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相识(1 / 1)
“凯莉妈妈,今天是晴天吗?”
清脆的童声传来,雪白的建筑外,九月的雏菊花开了满园。
“是啊。”一个带着头巾短发微蜷的中年妇女轻轻抚着问话的小女孩软软的黑发,“是个晴天呢。”
“雪玉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吗?”妇人拉开厚重的窗帘,灿灿的光线迫不及待的倾泻进屋。
“有暖暖的东西在舔我的手指呢!”小女孩向着窗的方向伸出了手臂,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
“这就是阳光。”妇人笑着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向窗台。“雪玉,你感受到了吗?”
“恩。”小女孩点点头,慢慢阖起手掌,“凯莉妈妈,我抓到阳光咯。”
妇人看着女孩灿若天使的笑颜,默默叹了口气,“雪玉,阳光是抓不到的哦,它给所有人的都是均等的。”
“嗯?”小女孩仰起了脸,不太明白。
“等雪玉见到他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凯莉妈妈,我能看见吗?”小女孩露出憧憬的表情,“丫丫姐姐说天空是蓝色的,上面还有云彩,云彩是白的,地上的花是五颜六色的,那阳光是什么颜色的呢?”
“我好想看见这些颜色啊。”
被唤作凯莉的女人看着女孩缠着白纱的双眼心里猛地一疼。
“会的,雪玉会看到这些颜色的。”
风轻轻吹起厚厚的帘幕,阳光依旧灿烂。
一个暖暖的午后,秋风也减了几分寒意。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神情落寞的站在花圃边。
脚步声由远及近,圈圈绕绕在她耳边。
四五岁的小女孩微微侧了脑袋,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凯莉妈妈?”
“我才不是什么凯莉妈妈呢。”同样稚气的声音,“你找不到妈妈了?”
女孩摇摇头,“凯莉妈妈让我在这等她。”
“你呢,你找不到妈妈了吗?”
“嘘。”身着小西装打着礼结的小男孩比了个手势,又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小声说“不要大声讲话,我是逃出来的。”虽如此,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骄傲,仿佛他做的是件很伟大的事。
话完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小丫头压根没在看他,她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面前。这不免让他的骄傲减了几分。
“你在看什么?”忍不住凑过去看向她看的方向,可是那里除了摇曳的雏菊花再无其他。
“恩?”小女孩仿佛才回过神般,抬了抬头。
男孩这才注意到她眼上缚住的层层白纱。“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看不见?”
女孩点了点头。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看不见。”男孩小心翼翼的道歉。
“没关系的。”女孩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笑了笑,明丽到不染尘俗。
“他们说这里是花圃,花是在我面前吗?”
“是的。”男孩很快的弯腰摘了朵雏菊送到她面前,“你摸摸看,这是雏菊花。”
“它跟太阳一个颜色呢。”
“太阳的颜色。”女孩重复了一遍,轻轻摸了摸手心里的花,“它好小啊,毛茸茸的。”
“对,它很小。”男孩应和着,“可惜你看不到,这个花圃里开了好多呢,这样看起来,它就不小了。”
女孩低了头,男孩自觉失言,赶紧打岔,“我听过一个关于雏菊的故事呢,你要不要听?”
女孩儿显出感兴趣的模样。
“传说啊,森林中有个可爱的小精灵叫贝尔蒂斯。这个精灵可淘气了,她想看看人类的世界,于是就化身为雏菊花的模样接近人。”
“小精灵?凯莉妈妈有给我讲过好多精灵的故事呢。”女孩笑着,“你见过精灵吗?”
“这不是吗?”男孩用手指戳戳她的手心。
女孩儿的笑容亮了起来,“她肯定很漂亮。”
“对,跟你一样。”男孩儿看看面前一身红裙的女孩儿,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
只不过当时年纪小,却不知道那原来是句多暧昧的话。
当年的小女孩也未想到这个雏菊的童话使她从此爱上了雏菊花,爱了一生。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雪玉。”女孩儿灿然的笑着。
男孩儿抱起了双臂看她,“你可以喊我密斯特洛。”
“密斯特洛?”女孩儿不解。
“对,我姓洛,你可以叫我密斯特洛。”当时男孩儿急于给女孩留下一个不一样的印象,便故作老成的卖弄起他的洋文。
“洛?骆驼?”女孩儿轻笑起来,咯咯声碎了一地。
男孩儿颇为生气,“我姓洛,洛阳的洛,不是骆驼的骆。”
女孩儿仍然笑着,“骆驼不是很厉害嘛。”
男孩儿微恼了,分辩到,“我才不要是骆驼,又大又笨。”那形容,仿佛他姓骆,就是骆驼了。
孩子便是孩子,总是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做起莫名其妙的争吵来。两个孩子为了洛还是骆争吵了半天。
雪玉后来回忆那天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后来因等不到凯莉妈妈,便哭起来了。
那个米斯特洛很有男子气概的牵住了自己的手,“小丫头,我带你回家。”
明明差不多大的毛头小子,却那么说出这样一句很成熟的话来,要是外人见了,必定会笑一番。可是那个时候的雪玉却止住了哭泣。
雪花起起落落,梅花香浓浓淡淡。
“洛先生?”雪玉嘴角噙着点点笑意,茶气氤氲中看不清对座人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到他此刻定有种对她恨的牙痒痒的感觉。
落雪簌簌,雪玉幽幽放下手中的茶杯。
“后来你却没了音信。”
东城没接话,雪玉接着道:“后来,现在的爸爸妈妈收养了我,我便离开了爱之家,爸妈替我治好了眼睛。”
“六岁那年,在医院解开那块纱布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若是第一个看见的是密斯特洛,该多好啊。”
东诚微微一怔。
“你看,我们终究是,错了一个时差。”雪玉笑的迷离。
雪花好大,东诚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眼角突然有点酸涩。是啊,和她,终究是错过。
那一年,东诚五岁,一个孩子该有的调皮他全有,一个孩子没有的聪慧,他也有,所以年纪小小的他更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拽拽的傲气。正是那一年,他遇到了那个传说的小精灵贝尔蒂斯。
他一遍遍的带她往返于爱之家和中央公园的雏菊花圃,她看不见,他便耐心的给她描述那些花朵儿的模样,由盛及衰,由骨朵开出璀璨,由一片葱绿长出点点金黄。
每天黄昏,他都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东诚六岁,为了满足她能见光明的愿望,他终于同意去美国,以此作为父母为她安排治疗的条件。
可是当他兴冲冲的去见她的时候,却看到一对年轻夫妇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儿牵住了她的手,他说:“你叫雪玉,对吗,从此,我就是你的哥哥了。”
他说:“雪玉,我们是一家人了,我带你回家。”
东诚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收养了她,从此她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六岁,雪玉终于能看见太阳的颜色,能看见雏菊的可爱模样,却再没见过那个总是对她说“我带你回家”的男孩。
六岁,东诚去了美国,和他并不亲近的父母一起。
东西半球的时差,他们越走越远,直到淡出彼此的世界,走出彼此的记忆。
“可是,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认得出我呢,居然还知道A大的林雪玉是当年那个女孩。”雪玉看着沉默的某人,“要知道,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我是林家抱养的女儿。甚至连我自己都忘了,我原来是个孤儿。”
东诚顿了顿,道:“若想知道,总有办法。”
“何况林沐初还曾经要把他妹妹介绍给我呢。”
“林沐初,你说我哥?”雪玉总算想起来十八岁的时候,沐初曾经开玩笑的对她提起过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来着,说是在美国读书遇到的学弟,叫什么诚的,竟是他。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雪玉抚了抚额角。
“东诚,你不觉得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难得的蹙起了眉,少年摇头,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来。
其实,他想的是,他们之间少的正是一个缘字。
因为无缘,她得见光明之后,带她回家的总是林沐初而不是洛东诚,因为无缘,十八岁的东诚没有认识十八岁的雪玉,因为无缘,她流落到这个世界,首先遇到的却不是他,因为无缘,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爱上了别人。
雏菊花果然成了她最爱的花,可是,她心上的人却不是当初让她爱上雏菊的人。
此番阴差阳错,阳错阴差,怎敌一句奈何缘浅,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