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超市的活鱼（1 / 1）

一夜过去。

甄璐的脑里是一片昏沉，活像坐在大浪的船上，摇摇晃晃的格外难受，狂欢之后的虚脱。

她茫然脱力的靠在墙边，屋内很黑，没有窗户，她分不清时间，只能依靠铁门底下缝隙隐约透入的灯光，有个大概的日夜，冰冷的水泥板上堆着些破布，遍布恶臭，湿濡冰冷，让人难受，似乎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隐约感到附近有不少人，她们不是人，像猫一样安静的睡着，不出半点声响，她觉得莫名的可怕，陌生与恐惧，手脚有些细小的刺疼，她努力的缩小一些，再小一些，勉强才感到好过一些。

她记不清自己昨夜是如何过去，隐约晕眩过后便是极致愉悦，无论如何浑身乏力，可精神上的极致愉悦却是如何也抹杀不掉，反倒像一个印记狠狠的刻在她骨子里，真想一辈子都生活在这种极致愉悦里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什么都可以不再记起。

“你昨天可真幸福，上天堂走了一趟，不过现在欢迎你回归地狱。”

猛然耳边传来暧昧的暖气，女人贴着她耳朵低声细语，她立刻被吓一跳，缩得更小，让自己更安全，就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你别害怕，我叫安妮，与你同一命运，都是地狱的居民。”

安妮仰头无声大笑，好一朵香艳惑人的红玫瑰，明明身在黑暗之中，却更看清对方的一颦一笑。

甄璐小心的抬头，注视安妮角度优美的侧颜，她看见了安妮隐藏在黑暗里的苍白精致的侧颜，还有那抹鲜血颜色的唇。

不知为何，她不再害怕，她对安妮总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就像是遇见另一个形态的自己，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安妮比她要先来，她安静的听安妮在浑浊的空气中慢慢讲述故事，“我在酒吧唱歌，什么歌都唱，只要我喜欢，我只唱我喜欢的，谁也逼不到我……”

安妮出生在一个富裕人家，从小不愁吃喝，无忧无虑，可她天生叛逆，与淑女无缘。最喜欢那猩红的嘴唇，像泡在生命的血里那般饱满的颜色，流逝的生命的颜色。

安妮初中气得父母要脱离关系，得罪不少人。高中遭人报复，怀了不知谁的孩子，一个人倔强的去刮宫，一边疼一边笑。大学没读，父母没给钱，好像她还多了个弟弟。迫于现实，跑去酒吧卖唱，唱了两年好不容易出了头，人品不好，被人妒忌，灌晕了丢到路上，被这些禽兽给抓了回来，进入地狱。

她听了故事，没有可怜安妮，她无比清晰的知道，她是一条鱼，她们都是鱼，现在正躺在别人的砧板上，任人鱼肉。

地狱里每天都有人送来食物，一般都是便宜干涩的面包，之前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现在她却恨不得多长几只手多拿几个多吃几个，吃得饱一点再饱一点，漫漫长夜就不难熬。

不止一次，她听到女人在黑暗里哀鸣，痛苦难耐，翻来覆去，闹出声响，外面的男人骂咧一句，将那女人拖出。

好久，女人才回来了。女人很欢愉，一路笑声，飞舞的小孔雀，就像她那天晚上一样。

不是每一个出去的女人都会痛苦哀鸣，有一些是直接被叫走，像只没有自尊的畜生。

地狱里的女人不断出去，回来，出去，回来，不，还有些没能回来。

她知道或许下一个就轮到她，可安妮却一点也不担心。

“你不害怕？”

安妮漫不经心的玩弄身边的烂布，回来的女人都很奇怪，像超市里困在玻璃缸等待出售的鱼，活着，一点也没有生气，活着的躯体，死去的灵魂。

“害怕，怎么可能不害怕。”甄璐看着那些女人的方向，“我们都一样。”

“那你知道她们是去干什么？”安妮没等甄璐回答，自己继续说了。

“他们会先送你去按摩店，听话了，就让你去酒店上门、服务，有经验了，就把你送到更大的夜场。别想逃跑，甚至你死了，你的器官，同样都会在别人的身体里活着。他们不会分你半毛钱，却不断用你的身体赚钱。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次一次死去，你……也会习惯。”

似乎应了安妮之言，终于到她，像是拿着号码牌排队的死囚，前面已经陆续一个一个行刑了，声声惨痛的哀鸣还在耳边萦绕，低头看着手上的号码，淡说一句，哦，原来到了呢。

她一直想那些女人叫得也未免过于失实，又不是在生孩子，那会有这么疼痛，难不成一个个都是演技派出身。可当一切发生在她身上，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她所能想象得到的痛苦，女人这种天生娇弱的动物是承受不了的，她们没在表演，这是事实，狰狞的事实。

她的头脑似乎被钻进了一群蚊蝇，它们不断振翅，从她的脚裸飞向脑袋，嗡嗡嗡，愈发靠近。初，细小似无声，然，逐步扩大，慢慢的侵占她的脑袋，巨大的轰鸣席卷而来，像庞大的海浪一波一波将她拍在沙滩上，不能动弹。

她疼痛得像一只死前的天鹅悲伤的哀鸣，昂起细白的脖子，此时的她还是美丽的，还是有不少的男人同情，抑或说迷恋，甚至会爱上她。

慢慢的似乎有莫名的东西从她血管中苏醒，它们睁开眼睛，激烈的向往外面的世界，在细小脆弱的血管之中不停的拼命往外挤压，似是要撕开她的身体，碾碎她的血肉。

她只能哀鸣，除了承受，于事无补。

她迷茫的睁开眼，身边一切的声响都似乎被笼上一层隔音，它们模糊变形就像劣质的电子设备发出的声音，她眼中的景象都在不停的晃动扭曲，再晃动再扭曲。

慢慢的她的皮肤开始发冷，她清晰的感到皮肤在不受控制的抽动，缓缓渐渐，猛然身边似乎多了几只调皮得令人厌烦的小猫，它们兴致勃勃的伸着锐利磨人的爪尖不停抠抓皮肤凸起的鸡皮疙瘩，细碎的痒疼顺着细密的毛孔逐渐钻入了骨头深处，不停的扭曲挣扎，进入更深的地方。

她的双手不停的挠抓肌肤，始终摸不到，够不到，抓不到，无力的任由它在她的身体上肆意横行，霸道侵占，只能不断的摩挲墙壁，晃动身体，企图止住深入骨血的痒疼。

她不行了，让她早点死去吧，这种折磨实在是太过痛苦，比死更难受千倍万倍，她除了嗷叫，还是嗷叫，像一只死前陷入癫狂的野兽，红了眼睛，绿了皮肤。

沉重的铁门再次打开，虎子骂骂咧咧的进来，随手拖起甄璐拉出地狱，步向另一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