佛受惊了一般,朱小少爷又像变得有些怯缩了,只是很安静地走过去,坐在林脩的边上,低着头,连多四处看一眼也不曾。巫医看到朱小少爷本想说些什么,见他这副模样也有点顿住了。
心中情绪还是很复杂的,他自然知道朱小少爷心性单纯,头脑简单,本也不想如此伤他,只是那些话就那么说出来了。当见他那般什么也不顾说出那番话时,巫医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得过了,心里开始慢慢地愧疚、酸涩、心疼起来,这些本来淡淡的情绪在他们离开以后却发酵得越发浓烈。在接触过那么多的百转千回、皮里昏黄后,那种简单、直接,十分的善意与率真,恰恰像扣住自己脸谱转换的死穴,虽然傻了点,白痴了点。
林脩见得气氛这般滞涩,随给两人说去外面拿些吃食与酒过来,也好让两人把话好好说清楚。林脩起身时,却见衣服被扯住了,朱小少爷怀着忐忑地眼神看着他,要求助般,没法林脩只得悄悄在朱小少爷耳边说了句话,让他安下心来。只见朱小少爷听了那话后,倒没那么拘束了,也多了些平日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