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没有不平衡（1 / 1）

江森接过送林木回家的“大任”，却并没有直接送他回家，而是让林木先下去，到车旁等一下他，然后自己将那个礼物又偷偷拿出来装好带走，准备待会路上给她。

上车后，林木发现江森并没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急得问道：“不是这条路吧？”江森只“嗯”了一声就没有别的话了。

等车终于停下来，林木才知道江森要带自己来的目的地是T市最大的影院，见江森总是一副没有商量的做派，林木闷闷地坐在车上不动。江森下车帮林木把车门打开，却见林木看着另一边车窗根本不理自己，也猜到她可能在生气。本不想在这个跨年夜惹恼她，却又深知如果不这般，林木根本不可能跟自己来这里，没办法，江森只好也坐进后座林木身边，担心林木从另一边门出去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还顺手将后车门锁上。

江森够到前座拿出先前准备的那个礼物递给林木，林木只回头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江森没法，只好先将林木哄好：“木木，我准备了一个礼物给你，我们先下去看看好不好？今天晚上跨年，不生气好不好？”林木也不想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脾气，又听江森这样好语相劝，更是心里懊恼自己，推了推门却又没推开，更是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江森见状赶紧打开车门，然后下车，见林木也从另一边下车，连忙过去拉起她的手，锁上车后就进了影院。

江森径直走向服务台，询问了自己之前订的影厅，然后牵着林木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进了拐角那间厅名“A02”的播放厅。期间林木一直任他牵着，没有做任何同意或反抗的动作。

进厅后，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林木才醒觉这里被江森包场了，而江森已经不知何时离开。影厅里只有被巨型屏幕投射出的光线照亮的昏暗视角，林木突然感到无措。空荡荡的影厅里开始响起林木熟悉的旋律，然后江森熟悉的嗓音响起，林木在这一刻没由来的心安，下一刻，从江森口中缓缓流出聂鲁达如水般安静而澄澈的诗——《在这里爱你》，林木忽然就惊醒，但旋即又被安抚：没事，这只是江森的诗，不是自己的。在这样的安抚下，林木渐渐平静下来，被江森梦幻般的嗓音不自知地带入水草缠绕般的寂静无声中。

江森念完英文版，然后从屏幕后的操作隔间中走出，手上还拿着麦克风，正缓缓地说着那些自己酝酿了很久的语言：“木木，我知道要等你自己走过那个心结，才能真正走进你的心里，或者，我在你心里，只是被冰封了而已。然而木木，我只想告诉你，我在这里爱你！不论你在哪里，我都在这里，爱你！我知晓那个无法用言语来开解的结瘤，成为某种固执的顽疾一般的存在，可我又想，那些由我结上的瘤如何让木木你接受‘惩罚’？木木，我捡到一个女孩的日记，它告诉我我曾经犯下多么严重的一个错误，如今，在我们还来得及的时间里，我想要一点点的弥补那些在两千一百九十多个日子里所有我错过的你！木木，叔叔阿姨必然也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的！”

林木安静地听着江森的告白，从他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却感觉像是从未离开一样，然而又怎么会像从未离开？那中间的2190多天，林木快要想不起流水一般的日子如何就这样逝去，却仍然记得当年江森在梧桐树下淡黄的斜阳里闪光的侧影。然而那本日记，那本记载了她“罪恶”的日记终于被他发现，这些年来不被暴露在阳光下的秘密突然露出腐化的尘埃来。林木看着江森越走越近，在光影变幻下现出更迷离的轮廓，突然觉得压抑的暗色影厅里自己快要不能呼吸，脚下意识地向后一退，转身逃离了影厅，音响在背后放着首林木并不熟悉的曲子······

霓虹灯下车水马龙的城市，因为冬夜冻结的空气，使所有有温度的物体都呈现出某种具体可观的白色雾气。看着这极黑的夜里闪耀的各色彩灯，仿佛要撕裂这夜的幕布，破出黎明里没有温度的冬日冷阳一般，林木忽觉得整个空气里颤栗的冰冷因子，从头到脚将自己裹住。眼前的世界就像单反相机里刻意模糊的镜外风景一般，只剩自己一个人在画中找不到凭依，林木走到路边，再没有力气挪动脚步，以一种自我取暖的方式抱住胳膊，蜷缩着蹲下来，一瞬间除了冷的感觉外，林木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自己如何出现在这里。

江森见林木跑开，赶紧追了出去。意料之中的，车边没有林木，转头却见林木蹲在路边起伏的身影，心疼的情绪一下子冲上胸腔，江森顾不上之前林木排斥的情绪，快步走过去将林木拉起圈在怀中，却意外地没有受到林木的反抗。只是怀中女孩颤抖的身体告诉江森，林木现在的状态很差。可是，有些事总要说开解决，烂在心里的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反而会根生蒂固地长成心脏的一部分，直到某天碰触，需得连根拔起才可磨灭，而那痛楚早已不是生命可承受的重量！

江森轻抚着林木的肩背柔声安抚道：“木木，木木~不怕，我一直在这里，木木~对不起！木木，那些曾经让你难过的事，都不是你的错，那些由难过引发的过错，也都不是你的错，木木，原谅我，那些你一个人的日子，我都不在，那些因为我缺席而发生的意外，木木，都是我最难过的事！”

林木在江森的怀里许久，像是冻僵的娃娃终于缓解过来，却仍旧没有力气推开，只哽咽着摇头：“这不关你的事，是我任性，江森，这是惩罚，你知道吗？”

说完这句，林木像是终于积聚了可以逃离的力量，推开江森，冲向马路对面。江森余光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疾驰而来，人却已经在脑思考前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冲上前去想推开林木。下一秒，江森耳边只剩下车主的咒骂和行人的围观，视线却已经模糊得再也无法企及林木的终点，脸色惨白地倒在车的前方······

林木想，以前看过一部小说，说是悲剧，悲剧在：男主放弃女主要出国留学，女主骄傲地转身，优雅地走过拐角后，疾驰向马路对面，希图过往的车辆把她撞飞，穿着雪白长裙的她躺在马路中央，在血泊里像朵盛开的白莲，然而当她穿着雪白长裙像蝴蝶一样蹁跹到马路对面时，却听到身后刺耳的刹车声和喇叭声，回头发现，穿着蓝格子衬衣的男主躺在马路中间的血泊里，被鲜血模糊了脸的轮廓······当时林木觉得，这本小说真正的悲剧不是男主死了，而是作者在无聊地创造了这样狗血的剧情后，还不给男主一个漂亮的死法。

林路还在回程路上思考着颜乐的话，不自觉已经快要到达刚刚和江森他们分开的地方。突然接到林木的电话，林路以为是问自己怎么还没到家的，正准备开口说快到了，不料听到对面嘈杂的喧闹声以及木木颤抖得说不清楚一句话的嗓音。电话里只迷迷糊糊传来：“哥哥······江森他······车······死了！”然后就是压抑着的低沉哭声。林路心里一沉，知道肯定有事发生，只好先轻声安抚林木的情绪，再问清他们正处的位置，急忙挂了电话赶去。到时正看到江森被人抬上救护车，木木脸上苍白的站在一边，甚至都要忘了一起上车。林路见状赶紧过去拉起林木的手就上了救护车。

还好，江森没有成为悲剧的男猪脚，只是被撞断了一条腿外加轻微脑震荡。然而，这已经足够吓坏林木了，车祸的阴影使她惧怕所有和车有关的碰撞。

冬天凌晨的天空还滞留在无边的暗里。在病床上躺了五个小时，江森在伴随着脑后坠痛的模糊意识中醒来，看见床边趴着一团，抬起来的手碰到林木的发梢，江森一顿，随即安静地放回手怕吵醒她。傻丫头，定是吓坏了！这样想着，江森又在新一轮的晕眩中昏睡过去。再睁开眼，见房间里只有许夫人，此时正在窗边皱眉想着事情。江森坐起来试图够到旁边的杯子喝点水，许夫人听见动静赶紧走过来，帮江森安置好并倒了杯温水给他，就在床边坐下来。

等他喝完，许夫人终于开口：“阿森，这些年，我经常想，我们这样的父母，给孩子带来了什么？你从小就聪明、独立，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觉得心痛！我就想，对活着的你，再不能这么忽视，可你当时说要出国，我不能拒绝你让你难过，就让你一去就去了六年！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次听你小姨说起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我才知道，那些我从没有参与过的你的青春，留下怎样的伤！可是，阿森！爱情里，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与回报，不平衡迟早会消磨那份曾经为之坚持的感觉。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和她在一起，总是受伤，上次发烧，这次车祸，阿森！下次呢？我也喜欢那个乖巧的女生，可是不论是谁，都不能做对我儿子造成伤害的事，如果那个女孩也喜欢你，她定然也是不愿看见你伤痕累累的模样！”

江森静静地听母亲说完，沉吟一会儿，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和父亲是因为不平衡才这样的吗？”

许夫人一愣，也不回答，只看着江森道：“阿森，那个女孩······”

江森却打断母亲的话说道：“妈，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担心怨责的这些意外都是我自己的不小心，和林木没有关系的。而且，我们之间没有不平衡。如果非要说不平衡，那就是她的付出远胜于我。我离开的六年，成了如何也弥补不了的不平衡，我只是想努力多弥补一些！这些不在计划中的意外，并不是林木的错！”

许夫人只静静地看着儿子，不再说试图动摇他的话。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上大学那会儿，是不是也是怀着这样满腔恨不得弥补过去二十年错过的命运般的心情，和那个人走过之前所有欢乐和苦痛的日子。突然的感触令许夫人有些控制不住颜色，只好起身出去洗手间。走到门口，看见病房门口靠墙椅子上坐着林木，林木听见声音一下子站起，本想说声“阿姨好”，却因为一夜没怎么睡得踏实和刚刚骤起的动作导致眼前一黑，赶紧扶住旁边的椅背，还没缓过来，只听许夫人淡淡的一句“他醒了，想看就去看看吧！”和慢慢离开的背影。

林木昨晚趴在江森床边一直做噩梦，开着空调的病房温度适中，林木裹着旁边空床上的一床被子，生生激出了汗来。半夜模模糊糊的醒来，探他的鼻息才能再安稳的睡去。今早许夫人得到消息赶来，进病房脸色很差的看着林木，只冷冷说了句：“林小姐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说完也不再看她，只顾着去给江森整理一些必备的衣物。林木见此情景也不便再留在房间里，走了出去，但又担心江森的伤势，从昨晚赶来医院直到现在，江森还没醒来。林木就想着，在外面等等，等江森醒了自己就走。却不想自己竟是打起了瞌睡，直到刚刚病房里传来谈话声，林木本打算偷偷看一眼就走，却听见许夫人那样意思明显的劝告，心里不由扯得一疼，但又忽然很好奇江森会怎样回答，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林木又坐回椅子，不料还来不及反应许夫人就出了病房。

江森听见门口的动静，探身往外看了一眼，正巧林木回神也往里看，两人目光撞在一起，江森见林木要收回目光，赶紧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林木见他这般虚弱的样子，又想起刚刚他讲的话，犹疑了两秒就提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