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八(1 / 1)
晚间路上车少人稀,即使如此,蒋伟君到家的时候也已经10点多。楼下停着一辆很大的商务轿车,蒋伟君吓了一跳,他们小区的入口很窄,都不知道这车是怎么开进来了。
他上楼开门进屋,一边换鞋一边说:“妈,突然叫我回来有急事吗?”
房子很小,在门口一转身就看到客厅全貌。
唯一的那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蒋妈妈、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男人。老人身后还站着位穿护士服的年轻女性。
蒋妈妈的表情挺不自在,那位老人双手撑着根拐杖,摆一张严肃的脸,看到蒋伟君,表情松动了些。中年人看上去很稳重,倒是没什么特别。
蒋伟君确定没见过他们。
“妈?”蒋伟君疑惑地看着他妈。
蒋妈妈看了看老人,又看向儿子,说:“伟伟,你爷爷来看你了。”
蒋伟君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谁?”
老人手中的拐杖与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磕碰的声音,他缓缓开口说:“和家海长得很像。”
蒋伟君其实已经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了,又听对方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可是他与父亲那边的亲人关系疏离,此时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蒋妈妈朝蒋伟君招了招手,说:“过来,到你爷爷这边来。”
蒋伟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走到老人面前站好。
蒋妈妈对他说:“伟伟,叫人啊。”
蒋伟君显然还接受不了,看了眼他妈,木木地叫了声:“爷爷。”
蒋老先生“嗯”了声,对蒋妈妈说:“这孩子可比家海差远了。”
蒋伟君注意到他妈妈的脸色变得不太好,他知道自己的爷爷不喜欢他妈妈,这么说似乎有责怪他妈妈没有把他带好的意思。他妈以前也说过他的气质、学识都不及他爸,同时会自责没有能力给蒋伟君更好的环境。但是这话从自小没相处过的爷爷口中说出,总觉得不顺耳。
蒋老先生说:“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老了,身体不好,家海也不在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这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孙子,以前的事,就那样吧,让孩子……回家来吧。”
所有人都看着蒋伟君,蒋伟君看着他妈妈。客厅陷入一种微妙的静谧。
蒋老先生又说:“繁英也回来吧。”
话一出口,蒋妈妈立刻吃惊地看着蒋老先生。在她的记忆里,这位公公从来没拿正眼看过她一次,更别说叫她的名字。当初蒋伟君的爸爸带着她在蒋老先生面前下跪,依旧没能得到他的首肯,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被承认。
蒋伟君心中更多的则是莫名其妙。从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向他透露过,自己的婚姻没有得到爷爷的祝福,而他本人也不被爷爷承认,但这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与“失去”相比,“不曾拥有”的遗憾趋近于零。
而现在,突然出现的爷爷倒像是天赐的一份礼物,让他父亲唯一的遗憾得到抚慰。而他母亲也能得到认可,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婚姻,都不再有缺憾。
蒋妈妈眼睛通红,颤声说:“蒋先生……”
蒋老先生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说:“叫爸爸吧。”
“爸爸”两个字出口的时候,蒋妈妈早已泪流满面。长久的等待,终于唤出这个称呼,本该是合家团圆的喜乐,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个原本在这个漩涡中心的人,在父亲与妻子之间、在亲情与爱情之间,选择了后者的那个男人。在他离家后,直到过世之前的那些年里,一直怀着对父亲的愧疚和想念,如果,他能亲耳听到父亲的这句话,该会是如何的欣喜。
然而他却没能等到这一天。
蒋伟君扯了纸巾递给他妈妈。他并没有父母的那些经历,这些年来,父母也没有特意给他讲起过,但是他还是知道的,父亲偶尔出神后的轻叹,父亲至死的遗憾,他身为儿子都是懂的。这使他对蒋老先生生出一种亲近感,因为这个人是父亲的父亲,是父亲一直在放不下的家人,是和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
蒋妈妈轻轻抽泣着,然后起身去洗脸,留下这祖孙俩面对面坐着。
蒋老先生又仔细端详了蒋伟君一会儿,说:“你跟你爸爸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蒋伟君微笑了一下,说:“妈妈说我不如爸爸。”
蒋老先生点头,环视了一下这套小小的单元房,说:“回家住吧。”
蒋伟君说:“我听妈妈的。”
蒋老先生知道自己的孙子由他妈妈带大,自然感情亲厚,他正是明白这点,才会让步,连儿媳一起接受。
蒋老先生说:“我年前做了个小手术,在医院里走了一遭,什么都看开了。”
蒋伟君问:“您……身体没事吧。”他没和爷爷相处过,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切,也不知表达到什么程度才恰当。
蒋老先生说:“上了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小问题。不说这个了。你现在在A大读书?”
蒋伟君点头。
蒋老先生示意了一下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他向蒋老先生点头,开口对蒋伟君说:“蒋先生你好,我是蒋总的助理兼律师,我姓楼。”
蒋老先生说:“小楼跟着我十几年了,你要叫楼叔叔。”
蒋伟君会意,说:“楼叔叔,您好。”
楼助理说:“蒋先生……”
蒋伟君忙说:“楼叔叔您叫我伟君就可以了。”
楼助理点头,继续说:“我冒昧地打听了一下你的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蒋伟君默默听着,摸不透他想干什么。
楼助理又说:“你的英语怎么样?”
蒋伟君说:“去年年底过了六级。”
楼助理说:“大一就能过六级还是挺厉害的,不过比起应试的成绩,我更想知道你的口语和听力水平如何?能听懂英文授课吗?”
蒋伟君满脑袋问号,说:“差不多吧……”
楼助理和蒋老先生对视了一眼,说:“伟君想不想到国外深造?蒋总的意思是送你去美国读书,回来之后回家里的公司上班。”
蒋伟君说:“我不去。”
楼助理一楞,根本没想到蒋伟君会拒绝得如此迅速。
楼助理问:“为什么?”
蒋伟君说:“我要照顾我妈妈,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蒋老先生说:“你觉得蒋家还照顾不了你妈妈吗?”
蒋伟君说:“我……”
楼助理笑了一下,说:“伟君,你父母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家里的事情?”
蒋伟君缓缓摇了摇头。
楼助理略一沉吟,说:“你知道鼎盛集团吗?”
蒋伟君点头。
鼎盛集团,当地久负盛名的大企业。经过几十年的经营,由小做大,如今在全国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集团的写字楼更是城市的地标式建筑。
楼助理说:“鼎盛集团的所有人就是蒋总,也就是说,鼎盛是你家的。”
蒋伟君顿时懵了,那栋位于市中心的气派大楼,他倒是路过过几回,但从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联。
楼助理说:“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妈妈以后的生活。蒋总的意思,你到国外学习几年,然后回来公司就职。”
换句话说,将来公司就是蒋伟君的。
这一晚上的信息量太大,令蒋伟君措手不及。如果说得到爷爷的承认是一种惊喜,那么爷爷的家世简直就像颗重磅炸弹,轰得蒋伟君晕头转向。
他原本只是想依照他妈妈的意思读所质量好的大学,念个更容易就业的专业,将来找到工作,他妈妈的晚年也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
蒋伟君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他跟周巧言的情况不一样,周巧言出生的时候,家里的公司已经开了,那是她的责任和义务,是她必须接手的工作。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变故,那就是她要走的路。而自己本没有那样的打算,自己只是个护士的儿子,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平凡日子而已。
就在这个晚上,他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一间集团公司的继承人。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蒋老先生说:“留学的事也不急,A大也是不错的,你现在不想走,就在我身边待些日子,等过几年再去也是可以的。”蒋老先生再次做出了让步。
楼助理点点头,不再坚持,而是用一种长辈的亲切口吻说:“伟君啊,你就不想去你爸爸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么?”
并不是不想,而是以前不敢奢望。蒋伟君体谅他妈妈的辛劳,从来不做过分的要求。要知道,即使申请到奖学金,大笔的生活费同样是不小的负担,何况,他并不想和妈妈分开。现在不同了,只要蒋老先生首肯,他妈妈可以到美国伴读,并不是他需要照顾,而是他知道,比起自己,他妈妈更想到他爸爸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蒋伟君只好对蒋老先生说:“请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蒋老先生没再说什么,时间已经很晚,他身体不好,也累了。离开之前嘱咐蒋伟君尽快搬回家住,他还说,如果对这里有了感情,那就买下来,偶尔回来住住也是没问题的,只要蒋伟君喜欢。
可以说,蒋老先生对自己这初次见面的孙子付出了极大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