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生命里那么多突然(1 / 1)
林木缓缓走到病床边,还没等坐下,垂在身旁的右手就被江森伸在被子外的左手握住。那只手上正挂着药水,细长的针头从静脉插进,将原本隐藏在皮肤下面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而江森因担心林木挣扎不自觉地使出力气,将原本就显出来的血管绷得更明显,像蚯蚓一般显出几分丑怖来。
林木被这段时间江森时不时的亲密动作训练出了条件反射,本能地要挣扎,低头却不小心看见那鼓起的青色血管,一下子吓得不敢再乱动。江森见她安静下来也就放松手劲,针管中开始回流的血慢慢流回体内。
就在这样平和安静的氛围里,江森因为脑震荡的晕眩又沉沉睡去。
令江森高兴的是,林木没有因为刻意逃避而不来看望自己,并且因为期末考试停课复习,只要没事林木就会带着复习资料到医院来。由于江森的左腿骨折,自己一个人不方便,许夫人工作上很忙,江森又拒绝请看护,于是林木就因为愧疚负起了这个看护职责。说是看护,其实大多数时间,江森都只是躺着看林木安静地做题而已,不过林木的左手必然是要被他握在手中的,连睡觉也不放开。有时候林木没法,只得拿双大眼睛瞪他,然后在他毫不妥协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说要去上厕所。
一月中旬的期末考试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结束,显得那考试结果倒无足轻重,满校园都是挪动行李的声音。汪灿灿拖着两大箱子在丰城的帮忙下艰难地下了楼,还不忘回头跟林木感叹一句:“早知年年回家难,何必当初志向远!”,被旁边的人力扛夫狠敲了一个板栗,才吐着舌头惨兮兮、笑眯眯地扶着行李走远了。
江森听林木说学校放假了,又想到这段时间,林木一直呆在医院照顾自己,听林路说过她对医院有不好的记忆,便以晕血为由,提前出院。利用林木的愧疚和自己得个把月才好的腿伤,在得到林路的首肯后,坚持磨得林木住在他的公寓里方便照顾。林木也得知了哥哥和乐乐姐在一起的好消息,想着江森之所以这样都是自己的原因,本着不当电灯泡和赔罪的心理,又记起以前江森有时候也会在自己家留宿的事,安慰自己就当是换了个豪华病房,也便住在江森公寓的客房当起了全职保姆。
期间许夫人来看过几次,自得知儿子执念起,许夫人也便看开了,只嘱咐他万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又见林木是真心在照顾他,便时不时地煲些营养汤送过来给两个孩子喝。一开始,林木还拘谨得很,被许夫人热情地开导了几次也便放松下来,只每次都被许夫人一句“把阿森照顾好了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的重任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频频点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江森以前觉得人闲的无事时是最可怕的,那种不知道做什么却又什么都想做的矛盾心情真真是最不能忍受的无聊梦魇。而此刻,透过落地窗,冬日难得的好阳光洒进来,林木在认真地做完清洁工作后就坐在玻璃斜射进阳光的那一方斜长的平行四边形区域内懒懒地晒着。因为对光,看不清她的脸。随着时间的过去,玻璃窗前有阳光照射的区域也在不停变换位置,林木看一会儿书,再抬起头晒会儿太阳,要是正好发现太阳偏移,林木就马上挪动坐着的躺椅,跟着光线移动起来。
做这些的时候,江森都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想起几天前刚出院那会儿,每天早上林木也是准时起来打扫好卫生,做好早饭,然后扶着自己起来吃饭,吃完再扶回房间,然后就自己到客厅做自己的事去了。若不是自己有事叫她,她便能直接等到中饭再进房扶自己起来。这让江森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一个米虫,最关键的是这一点也没有达到自己预想的结果。于是在某日吃完饭后,某人坚持不回房躺着,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大光明地偷窥林木。林木也只好依了他,给他盖上毯子,拿出电脑,便干自己的事儿去了。江森也是至此知道,原来冬天的阳光这么美,还是说,因为人美,心境美,所以什么都很美呢?
离除夕还有一周,在汉族的文化里这一天是小年。老人们说:这一天,地上的神仙都要去天上给玉皇大帝拜年,因为来去要花七天,又要在年三十晚上赶回人间,所以众仙必得在腊月二十三这天出发。由是腊月二十三这天,普通百姓家都要鸣鞭炮送灶神上天,保佑来年红红火火且不被火事劳民伤财。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经过一个月的修养,江森的腿已经有明显的好转,虽然还打着石膏,但跛着走路自己还是可以驾驭的。而且,林路他们医院也是这几天就要放假了,木木要回去先准备一下过年的事宜。虽然一直是兄妹两人的春节,但总不想丢了那份曾经的愉悦回忆。江森听了林木的打算,在她照顾自己这许多天后,很是舍不得这样的安静陪伴。
小年这天,在北方兴吃水饺,在南方则吃面。而T市处在中部。这天一早,因为下午就要离开,林木想着给江森做顿小年的午饭,算做是对这段时间的收尾,想着面条太简单,那就包饺子吃吧!
于是,早上六点,林木起了个早床,赶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新鲜的瘦肉和一些拌料及韭菜,将肉绞碎了后带回公寓。江森七点准时醒来,自几个月前回国,那段昏天倒地的倒时差过后,江森已经习惯七点醒来,然后躺在床上眯眼五分钟再起床。此时醒来,听见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早在林木留下来照顾自己时,江森就将早已准备好的钥匙交给了她。这么早,木木怎么从外面回来?于是,在好奇心和关心的驱使下,江森套上外套,在卧室内的独立卫生间里洗漱干净就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
还没走近,就听见刀剁在砧板上的“噔噔”声,可能是担心声音吵到“还在睡觉”的自己,持刀人刻意将手起刀落的幅度减小。江森来到厨房门口看见的一幕就是林木握着那柄不久前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不锈钢菜刀,正低头手速极快的剁着肉沫,就像高中学过的声波图,频率快但响度不高,因此看起来就像被拆开的织过围巾的波浪线条一样平缓而密集。为什么会忽然想到围巾线条呢?江森一愣,忆起很久以前姐姐也曾给自己织过一条围巾,不过还没戴上就被吵架中的父母给毁坏了,当时姐弟两人抱着被不小心扯开线头的散乱绒线回到房间,看见的便也是这样一团平缓而密集的曲线。此时再想起,便觉得林木起伏的手势也如那平缓而密集的心意一般铺展在眼前。
只见林木剁好肉沫,又开始切韭菜并尽可能地想将其也剁成沫状,洒在肉沫中,再一一加上各种调味品,戴上手套很熟练地打破鸡蛋,用手指缝成功地漏下蛋清拌入肉沫中,最后还加了少量的虾仁沫。江森在门边看着林木的整套动作下来竟是咽了好几次口水。偏在拌馅儿的时候最要专心,要是忘了哪味料,这顿饺子就砸了,是以林木一直没有发现门口光明正大偷窥的江森,等馅儿拌好,林木正准备转身找东西盛放即将要包的饺子,不想突然被从身后抱住,圈在腰间的一只手还善解人意地递出一个篓子。林木手上戴着手套,手套上沾满各种馅儿料,此时竟一下子没有挣开,只听江森的声音从自己颈项间传出:“木木,做什么呢?这么香!”
亲昵暖软中又带有一股难以抗拒的缠绵,林木不习惯这样的动作,特别是江森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正喷在耳侧,让林木险些站不稳,只得说道:“包饺子呢!你先放开。”
“不放,放了都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抱着你!木木,你说,那个期限要多久呢?我喜欢你,而你并不是不喜欢我,你只是背上了不应该背的负累!可是,木木,那些负累都是我应该背的。我如此深刻地感到这负累的沉重,却妄图希冀收获温暖来支撑走下去的勇气。直到住院之前,我还在想,或许这些都是我们应该承受的东西!可是,木木,你看,每天总有那么多的意外,昨天在你身上,今天就到我身上了,明天又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未来已经足够恐慌,为什么还有沉溺在过去不出来?我相信在爱的最后一秒,林叔叔和路璐阿姨肯定也是希望你活着,并且快乐的!”
林木顿在那里,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这些只是我们自我安慰的借口!江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害怕,以前·····我怕······我总是······害怕······这些害怕箍住我的喉咙,我快要不能呼吸,可是我不能对任何人说,一说出来,像是诅咒破壳而出,我害怕那样的一无所有,害怕那样因我而生的一无所有······”
江森听着这样哽咽得不成句子的话从林木口中说出,想不到任何能用言语安慰的方式,只能转过林木的身子好让她感知自己的存在,可以不那么害怕,然后更紧地抱住她:“木木,不怕了,我回来了,诅咒也不怕,我陪着你,什么都不怕了好不好?木木,对不起,对不起,木木,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