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上古(凤歌)番外(1 / 1)
我第一次见到玄夜,是在盘古父神在世的上古时代,那时候天地未开,苍穹只是以父神的身躯支撑着。
然,父神是个伟大的神,而伟大的神总要想出一些伟大的想法来,才能对得起伟大二字。
譬如,为苍穹谋划一个崭新未来,勾勒出未来世界的物种以及模样就是一件伟大的事儿,但父神觉得不能冒险,遂用灵泽造出了我和玄夜、长苏三个凡人,以此来试炼一下他构想中的未来世界是否可行。
我们降世之后,父神便在掌心上化了一个林子,将我们三人都安置在林子之中。
传说,这片林子是父神他幻化的试炼场地,也是他为未来苍穹勾勒的蓝图,那里有日月辰星,有山川草木,有飞鸟走兽,有着未来世界都会出现的东西。
当时是,我们在林中各辟三所地,搭了竹屋,安然自乐地住下。
有一日,春光灼灼,树影斑驳,玄夜身着一袭白衣,自一片桃林中走来,样子冷峻又尊贵,孤高又淡然。正在树上掏鸟蛋的我顿了顿,心想,这人竟被父神造得那么美,还偏偏是个男子,而为什么我一个爷们性子,却偏偏是个女儿身,父神的造人技术真的是有待进步。
我神思归来,因着邻居的情分,向他挥手打了一声招呼:“娘炮!早呀!”
他淡漠地瞥了我一眼,无言走过。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样冷漠,也许是我起的绰号太过,因此他可能在耍脾气。
不过后来,我听父神说,造成我们三人,着实是花了一番心思,不仅要把未来物种的七情六欲灌注在我们的意识之中,还要将我们三个人性子塑得与众不同些。我,性子似风,张扬放肆。长苏,性子似水,沉静温润。玄夜,性子如冰,孤高冷然。
明了这个,我才明白原来玄夜骨子里透出那股的冷漠,都是父神他老人家搞得鬼。
诚然,我觉得天生无情是一种缺,后天无情便是一种憾。
玄夜因无情,遂甚少与我和长苏往来,别说平日里同我们嬉戏玩闹,就连最基本的打招呼都是冷冷淡淡。
这一片天地,除了父神神识中造出的飞禽走兽,山水花草之外,只有我们三人,我们本应亲和相处,守望相助。即便不是如此,我也不希望他活得像个精致的木偶,无情无感,无乐无喜。
此后,我生出个违背自然法则的想法,那便是把父神的成果扭一扭,让玄夜变得有情。
故而,我同长苏合谋,干了不少针对玄夜的混账事。比如,将玄夜惯用的热茶换成淡水,又比如,给他常穿的白袍印上我的无影脚,更比如,在山头劈了一个陷阱预备逗一逗他。可这些,不但没能让他生出嗔恨之念,反倒是令他愈加疏远我们。我有点失望,也有点难过。
长苏告诉我,既然他无情,愤怒便无从生起,不如尝试一下别的法子,譬如使人心乐之事。
我琢磨这个法子可行,随即开始着手起来。譬如,我每次在山间逮到野味,总会亲自烤好后,把其中一份放置在玄夜的屋前。又譬如,我每次掏到鸟蛋,都会给他送去几个。更譬如,山间虎兽甚多,我晓得他没有武器,便亲自打造了一把七星宝剑给他护身。
但这些努力想要留给他的东西,因着他冷情的性子,都被拒之门外。
直到七月大暑,父神特意将林中的太阳炼化得跟火球似的试炼我们仨,美其名曰:为未来世界做贡献。
我本为父神的火灵所造,对烈阳并不惧怕。而长苏乃为父神的水灵所造,纵然水灵克烈阳有点吃力,可也能勉强熬得过去。只有玄夜乃为冰灵所造,冰遇火而化,因此,他过得很是艰难,只能宿在竹屋中避热。
我晓得,这并非长久之计,当即便前往林子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寒风山,想着,若是能为他取来冰玉石,便能缓解他当下的烈火焚身之痛。
临走前,长苏拦住我的去路:“你可知,你生性畏冷,万一受冰寒侵蚀,你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寒风山存有冰玉石,只是父神以往的一句玩笑话罢了,你万不可为了他以身冒险。”
他默了默,见我不语,声音便柔了起来:“你想要让他变得有情,求的不过是一种胜利的快感,既然是为这个,他变与不变终究也就是一种结果罢了,你又何必执着?”
林中一阵热风拂起,吹得干枯的树叶纷纷落地。
我笑了笑:“起初,或许是为了捉弄他,或许是为了同情他,或许是只是求一种快感,可现在却是不同。”
他木然一顿:“有何不同?”
我说:“或许是因为喜欢他。”
话毕,长苏神色暗淡,握在我手腕上的五指僵僵地松开:“我现在明白,我做过最蠢的事就是帮助你,接近他,走进他,甚至喜欢他。”他阖上眼睛,声音很轻:“那什么时候的事?”
我挡了挡炽热的日光:“记不清了,也许是在初见时,也许是在捉弄他时,但更也许如父神所言,这是一种本能。”
言语一落,身后的枯枝咔的一声,燃起一团烈火。
烈焰光晕下,我没能看清楚长苏眸里的神色,只是抚了抚汗,转身即走,怎知长苏抓住我的肩膀:“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我不能让你去!”
我心中一急,回身一个手刀将他敲晕,把他抬进屋舍之中。
午时,我趁着最炎热的时刻,步行至寒风山脚下,接着二话不说,便撩起袖子,抓住山壁边的藤蔓,一寸一寸地往上攀爬,但越至高处,岩壁的石块便越发的冰凉彻骨。我呼出一口气,然气息竟在一瞬间冻成冰晶。
不过,想想,管他的呢。
话语刚罢,一阵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我冻僵的手指一松,整个人立刻顺着藤蔓滑落而下,锋利似刀的藤蔓冰尖,在我手上划出一道鲜艳的口子,紧接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
好在,我平时攒人品总算攒出点小运气,身子在一株寒石松树上卡了卡,小命暂时无碍。
我抹了抹睫毛和脸颊边的冰晶,咳咳几声,再度重来。
最后,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缭绕的冰风寒云中,我瞧见镶嵌在山顶石壁之上的冰玉石。
我敛神握住已经冻结成冰晶的藤蔓,用力伸手拽住冰玉石,可怎知‘呲’的一声,我因用力过猛,身子往后倾倒。
我啊了一声,准备摔成连父神都不认识。但就在这一刹那间,身子却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我猛然抬起被冰晶冻得僵硬的睫毛,看见了一身白袍的玄夜。
凌冽寒风中,他左手握着藤蔓,右手稳稳地抱着我,眸色漆黑,声音沉沉:“凤歌,做这件事情之前,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我一向好赌,且赌的不是运气,只是一种不怕死的精神,所以这样做,其实并未想过结果会如何,只是觉得用心做便是最好,遂摇了摇头。
玄夜蹙了蹙冰冷的眉目,眸子炽热,声音落在我的耳边:“那我告诉你。”
话止,他便附上了我的唇片。我破天荒的第一次初吻竟然就这么没了,想着觉得有点惊讶。
之后的之后,父神把我唤出了林子,我晓得他自是要责怪我更变玄夜的性子,可行至他面前时,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目眦欲裂,而是语重心长地同我谈了一番话。
他说,在造出我们三人的魂魄时,在最后的关头出了差错,是以我和玄夜的魂魄相生相伴,如影随形,若要保二人魂魄安然,必得要将我们其中一人的情魄暂封,这样我们二人魂魄找不到归属,便会自动分开归于宿体当中。
父神怜我为女儿身,整日冷着一张脸孔对我不大好,遂暂封玄夜的情魄,因此,他得了个冷清的性子。
然,我虽归位宿体,却因失了一股灵气无法言语,以是父神特别大方地割破手指,用一滴神血汇入我的肉体当中。故此,阴差阳错,我成了唯一承有他血脉的女儿,千世万世之后,我也必将承他衣钵,继任苍穹之主,守护万千生灵。
但如今我却动了情,还解开了玄夜的情魄封印,导致两者重新牵绊。
这难保以后不会酿出灾劫,因而父神很是头疼,最终他只能把他快要以身造世湮灭而去的事宜告诉我,着我万不能因情误责。
我听完,脑袋一片空白。
看着父神苍老的容颜,心中越发地苦涩。我晓得,我再也不能似往常一般混账。后来,每日我都会来父神面前聆听治世之道,为帝之本。
久而久之,听多了那些冗繁的东西,性子也变得沉了起来。
父神怕我压抑过度,赠了一条小应龙苍暨与我为伴,希望我能常展笑颜,而我却未能如他所愿,再像以前那样开怀大笑。
时间一轮又一轮地运转,苍穹终于走到它该重整面貌的那一日。
父神临终授命,将苍穹之主的位子传给了我,继而又他把体内全部神力尽数传给我们三人,使我们得以飞升,成了开天辟地以来最早的上古真神。
而后,父神便羽化湮灭,以身造世,身躯尽化为山川,血液汇成了江海。
父神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崭新的时代里,有了无可替代的价值,而竟是连最初我们所居住的林子也一下子飞升,化为这苍穹之间最高的神圣居所,三十三重天。
父神来时两袖清风,走时亦是两袖清风,确实当得伟大二字。
此后,苍穹步入一个崭新的上古时代。
初初,诚如父神所言,降生之后的各族强者被欲望所驱,掀起了不少的战役。
我和玄夜、长苏三人为压制种种的战役纷争,在这数亿载的冗长岁月之中,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和力气。最终,那些降世的神魔强者虽好战,却被我们压着不能战,只能在背后搞一些政治更迭,小打小闹,是以苍穹就像娃一样被我们护得十分周全。
在安和日子里,我和玄夜有了一段清闲舒坦的日子。
世人常说,人闲着闲着,便闲出一种干乐趣事的劲儿。我觉得说得极是。
那一段日子里,我就干了几桩乐趣事儿,譬如和玄夜修缮了一遍三十三重天的自家老窝,在屋舍前辟了一个池子,把昙萝花的种子放在池中养着;又譬如自个儿编了一首《凤歌谣》时常哼着;还譬如亲手用灵泽捏了两只鸳鸯放养于水中,以我们之名,取名歌与玄;更譬如玄夜织了一条红丝带赠予我,我绣了鸳鸯帕子回赠他。
事能易人,人能易性。
果真如此,暂时卸下女帝的头衔,我便轻松自在许多,连性子也跟着活泼起来,笑容也比以往多得多。
玄夜说,他希望我一直这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但倘若非得因苍穹女帝的头衔,沉着性子去处理大事,至少在他面前这样便够了。
然,天道循环,周而复始,一切有始必有终,我们的缘分如此,上古时代的寿数亦是如此。
六月二十七,大地震动,山石倒塌,河水变浊,天降红雪,砥砺之气蠢蠢欲出。
我晓得这是苍穹之劫即将来临的征兆。那一日,我想起父神之前同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我情缘浅,福缘薄,而我的出生,本来就是要守护苍穹,看护苍生,而我的湮灭,也是如此。
我一直都晓得这个宿命,只是最后的劫数在我最美好的时光中降临,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随后,我打开父神的神农鼎,窥探复生之法,岂料鼎文却显示着:上古玄凤,一生一死,一陨一复,必留其一,守念众生。
当真天意弄人,我生,即是玄夜死,我死,即是玄夜生。
我心头煞凉,将神农鼎重新没入黄土之中,决心赴死。
哪知,玄夜却在我知晓真相的后一刻,向我求婚,如今我尚且记得那一日,三十三重天上昙萝花次第盛开,恰似上古不灭的烟霞。
他缓缓一笑,席地而坐,声色柔柔:“凤歌,待过初七之后,若我们能度过苍穹之劫,平息战事,让神魔共处。我便以天为聘,以地为媒,以一池昙萝花为礼,以苍穹万物为证,娶你为妻,可好?”
我多么想点头,可整个脑袋却沉得像一块嵌在崖壁上的巨石,动弹不了一分,只是浅笑:“若你能打赢我,我就嫁你,若你不能,那便凭什么让我嫁给你。”
明明是那么甜蜜的话,我却说得有些沉重。
此后,我以各种法子婉拒玄夜,甚至不见他,就连最后的诀别,我都没想让他参与,但他还是在我化苍穹之劫的最后一刻赶来了。
那时候,我说:“如果这苍茫世间,我们两人非要羽化一个,那一定是我。如果我不是苍穹之主,那该多好呀……”
烈焰火光瞬间炸开,我的上古,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