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银铃牵绊(1 / 1)
偲宸宫前一战,我成了近日九重天上热议的话题人物。人人都晓得偲宸宫中来了一位敢挑战天帝坐下神将的彪悍女君。那些没亲眼目睹的小仙僚茶后扒事,竟把我描绘成七尺高的三头六臂伟娘子,我实在有点佩服这帮清心寡欲仙者的想象力。
翌日,我正式进入偲宸宫。
境薛老头子作为偲宸宫的御用夫子,依照礼数,以寥寥数语将我介绍一顿,心生芥蒂的同窗们估计还有些余慌未消,只是啪啪地敷衍鼓掌。
我自是不在乎他人眼光,踱步直接坐到老头子为我安排好的座位上。
几日下来,虽有娘炮一语震慑的上古麒麟珠在身,但同窗们还是对我敬而远之。只有朱雀族吾央神君膝下的二公子祁宋与我相交甚好,平日里都是他与我两人齐齐蹲在堂膳房门口啃鸡腿,我们无疑成了打驾八卦泡妞的最佳拍档。
同窗百晓生曾用一句话概括祁宋神君的风格:风流倜傥一生走,该出手时就出手,眷恋花丛心不朽,路见美人一声吼。
我料想这样的概括也有几分道理可寻,他不但美得有些妖孽,而且还会吹吹箫作作诗,惹得女仙僚个个思慕也不足为怪。我这个做兄弟的用剑刺也刺过,用刀砍也砍过,他始终美女在怀,不悲狂喜。
可世上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我们看不到的那一面往往越是接近真实。
譬如谁也料不到,一向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痴情种子,但奈何这颗痴情种却洒错了地,长错了根,爱上了一个男子。
这件事要从一场酒席小聚说起,当日祈宋酒后吐真言,把自个儿一段没有开花就被生生掐死在泥土中的情爱告知我。
原来三千五百年前,天宫的妖兽穷奇震碎锁妖链,跃进神魔之井逃下凡间,这一遭大事不巧被刚晋升官位的祈宋撞上了,故而天帝便令其下凡捉拿穷奇,可未曾料想妖兽一朝挣脱却妖力大增,于魔界外围与祈宋一战,几乎要折了祈宋好几百年的修为。
但就在危难时刻,一位水灵灵的小魔兵却不晓得为何一副心死的模样冲到祈宋面前,为他生生挡了一回穷奇的炼妖光刀,临死前竟是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留下。
祈宋感念其救命之恩,用一枚仙丹保其性命,可和穷奇一场大战后身负重伤的他,醒来后却不见小魔兵的踪迹。
之后,祈宋便爱上了那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甚至不知生死的人。
其实并不可笑,情爱这个事儿本就没什么道理,喜欢就是喜欢,有的人至死都不会恋上彼此,有的人却因一眼就注定了一生。然话说回头,祈宋毕竟是一堂堂男儿郎,委实不是一个断袖,是以自那以后他便灭了一颗真心,整日留恋花丛,试图忘掉这一段半途缘分。
想来,那些风流花心的假象只不过是他用来遮蔽自己心魔的幌子罢了。
这三千五百年来,不得不说祈宋委实瞒得很好,九重天上未曾有一人懂得他,竟是连他阿爹都一直认为他整日留恋花丛,风光快活得很。诚然无人晓得这么通俗浅薄的道理,一个人越是不敢面对,就说明他对待这件事越是认真。
当时是,祈宋抱着酒壶,声音凄凄凉凉:“司蓁,那时候,他挡在我面前,他笑了,笑得那么绝望,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
皓月当空,夜风一阵又一阵拂得人心寒。他苦笑一声:“为什么独独他,会替我挡了那一刀?为什么我逃避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你告诉我,这难道只是老天爷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就仅仅是一个玩笑而已?你说我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我望着烂醉如泥的祈宋,我终于懂得劫缘是个什么意思,劫生缘,缘生情,情生伤。
我唏嘘道:“世间的缘分本就强求不得,但我姑且问你一句,会不会你爱上的根本就不是男子?你真的看清楚了?”
祈宋迷迷糊糊道:“银铃……声银铃声……”
“什么声?”
祈宋没来得及回我的话,一颗脑袋随即倒在石桌上醉死过去。经过这件事儿,我和祈宋更是交心,难怪人家都说交心换义重。这事儿知了,心通了,义也就重了。
一日,老头子在学堂上一丝不苟地晃脑执书,学堂下却是一派凌乱。
左边的晤岐正带着咯吱的音调,啃食着他手上的一袋酥脆点心,惹得我五脏庙想要造反。前面的召霖抵着一本清修道法书在看不知名的春宫图,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我探出半个身子,瞧了瞧身侧的重止。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双银色龙纹水袖,他刚劲有力的手腕里正握着一支紫毫雕龙墨笔,正于宣纸上行云流水地挥舞着。半晌,笔尖蜿蜒出几个入木三分的墨字。
我啧了一声,瞧见日光将他一双古水无波的眸子映出冷淡色彩,这个模样,当真绝色。
不过,思慕它不是个好东西,思慕个娘炮更加不是个好东西,一般端庄沉静的男子多半是娘炮,这话委实是真理,连我都觉得我比他爷们。
重止侧过身来,看着撑着腮帮子的我:“你不妨再看久一点。”
他话音未落,我立即生出一种想拿书砸过去的冲动,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上风。
“喂,那个,前几天发生太多事,忘记跟你说一声,谢谢你的麒麟珠呀。”说完,我拿起桌上的青瓷雕花杯,饮了一口雨后龙井。
身后的祁宋把着二十四骨折扇,悠然笑道:“司蓁,你真是有福了。听说这颗麒麟珠是重止君他于三千年前在擎山征战之时,费尽心力才把蛟龙一族的战事平息,故而得天帝赏赐的。诚然,这东西象征着他无上的荣誉以及累累战绩,但我没想这四海八荒里头,他却是送给了你。”
我含在口中的茶水‘噗’一声,喷洒而出。
俗话说,世间所有的债分难易两种,易的当属钱债,难的便是这人情债。想来,这钱债若有借无还大不了一拍两散,但这人情债可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事。
之前,我以为这颗珠子不过是天帝赐给娘炮诸多宝物中的一个,当日他大度予我,我觉得这东西并不是那么重要,可今日我才知道它的重要性。想着之前救命之恩,以入学夺宝之诺来还,然如今这个恩却不晓得如何还了。
我思索半晌,终于开口:“你说,娘炮,你想要我怎么还这个恩?
此话一出,顿感不对,脑袋蹦出凡尘里几段无以为报,则以身相许的情爱事儿来,遂便急急补上一句:“以身相许就算……”
“你若想以此报恩,我也不介意。”
这话闪得我灵台皆麻。因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欠人情,一个心急立马掏出麒麟珠:“既然我不晓得怎么还这个恩,也就不能随便承你的情,无功不受禄,还给你。”
他没有看我,只是用左手轻轻一拂,把麒麟珠打进我体内,而后翻了一页手上的《南华真经》,淡淡道:“如今它已融入你体内,要想拿出来怕也是要有些本事。至于这恩,我姑且先帮你记着,你既然介意无缘无故承了我这个情,也只能先忍忍。”
“你!”
祁宋以折扇把我的爪子抵了回去,拉长声调道:“司蓁,你还是拿着吧。”
百晓生瞧着我们三人这一幕,提起笔墨奋笔疾书:“宫闱记事之第五百三十四章。司蓁神女拔剑怒斩祁宋君,岂知执迷不悟流连花丛,司蓁神女有感情路坎坷,伤心欲绝之下,感念重止九殿下救命之恩欲投身报恩。”
“报你个鬼!找死呀!”学堂之上,我直接把百晓生揍肿了。
岂知他用笔墨沾了沾唇边的血液,继续他的宏伟事业:“司蓁女君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吾无力还手,倒地吐血……”
这天族中竟还有人为八卦奋不顾身、至死不渝的仙僚,真是少见。
傍晚,七彩云霞如铺展开来的锦缎一般把整个天幕点缀十分明艳。
我打了一壶好酒爬上软绵绵的云锦之上,一边欣赏云彩霞光,一边握着酒壶优哉地畅饮着。隔着半个袅袅云腾,我瞧见了正在织霞的伊人,她正望着手中银铃,双眼通红。明艳的霞光中,一句凄凉的话从她口中响起:“如果你没有死,你会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你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声音刚毕,灼灼烟霞中便瞬间凭空浮出一个黑衣身影,我刚迈出的左脚很识时务地收了回来。
渐行渐近的玄色袍君的面容自袅袅仙雾中渐渐清晰,浓黑的眸,深邃的瞳孔,冷冰一般双唇。这不正是那个将我撂倒在地的英雄清池吗?
我随手挪过半个云彩遮身,认真打量着停在伊人三米之后的清池。
他眉头紧蹙,眸里似乎裹着点点水泽,伸出的手指沿着伊人的身影方向,在半空中定了定,沉沉的脚步似乎要往前一步,却又默了默地收了回来。
我正思忖着他俩是否过于一段不为人知的情缘时,伊人蓦然回头,擦了擦眼泪,礼貌地道了一声:“清池神君安好。”这句友善但却显得生疏的语句直接毁灭我脑海中的情缘二字。
清池负手点头,眸里的千年寒冰骤然融化。
“多谢你那日手下留情,不然司蓁就不能进入偲宸宫了。”伊人此话一落,我脑门卡了卡,怎么把我也给扯上了?莫非是指当日清池故意放水?我的眼睛瞪得忒大,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面的情节。
清池目光淡然:“本为旧识一场,举手之劳罢了。”话语毕在半空,我和伊人生生被惊出圆形嘴。
旧识一场?我怎么就不记得我有这么英雄气概、威严冷峻的旧识。难道是最近在九重天上吃豆腐吃多了把记忆都抹白了,还是说在三千年那场劫数中我脑袋被砸坏了。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声清脆的银铃声截断我飘忽的思绪。
伊人回过身来,矮身拾起云层间的一串银铃,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我觉得这铃铛一定很值钱。
“这七羽银铃你还带着?”清池一双凝重的眸定格在伊人手中的银色铃铛上。
“清池神君,你也知道此铃铛的名字?”
唔,我再一次确定这铃铛一定很值钱,而且可能价值不菲。
“只是……只是听说过。”清池顿了顿,目光深沉:“它都这么旧了,仙友为何还要带着它?”
伊人心疼地吹了吹银铃上的少许灰尘,将其系于腰侧:“有的些东西即便是旧了,也不会有更好的东西能够代替,就跟人一样。”言罢,我便一个踉跄从云腾中翻滚而出,面对两人诧异的神色,我举起手尴尬笑道:“其实我只是……只是想问问,那个铃铛真的很值钱吗?”
“……”
因清池神君的一句旧识一场引得我百思不得其解,几次忍不住跑去他的青云宫打探一番,可结果连清池面的都没见着,就被他坐下的小仙使请出宫。
这来来回回几次我好奇心愈加的猖狂,正欲夜探青云宫问个明白之时,被重止一道金光封印在宸天宫中。我刚生出的几分好奇心就这么被他捏死了,结果我也只得躺在床上直接滚被子睡了,至于那清池一事只好暂且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