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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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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安南修长有力的手指松了又紧,虎口一道醒目的象牙白。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妈,你说什么?”

惊恐便是信了,一再确定只是心底颤得厉害。

他们本来就在一条逃亡的路上,异常艰辛,本该心无旁鹜,拼尽全力向前冲。因为这么一个话题,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化。

肖文琪反应过来,一种深重恐惧渗入心间,就想蒙混过去:“没说什么,以后再说吧。”

阮安南已经将车打到路边停下。

定定的望着她:“你说我不是阮子行的儿子?!”

肖文琪怯懦得指腹发颤,伸手来拉他:“安南,你听妈说……”当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总不好跟自己的儿子说是自己年少无知被人骗,一个未婚女人带着孩子诸多不便,不得已找了阮子行这个下家……其实阮子行比她大了十几岁,如果不是有苦难言,不一定嫁给他。

阮安南不肯听,他什么都听不进。发动引擎,就要挑头回去……如果他不是阮子行的儿子,是不是他和她就不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肖文琪拉扯他的手臂:“安南,你要干什么?”洞察他的意图,彻底有些慌了:“我们不是要去国外么,还回去做什么。阮江州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们再回去,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阮安南的脑袋嗡嗡的响个不停,排山倒海那般。他本来不是鲁莽的人,而人生值得追求的东西实在太多,甚少感情用事。

但是,这个消息突如其来,急如闪电,瞬间将他劈中了。这些年来,他一直被一道无形枷锁禁锢,那样紧,以为濒临绝境。再剔除仍旧是疼的,可有癫狂的快感。

声音略微发暗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肖文琪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极力安抚:“安南,等我们离开这里妈再慢慢跟你解释……”

还解释什么?阮安南被这突如其来的癫狂主宰,脑中有短暂的空白,眼前的景物亦说不出的错乱,忽然一束刺眼的强光打过来,车厢内同时爆发出惊悚叫声,肖文琪干瘦的手指生出一股蛮力抠疼他:“安南,小心!”

阮安南瞳孔紧缩,用力转动方向盘,腕骨异样酸痛,指掌骤然松脱。

魂飞魄散,眼见车子撞了上去……

时光如流水悄然指缝间,只是无论如何没想到生命的尽头会来得这样快,一抬眼就看到了。

映着迷眩的霓虹,女人凄厉的睁大眼,脸色惨白得吓人,仿从阎罗殿里爬出的锁命幽魂。

做了这么多年的灰姑娘,心中诸多不甘……不甘那样的碌碌而为。不过是想攀上一根高枝,那样多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如愿所偿。她哪里比那些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差?!

温峤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公主,高高在上是宿命,卑微只是暂时。所以就那样不安现状,再怎么安逸得体,仍觉得远远不够,她可以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不是么?

就像穿着粗布烂衣的仙度瑞拉,发光前灰头土脸,却总有大放光彩的一天。只是她也需要一双水晶鞋,以为阮安南会拿来给她。可实事证明,她和那些露水颜没有任何分别。

这个男人是她的战利品,却又一手毁了她……拜他所赐,她不仅遭人唾弃,还丢了工作,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骂声不绝于耳,到后也只是莞尔一笑。

现在她就要拉着这个男人一起下地狱!

方想明白,她和方倍儿到底是不同。

阮安南在这一秒看清楚,本来发光体靠近晃得他睁不开,这一刹破碎了,整个世界混沌一片。

那一天她穿浅色套装,年轻的女子皮肤光滑,扬起嘴角来微笑,再配上天生的美貌,任哪个男人看来都是闪闪发光。

冲他眨一眨眼,风情别样:“一起喝点儿什么吧。”

过了喝咖啡的时间,两人约在酒吧。连酒保都是熟悉的,她喝多了,钩上他的脖子亲吻,细碎的贝齿轻轻咬着他的喉管,只觉得刺激,无论如何没想到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有朝一日会要了他的命。

秋天,北方昼夜温差相大很大。风吹过,花枝摇曳。

阮苏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有了瑟瑟的冷意,头脑中机械的想着,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夜风呼啸,泛黄的叶子眉飞色舞的往下坠。

一片阴影罩过来,肩膀上多出一件衣服,带着熟悉的体温与气息。

林钟会与她肩并肩坐着:“夜里凉,进去吧。”匆匆瞥一眼,看到她一张脸惨白,路灯下触目惊心。不由担心:“苏荷,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苏荷心里发凉,仿佛掷地有声的金属。而她又觉得浑身发烫,似在发烧。晕头转向的,努力集中精力仍旧没办法清空脑袋好好的想事情。

怔愣的看着他:“江州来了吗?”

“在楼上,阮叔叔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阮苏荷点点头,枕到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年那样多的纷纷扰扰,就要结束了。

她无声靠在那里,心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阮子行比想象中的精神好,不似阮苏荷电话里说的,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看到阮江州进来,没用任何人掺扶,自己撑着床面爬起来靠到床头。

“如果不是苏荷告诉你我不行了,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过来?”

阮江州恍若未闻,笔直的站在那里,目光似渗了冰,一贯的冰冷锐利。

阮子行感慨的望着,不是没有柔软过,他的性格几乎在一夜间发生变化,最开始的沉默寡言,慢慢到后来的冷漠疏淡,他这个做爸爸的都已经忘了他开怀大笑时的模样。小的时候还是很爱笑的,比一般的男孩子清俊,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按理说,这该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可是,这些年过去,真的不曾给予他任何。彼此间令人窒息的僵持,一维系就是二十几年。也曾试着打破过,最终却总像败下阵来。无济于事,或许该后悔自己的不坚持……

阮子行老眼一阵晕花,有一刹那什么都看不清楚。心中百味陈杂:“你真的没办法原谅我吗?”

阮江州眼底平静无波:“你觉得我妈会原谅你吗?”

他的声音轻淡缓慢,阮子行的心口却怦地一动,眼睛里纵横交错着无比复杂的情绪:“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中的恨依旧没办法平息,可见这些年来你有多恨我。”肖文琪和阮安南的悲剧他听说了,只半夜的时间就轰动了整个城,肖文琪当场身亡,阮安南亦是生死未卜。这样的结果魔咒一样侵蚀了他,隐隐觉得是报应,所有怨灵通通找上来了,多年来的艰难跋涉终究只是逃不过。他抚上胸口,呼吸微微加重:“这些年我关爱的人,在我倒下的时候逃之夭夭,是我的报应。最后没能逃出生天,也是他们的报应。这世上谁欠了谁的,最后总要还回来,老天比我们想象的要公平。你妈妈当年却是我最爱的女人,可她背叛了我……”

阮子行整个胸腔犹如利箭穿透,却仍旧钩起唇角,那样的讽刺,是对自己满满的嘲弄。

“苏荷也不是我的亲生骨肉……那些年我一直因此恨你妈妈,她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阮江州雕像一样的站立,更为深切的痛触传来,刺骨锥心,而他僵麻的站立着,只觉得冷。真像从一场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满身的冷汗,大脑却一片茫然。

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所有人都是局中人,唯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被刀光剑影企及的可怜人。迷迷糊糊陷进别人的爱恨情仇中,而这些年他就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孤军奋战,苦苦挣扎,最最惊恐的时候几近绝望,直至挣扎着见了底,看透所有……才猛然发现自己不过一个牺牲品,别人快意恩仇,在自己罪恶的轮回上辗转着来去。而他没有亏欠任何人,却因此陷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怎么挣也挣不脱。

连阮子行也觉出亏欠,伸出手来想要拉起他的手,可是没有勇气。他本来就是这样懦弱的人,从来都是。没有勇气面对,就想用沉默了结一切,便没想过这是多么惨烈的方式,让自己的孩子深陷痛楚中无法自拔,看不到光明也没有尽头,小兽一般呜咽疗伤,直到恨意九重,到了再没办法逾越的地步。

早该在他心智未成熟的时候,就该像这样伸出手来拉他一把的。那时的阮江州那么小,一觉醒来,四处冷得像地狱一样,他该有多怕。

阮子行本来还有一点儿神采,起初看到像是零星之火,因为单薄,反倒显得奋外明亮。此刻一点点黯淡之后才觉出是假象,倾尽的所有生息正慢慢的消失殆尽。

晚了,一切都已经迟了,万劫不复了才想起来拉他,还妄想挽回什么?

早该知道爱与恨的消靡不是交给时间就能办到。爱或许可以,冷滞了就不复当初。但溃烂化脓的伤口不行,拖延的时间久了,即便不要人命,也会烙下疤痕。看一眼,萦然心头,不是说忘就忘。

阮江州浑身软弱,喉咙里哽着一根硬刺,话都说不出。默然又悲哀的望着他,表情陌生,宛如看着一个陌生人。这张脸浸泡在汩汩鲜血中,每看一眼都是绝望。

阮子行的那只手执意的伸展在半空中,手背褶皱上密布细细的针扎,那皮肤只和树皮一样干涩。生命力退去得这样迅速,就像生命之中无力阻挡的浩劫,该来的时候挡不住,齿轮舔舐身体碾压过去,生命也便彻底结束了。

阮江州眼中的坚毅在听到阮子行那句“这些年你该有多痛苦,我竟然没去在意,其实爸最对不起你……”时悄然崩塌,星光如闪的一双眼瞳,喉结动了动,终于抑制不住心底里滚烫的情绪翻涌而出。

阮子行的手也终于不堪负重垂落下去。这一生终于想努力抓住点儿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迟了,而且迟得这样离谱。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而这一辈子于他而言这样漫长,唯独那些恨,依稀还是昨天的事。

赫然明白,他自己尚且如此,如何奢求他能说忘就忘?!

阮子行嘴角慢慢下沉,最后一点目光凝聚,努力的想要看清他。

这本该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

阮江州努力抑制某种情绪,身体两侧的拳头渐渐收紧,僵麻得不能自抑,眼睁睁的失之交臂,连温度都不曾感知。

他已经忘了他指掌的温度,是干燥温暖?还是凉薄如水?即便是他最最痛苦的时候,一个慈父的手也从不伸向他。所以,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拳头紧握的动作。

变天了,冷风呜咽,再不见晕黄的月。

病房的门板打开,小护士冲进来雀跃的说:“阮老先生,阮安南已经抢救过来了……”话落,没有人回应,室内静寂得可怕。只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隐约的光线里挺立的肩头微微颤动。

良久,声音沙哑:“他听不到了。”

因为要料理后事,阮家一下忙了起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门庭冷清,风头大不如前。亲朋好友上门,说句劝慰的话就匆匆离开了。仿佛这个时候谁跟阮家走得太近,都会变成罪人。昔日那些有交情的,也都纷纷作鸟兽散。

心中一种麻木的痛触,历经得多了,千锤百炼。人来人往,也像虚幻的墙上投影。

阮家就在这种奇异的平静中料理好了一切。在别人看来,那样的麻木不仁更像是哀莫大于心死。

阮江州照常去医院上班,看着一些病人被催眠之后痴痴傻傻的跟他说着心里话。原来这世上的执念这么多,而痛苦的人亦是摩肩接踵。当他下了班,再穿行每一条街道看到某个面无表情的人时,便会想,他的心此刻是否被某种困扰牵绊,痛苦异常?

安静的点上一根烟,大口大口的吸着,不知不觉烫到了指腹,猛地丢掉。再迷恋的事物,即便上了瘾,最后还是在指间化为灰烬。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她说得没错,他总不能囚禁她一辈子。

这样悲哀的现实几乎一刹那就中伤了他,天知道他有多舍不得。

无论杀了她,还是放了她,他最不能承受的,只是自己两手空空。

其实每一次看着她,他都有一种两世今生的错觉。那一辈子不得善终,事实证明那样的结果自己没办法承受。所以这一世抓紧了,就怎么都不想放开。像生了一股蛮力,捏碎骨头揉断筋的牢牢掌控,怕稍一松弛又是一场惘然。

但她不是鸟,囚禁在笼子里精心喂养,就可以陪伴他一辈子。她恨他呢,即便扯平了,却没人敢说就是真的两不相欠,感情的事从来都是一笔糊涂帐,说不清道不明。到了现在他更担心她会用一种更决绝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切,如果真是那样,只怕终其一生都要在悔恨中回不过神。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阮江州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搭着西装外套的那只手臂将门板撑得大开,午后的日光,细碎明亮,大片大片的挤了进来。而他站在那里,身负锋芒,俨然镶在金黄画框里。那样棱角分明的眉目也因为这日光即便面无表情,仍旧显得斯文儒雅,阳光下极是赏心悦目。一个瞬间猛然让秦漫想到梦里,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他们不是仇人,更不会时时刻刻冷眼相向。就是这样的柔情一点,若有似无并不可见,可是感觉得到,熨烫心口暖暖的,让人一下想到永远。

秦漫抱膝看着,心底里生出喟叹,最后心酸的转过头。

另一端阮江州幽深眼眸望了她几秒钟,门板没有关合便走了进来,先前被他阻隔的日光一下子肆无忌惮。

秦漫伸手挡到眼前,猫一样眯起眼,眼角微微上翘。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阮江州的心头一软,已经将她的手握到掌心里。

“换件衣服,晚上出去吃。”

秦漫生出防备,看不清他的意图,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年轻男人的一张脸,笑一笑眼光灿烂。挑高了眉头:“难道你不闷?”

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不真实,令人心神恍惚,秦漫认真看了一会儿,想要抬手抹去,才反应只是触不到的倾城一笑。这笑越灿烂,就越发觉得他是可怜人。

阮家幻灭了……阮子行和肖文琪同一天死亡,阮安南虽然抢救过来,却因为那些经济案子被法院立案调查。看似每个人都有了报应,转首他仍旧一无所有,原本唾手可得的天下,他不知谋划了多少日子,也并未得已笑看风云。整个阮家就像无数马蹄践踏而过,谁敢说那千军万马不是踩踏在他的心口上?仇恨永远是把双仞剑,伤人,伤已,谁都别想大获全胜。这个时候看似人已去,恨已平,是否真的就忘记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抽出手,站起身。单就冲着门口引人垂涎的耀眼光芒也要走出去。

秦漫看了他一眼:“好啊,晚饭时间还早,我去换衣服。”

路上霓虹绚烂,秦漫盯着自己的鞋尖一步步踏在光影里。细高跟的鞋子,走起路来总像小心翼翼的踮着脚。不论到什么时候,吃饱了就会感觉安逸。思维懒散,即便兵临城下,也懒得再去思考。由其之前两人喝了一瓶八二年的红酒,这会儿整个人感觉微熏。再这样背着手踮着脚,竟然想要傻傻的微笑。

再次觉得跟梦里的某个场景如出一辙。那一晚的月光同样明亮,两个人并肩而行,就算她偶尔落到后面,他也会回过头来等着她。

只是现实总有让梦想幻灭的本事,一想起根本没有什么从前,什么都是假的,都心灰意冷的中断一切遐想。她就像那个做了春梦的人,醒来后再怎么心跳加速,那个被梦到的人也是无动于衷。如果因为梦里的温软看他的眼神过份热切,或许还会换来别人的一计白眼,心里骂你有病。

秦漫用掌心覆了一下双眼,将眼中的悲哀轻轻掩去。缓缓说:“我没有坐过牢,不知道那些犯了不可赦免的罪行,将被执行枪绝的人之前会不会好吃好喝的招待,不过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阮江州斜眸睨她:“所以你觉得你今晚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死期将近?”

秦漫侧目订紧他:“要不然呢?”

阮江州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看她两只手不自知的将裙摆拧出褶皱。其实女人这个样子是很好看的,就像提着裙摆步履讪然的公主。等王子伸出一只手来,天涯海角都愿意随他去,管他去哪儿呢。

可是,这个女人一定不是。想要收了她的骨头是再困难不过的事了。而且他们之前隔着山长水阔,连他都不知怎道怎么跨过去。

下一秒,阮江州牵起她的手,目光在街面上淡淡的扫了一圈。

随意说:“去看电影吧。”

不等秦漫抽出来,已经牵着她的手进了电影院。有的时候这个男人真是要命的专制,只要他笃定的事,任何人的意见都不会听。随意选的片子,总算不是太难看。激烈的好莱坞大片精彩连贯,秦漫一开始本来心有旁鹜,慢慢看进去了,也就目不斜视。

直至终结,转首时愣了下。他正认真的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眼睫线条完美的眸子黑暗中熠熠生辉。

接着黄光一闪,他已经站立起身。轻轻叫了一声:“走吧。”随着散场的人流向外涌。

秦漫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和烟草气息,恍惚又是一梦,她闭住呼吸,竟然不敢深想。鼻骨酸酸的,似乎预感到什么,这样一想,不由靠近一步,只要一抬手就能拉上他的衣角。心里生出无尽的贪婪,想了想,终究又放了下来。

走出电影院,他终于说:“明天你就离开吧,走得远远的,别再让我见到你。”

星光璀璨的夜晚,整个城市华光尽现。那些往昔的华光艳影,一幕幕在眼前略过去。无声的抗争之后她胜出了,他为了那些不舍没能囚禁她一辈子。再怎么心生不忍,还是松手放她离开。

只是阮江州觉得,他这一生着实算卑微的可怜人,心口的创伤不计其数。老天看似给了他优待,意气风发,光彩照人,实则没有半点儿优待,尽是苛责与痛楚。按理说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也不多。而他却隐隐觉得,这可能要是此生最深邃的一道伤,重重的一下子划到心口上,慢慢在心里溃烂成殇,不知还能不能好了。

秦漫颌首,最后也只是点点头。

阮江州又问:“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

此一别,遥遥无期。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永不相见,秦漫极力给自己找来这样一个逃亡的机会,何偿不是救赎他?

不难过是假的,梦里她那样爱他。爱而不得,现实中又一度想要毁掉他。时至今日终于毁掉了,可是,谁又敢说不是毁掉了她自己呢。

想要落泪,天公比人反应更快。一道闪电划过,大雨说来就来。一滴一滴打到脸上,来得恰到好处,面对面看着,避及都省了,吸一吸鼻子,肆无忌惮。

最后实在大起来,还是他说:“去躲一躲吧。”

两人直接去了酒吧,衣服湿了粘在身上,尽显玲珑曲线。酒吧这样嘈杂,投望过来的视线无数,有人冲着她吹口哨。

被他冷脸逼退,已经脱下外套搭到她的肩膀上。

秦漫缩紧衣服看他,薄唇微微抿着,只道是说不出的性感。

来这里当然是喝酒。

秦漫叫了几瓶,搓着手说:“喝点儿酒就暖和了。”兀自倒了一杯,端起来说:“我先干为敬。”

阮江州也不拦她,看她像灌白开水一样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灯光交错打在她的脸上,纯净又妩媚……真想知道,他们在梦里什么样。那些温软的过往,缱绻缠绵,謎一样蛊惑着他。

瞬间连他也熏染若醉,看她朱唇微启,身体都异常滚烫。大口大口的喝酒浇熄,两个人都很少说话,眼神交错刹那,很快便错开了。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再没什么好说的,都知道多一分牵绊是错,爱恨交织,所以更需要快刀斩乱麻。只是碍于“再也不见”,于是没人忍心那样残酷的当机立断,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喝酒。不过是想此去经年留一点儿念想给自己……那样多的痛苦以至于无路可走,却不是一点儿快乐都没有过,像苦寒之中生出的一株梅花,暗香独立。

秦漫端着杯,整个世界在眼前摇摇欲坠,就连眼前的男人也不安份。她喝醉了,虽然没有大吵大闹,可是巴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松。

扬着脸凑近来,咫尺的距离冲他吹气,细碎雪白的牙齿,润润的闪着光。

忍不住胡言乱语:“如果顾长康不是死在你手里,即便死缠烂打,我也一定要你爱上我。”她从来都是这样自信满满的一个人,可是,顾长康死了,她就再不能。至少她不该跟那个要了他命的男人一起逍遥快活。这个世上,除了顾长康,再没有哪个人肯那样无条件的对她好,欲所欲求,从来都是她说得算。

就是这样一个爱她的男人,却死在她爱的人手中。从此真是万劫不复,永不能超生。

她说这一番话时是笑着的,唇角微扬,却渐渐泪痕宛然。

他捧起她的脸,她的呼吸滚烫灼热,厮磨他的脸颊。阮江州周身像陷在滚烫的岩浆里,心也被烫伤了,慢慢的抽搐成团,目光繁复的盯紧她,指腹轻轻摩挲她细腻的脸颊,怅然的“哦”了一声:“顾长康的死,真的没办法让你看开?”

秦漫抓紧他的衬衣领子,淡然的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没办法……”太遗憾了,又怎么会有办法。她接着缓缓说,更像醉酒之后的自言自语:“不该爱上你的,分明是他早出现……如果他还活着,或许就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这些年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的。”

阮江州清湛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世界上的女人都是这么喜欢装傻么?顾长康的真心所谓何意,她会不知道?

他从来不相信她是这么傻的女人,她一定知道,所以才会想要逃避。

而他就是这样的辛辣干脆:“后悔有什么用,你分明不会爱上他。”

秦漫像是一下被人点中死穴,张大眼睛望着他。那瞳孔之中的一点儿茫然被水汽充分润泽之后,闪着支离破碎的光晕。看得人心一阵酸痛,这样的秦漫竟然楚楚可怜。

她是不会爱上他,可是,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吸紧鼻子,仍旧声音发颤:“梦里他让我陪他走一走,可是我懒得不肯,就连这个小小愿望我都没有满足他。可是,这一生,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

其实顾长康不是简单的意外身亡,他是有预谋的。从他逃出来那一刻,他就是一心准备赴死的。想用他的生命撞出响,无非就想轰动一时,那样大的一场事故新闻不会没有报导。如果她看到了,就会知道威胁不覆存在,这样她便不用只身去梦里冒险。因为顾长康清楚,那种深层梦遇有去无回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他不想她为了自己担一丝半点儿风险。可是,他没想到,那个时候,秦漫已经在梦中了。所以他的死一场惘然,连阮江州知道了都唏嘘不已。

肯用生命去呵护的女人,不是爱惨了,又是什么?

不过这个秘密扎根在他的心里,就算腐烂掉,他也不会对她讲。他宁愿她咬牙切齿的恨着他,也不想另一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存在加深一寸。

夺过她手里的杯子,淡淡说:“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

秦漫拉着他的衣袖不动弹,气鼓鼓的扬着头:“可是我还没有喝够。”那个样子像小孩子,如果不是喝醉了,她不会对着他撒娇。

阮江州忽然爱不释手,想要立刻拥紧她。可是他的忍耐力极强,站着看了一会儿。竟然也肯蹲下身来哄她:“上来,我背着你。”

秦漫笑嘻嘻的,先是弯腰脱掉自己的鞋子。接着揽住他的脖颈一跃而上。他的背宽厚平实,趴在上面实在安心。即便醉了,也掩饰不住人类贪婪的本性,真想就这样一辈子,第一次觉得如果一条路走不到尽头该有多好。

她将他揽得更紧些,枕在他的肩膀上默默的泪流。隐约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对着他这样哭,神不知鬼不觉的,可是这泪却通通与他有关。说不出为什么这样想哭,竟然停也停不下。

很快便将他的衣服打湿了,眼泪与雨水不同,渗透衣料还是有烫伤人的嫌疑。

阮江州怅然的侧首看她:“如果你后悔了,还可以留下来。”

秦漫咬紧唇,咸腥之气微微蔓延,她声音平静:“不。”

她当然要走,两只刺猬哪里适合拥抱。而且他们都心知肚名,谁都不会将满身的刺拔光。否则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了。

这世上有一种缘分叫孽缘,这大抵就是。

下过雨,空气中增了一股寒意。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相互依偎着倒也不觉得冷,所以步伐缓慢。

更像畏惧路途短暂,没几步就走到了尽头。所以只是缓缓的,每一步都带了迟疑。迟疑着要不要走,又迟疑着会不会迈一步就到了尽头。

以前拼了全力想要的事,到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这样的不舍一直沁到心里去,凉意微生。

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路上行人匆匆。惟他们不紧不慢,步伐仍旧迟缓,永远没有多远,管它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还是什么。

秦漫枕在他的肩头,安静的像个婴儿。

良久,讷讷说:“阮江州,你知道么,梦里你将我从天台推下去的那一刻,其实我想问你,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阮江州缓慢的“嗯”了声。

而此时此刻,忽然想起一句电影台词: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最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我,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梦里那样纠结不堪的一个问题,终于不想追着他再问了。

没指望他会说,其实秦漫从不觉得他爱她。

疏疏的冷雨落到她的脸上,她都已经快要睡着了。却听他缓缓说:“我比你要早爱上……”

她朦胧的“嗯”了声,他已经陷进深邃的回忆。

“我想扰乱你的心智,成功将你催眠,如果只是简单的萍水相逢一定是不行的,就想在梦中跟你有深重的纠葛,这样等你一觉醒来,再见到,才能触及你的神精。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你爱上我,可那样的前提是必须我也有可能爱上你。如果现实中办不到,梦里一定也办不到,我若不爱一个人,不会任她走进我的世界里来……”

于是他早早的见过她,在他选定目标,决定雇佣她的时候。就去了她和顾长康所在的城市,咖啡馆里隔着几张桌子远远的注视她。

十分令人瞩目的女孩子,刺目红妆,连鞋子都是,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团火,可是并不俗气。相反,竟是出人意料的明媚鲜艳。而他就喜欢这样大胆又目空一切的女子,坐在那里举着杯子,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却仿佛全世界都在被她注目,如此强大的气场,亦是折服他的一种利器。恰巧顾长康走进来,曲指弹她的脑袋,被她凌厉闪过之后,睁大眼睛瞪他,眼睛很明亮。阮江州手中的报纸一颤,险些跟着笑出声来。空气里当时回荡的就是顾长康的笑声,低低的,目光宠溺。

交谈时她身体微微前倾,偶尔的露齿一笑,也是喜气洋洋的模样。那样的唇红齿白,满室生辉。

那时候走出来便想,更像天注定的良缘,从没想过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女人竟像为他量身打造。他甚至头脑中一片眩光之后,忘记来此的目地,那个时候危险的音讯一直提醒着他,切莫飞蛾扑火。所以,一直以来最辛苦的人是他。

阮江州觉得这场计划最大的失败就是拿感情当了赌注,极力冷静自持,最后也没能全身而退。梦里她是真的爱上了他,看似大获全胜,实则赔了夫人又折兵。幸福本来就成了一种奢望,而现实中他们又是站在对立面上的一对仇人,他分明知道她会恨他。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恨着,那滋味等同于千刀万剐。

他淡淡的说:“本意是想让你心中波澜四起,可是,那个漩涡却一早就将我自己吞噬了。这可能是我做过最愚蠢的一件事,看来谁都不该轻易的拿感情冒险。”

到停车场了,阮江州打开车门将她放到副驾驶上。之前无论他说什么,也无论那话有多缠绵悱恻,她一声不吭,不晓得她是否听到心里去了,毕竟她醉得就要不醒人世。这样一看,她竟睁着大大的眼,等他一将人放下来,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欺身上来。

哀其不幸,他们犯了同样的错误。而且事实证明,有些错误真的不能犯。犯了,就等同于自寻死路。

她像温水一样漫上来,眨眼遍布全身。而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如同第一眼相见,就注定奠定了一个沦陷的符号,没办法脱身,只能挫骨扬灰,哪怕粉身碎骨,也只能一无返顾的融化掉,没有退路。他用尽全力抱紧她,指腹在她颈间摩挲,扯掉了半长的耳坠,顺着她的肩胛骨一路往下,一直滑下去,顾不得阻挡,只是低着头很用力的亲吻她,呼吸灼热。

他像生出一种蛮力,紧紧抓着她的肩,每一个动作都蛮横张狂,又像滚烫的岩浆,下一秒便融化她。

秦漫双脚离地,耳畔是门板关合的沉闷声响。攀着他的肩膀主动回应,一直到他意乱情迷叫她的名字,秦漫咬住嘴唇闷哼。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声音响彻耳畔,沙哑中带着笑:“很痛?之前勇敢的不是你?”

她便扬起首来咬他,齿尖深深陷下去,血腥味充斥。

他也不闪躲,盯紧她,眼光迷离。那样纯粹的快感,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拥着她,唇齿间声音模糊:“漫漫,我爱你。”

他竟是真的爱她。

过半夜一两点的时候,他才沉沉睡去,手臂压在她的胸口上,沉得透不过气。秦漫睡不着,独自望着天花板发呆。卧室的窗帘密匝的合拢,即便开着床头灯,依旧昏暗。连天花板上的花纹都看不清楚,盯得时间久了,眼睛酸痛。不由转首看人,还是近在咫尺的人眉目清析,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小孩子。

秦漫伸出手来轻轻帮他抚平,没一会儿又渐渐合拢。

睡之前他说:“漫漫,我从没哪个时候像今晚一样快乐过……”他说他是真的快乐,感觉像在天堂。秦漫注视他发光的眼睛,觉得他那个样子像个翩翩少年。人年少的时候会比较快乐,所以,她相信他是真的快乐。

可是,一睡下,他就变了模样。

秦漫在梦境中就一直好奇,想去他的心里看一看。像紫霞仙子那样钻到至尊宝的心里,即便不能留下点儿什么给他,至少可以更多的了解他。

睡不着,越发蠢蠢欲动。不合适宜的野心勃勃,越是不可能,挑战的信念就越加强烈。

忍不住还是入了他的梦,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慢慢也总结出了一些门道。而且事实证明,阮江州今晚真的是卸下防备,全身心的沉浸在她给的愉悦中。到现在仍旧全身舒展,连梦域防御者的威力都大不如前,虽然费了一点儿力气,可她还是进来了。看尽他心里的浮生若梦,那些被刻意掩盖起来,溃烂生疮的伤痛竟也不是一丁半点儿,怀疑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如果是她,即便虚情假意,也笑不出来。

往昔就像一个刽子手,早将这个男人利落的斩杀了。又怎么期待他有一颗热忱的心?将心比心,他没有得到过,所以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她像看电影一样一点一点的看下去……

等阮江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晌午了,艳阳高照,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渗透进来。

他无声无息的爬起来,先是去了洗手间,很快又跑出来了。仿佛这才想起什么,骤然打开门。

秦漫正从房间里出来,早已经穿戴整齐。扬起头看他,表情古怪又茫然。

阮江州侧脸映着微光,眸色幽深沉静。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床气,所以懒得开口。

半晌,薄唇微微抿紧:“东西都收拾好了?”

秦漫点点头:“都收拾好了,就一只箱子。”

阮江州唇角冷冷的扬了下,不知在发谁的脾气。

转身回房间,声音冷淡:“走的时候把门关上,不送了。”

确定这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昨晚他们肌肤相贴,俨然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而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到了现在仍旧说走就走。

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了下,悄然用力后骨节泛白。听到她在身后拖动箱子,他终于狠下心,就要用力的摔上门板。

秦漫声音平和:“你真的不送送我?”

她怎么还有脸说?

阮江州鲜少这样有失风度,几乎恨得她牙龈痒痒。回过身来,却一脸云淡风轻:“要怎么送?我昨晚不是身体力行,做得很坦然到家了。”

秦漫看了他一会儿,箱子还提在手中,很小很轻便的一只。

阮江州面无表情的同她对视,最后俊眉一蹙:“慢走,不送。”

迅速的回房。

而身后一个声音,细如游丝,可他还是听到了,她竟然骂他:“混蛋。”阮江州蓦然转过身来看她,幽深沉寂的眸子灼灼的盯紧她。

秦漫对自己的脱口而出明显感觉到后悔,匆忙的拖着箱子离开。

他却没能让她得逞,下一个动作就是敏捷的将她推按到墙壁上,呼吸混合,不等她说话,已经低头吻住她。像是本能,一些感触被唤醒,他快乐的就要爆炸。一边吻着她,一边又像在闷闷的笑。

秦漫起初还挥着拳头用力捶打,渐渐痒气不足,吸气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明显的溃不成军。

直等他放开,她一边急促换气,一边重复的骂了一句:“混蛋……”

阮江州抓住她的手腕带到怀里用力抱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沉声说:“我就是混蛋,想打想骂都随你……只要你别离开我。”

秦漫吸着鼻子,眼泪还是簌簌而下。眼睛里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委屈的说:“你竟然赶我走。”

阮江州难得这样无措,他做梦都想留下她,只以为她不肯。

这会儿唇角噙着一抹弧度:“我那是言不由衷,我心中的真实想法是……漫漫,我爱你,求你别离开我。”

秦漫脸颊通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么可爱的表情,阮江州被逗笑了。忍不住曲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为什么改变注意,想要留下来,嗯?”

秦漫眸光一闪,紧接着攀上他的脖颈抱紧他。整张脸扎进他的怀里去,语气未明的说:“我就是后悔了,梦里我就爱你,既然都已经扯平了,为什么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呢。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了。”

阮江州反手抱紧她:“我也是,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一定不会痛快。”

这些年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恨了,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感受过了,寻觅若狂,就永远不想失去。这一次再抱紧,他便真的不打算放手了。

吻着她,不停喃喃:“漫漫,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

以前这样的日子秦漫从来都不敢想,早上和一个人共进早餐之后拿起外套送他上班,晚上做好了饭再一心一意的等他回来。有的时候他会加班,可是,不论多晚,他都会回来。

这可能就是无数眷侣所谓的“如胶似漆”,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面,便感觉是少了点儿什么,不由自主的想要打电话。闲暇的时间一点儿都不想浪费,即便只是挤在一起静静的看书,还是忍不住心头的快乐。

他们一起逛街,置办很多她的东西,连窗帘和餐厅的桌布都由秦漫说了算,重新置换过了。这里再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家,各式各样的女装塞满了衣柜,分割了他一大半的领土。其实阮江州最喜欢她来分她的床睡,才几天的时间,他这样一个霸道的人,已经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任由她完全渗入进自己的生活中,毫无防备。这种贴心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了,尤记是小时候,席琴还活着,那时候他也不是桀骜孤僻的人,有时调皮,依偎着席琴怀里缠着她讲故事,已经很晚了,他就是不肯睡。还记得席琴当时宠溺的样子,侧首对阮子行佯装抱怨:“你看这小子太捣蛋了,还是不肯睡。”

阮子行乐呵呵的过来抱起他:“不想睡爸爸就陪你再玩一会儿,你这个臭小子。”说着将他高高的举过头顶。

头顶的灯光眩目,一抬头就能看到,小小年纪只觉得伸手就能触碰璀璨星空,是最温馨快乐的一件事。

那是他所有快乐,只有记忆模糊的童年时代,时间太久,年纪也太小,如今隔着那样多的人和事,即便极力去想也很难再记忆犹新。现在好了,秦漫帮他找来了,竟然一种死而复生之感。

“阮医生,有人找。”

护士打开病房门唤了一嗓,阮江州点点头,抬腕看时间,马上下班了。眼中若有似无的一点儿笑,脚上步伐很大。

看到走廊上的人后,那笑马上收敛无踪。

“你来做什么?”

阮苏荷盯着他,啧啧叹:“你那么失望做什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阮江州掏出电话一边按短信一边往办公室里走,淡淡说:“我要下班了,有事就说。”

说好了下了班要和秦漫一起逛超市,她今天下午自己在家看电视的时候突发其想,说想要吃火锅。他唇角钩笑,当然是顺着她:“那就吃,买上食材我们自己回家煮。”

“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声音低低的:“笨,下班后逛一逛超市不就什么都有了。”

这一会儿笑意宛然,那弧度仿佛按也按不平。

阮苏荷拿惊悚的眼神看他:“你不会神精了吧?你们医院什么时候给你们这些医生来一次精神大体检呢。看你一脸笑,你真的谈恋爱了是不是?”

“我不能谈恋爱吗?”

阮苏荷翻了个白眼:“谁说不可以了?还是那个秦漫对不对?我听很多人说看到你们两个人一起逛商场,你还在大街上堂而皇之的背着她……早就发现这个女人不一般,你还嘴硬。不说是你的病人吗?”

阮江州挑起好看的眉毛:“你不会用发展的眼光看事情?”

“行了,什么都是你的理,什么时候大家一起吃顿饭吧。林钟会也想认识一下,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咦了一声,扯着他又问:“你是真的打算娶她么?”

阮江州顺手拿起外套,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又有一丝得意的笑:“当然。”

阮苏荷细细的品味他口中的那句‘当然,’不由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对待这种事情他这样干脆过,以为又会推三阻四的敷衍她,没想到竟是想也不想的一口应承。等她回过味来,阮江州已经走远了。

她在后面唤他:“你不等一等我啊。”

电梯门缓缓关合,而他清隽挺拔的站在那里,冲她摆了摆手:“你自己走。”

秦漫已经在超市门口等他了。

阮江州停好车过来,即便灯火暗淡,又隔着无数的人,还是一眼看到她。盯着超市前闪光的巨幅画报,微微的颌首,脸上有光,越发看清下巴柔和的曲线。他叫了她一声,接着已经来到她身边。

伸手一揽:“想什么呢?叫你也不回答。”

秦漫明显怔了下,好似骨头都僵了。侧首凝视,慌张,迟疑一闪而过。脸上渐渐有了笑,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嗔怪:“你吓了我一跳。”

“想什么呢,叫你也听不到。”

“没想什么,干等你也不来,就随便看看。”

一进超市他负责推车,她来选购,一起盘算着买什么。

这时候逛超市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若是以往,阮江州从不会赶在这个时候逛超市。现在却觉出一种闹趣,并从心底里觉得喜欢。

转首看到她拿着一把青菜仔细端详,扬手夺过来放回原处。

“没看到这种菜不新鲜。”

秦漫忍不住瞪他:“阮医生,你的眼光永远比别人挑剔。”

他也会讲好听的话:“所以我找了你。”

他嗓音平淡,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可秦漫还是红了脸,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油腔滑调。”

阮江州低笑:“我这种是肺腑之言。”

秦漫过来攀上他的手臂,一起推着车往前走。

“暂时信你一次。”

他个子高,而她又穿着平底鞋。一倾身吻在她的额头上,人来人往无数,许多人投来羡慕眼光。

秦漫下意识的推他:“很多人看着呢。”

阮江州微微一笑:“我亲自己老婆怎么了。”

他还是第一次叫她“老婆”,秦漫恍了下神,静静的注视他。他是真的打算要娶她了么?这样近在咫尺的幸福,摸得着看得见,又如梦似幻,她仍旧有一种发愣的感觉。

阮江州曲指弹她的脑袋:“傻了么?”

夜已经很沉了,他们辗转着不眠,已经很累了啊,身上都是汗。秦漫挣扎着想去洗澡,可是浑身酸软无力,奄奄的仰面躺着。却一颌首就看到年轻男子光滑的肌肤和弧度美好的下颌线。

他再度俯身吻下来,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她沉吟了一声,软软的从唇齿间溢出来。是极累时的本能抗拒,听进耳中却有了催情的效用。他更是拥紧不放,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他们真的是无比亲近的一双人了。

他的生命里有她,而她的生命里亦有他。

早上阮江州去上班后,秦漫又去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端了一杯水坐到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电视。就听到门铃响起来。

放下杯子去开门,阮苏荷戴着太阳镜,摭去小半张脸,只余精致的下巴。这会儿摘下镜子:“你还认得我吧?”

秦漫请她进来。

“当然认得,如果不是你,我上次也逃不出。”

阮苏荷什么都不知,如果她知道自己将她放出去的结果就是害得自己的弟弟一败涂地,绝对很难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这些年阮江州着实将她保护得很好,他背负得那样多,小小年纪心绪练就得如老僧入定。而阮苏荷三十二三岁了,还是圈子里少有的简单人。

秦漫请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

阮苏荷说了声谢谢,笑着说:“看来你和江州相处得不错,之前我去医院找他,心情也不错的样子。而且他似乎不再关着你了,看来我弟弟是被人收了骨头了。”

秦漫笑着没说话。

阮苏荷放下杯子又问:“你们是打算结婚吗?”

秦漫恍惚着抬眸:“这还得看他的意思。”

“我问过了,他的确有这个意思。”

秦漫怔了下:“是么。”

阮苏荷凌厉的盯紧她,神色骤然认真起来。

“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会喜欢。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一直以来我可以不好,但是我不希望他将来过得不好。江州他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么多年他从没对哪个女人动过真感情,你是第一个,我这个当姐姐的一眼就看出来了。当初我放你离开,就是担心你成为他的软肋,怕别人拿你作文章来攻击他。这些年江州真的吃了很多苦,我妈走的时候他才五岁,那些事对他的打击没人能够想象。江州这个人一直都这样,打碎牙齿和血吞,他从不把心里事说给别人听。我知道他一直生活得很辛苦。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打算在一起,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对他。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弟弟不好。”

秦漫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姐弟情深。”

阮苏荷吸紧鼻子,眼眶微微的眨红:“江州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弟弟,只是我不够好,这些年都是他在保护我,而我却没什么本事,帮不到他什么。”

她能做的就是张牙舞爪的与那些诋毁他的人对抗,像只横贯街头的螃蟹。可是,现在肖文琪死了,阮安南也垮下了。以前她挥舞着大钳子与之抗争的那些敌人一夜之间纷纷倒下了,她竟然空虚得不能自已。

再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同时也觉得,阮家也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声息湮灭,过往的时光列车一样“轰隆隆”的驶过去了,他们是被推挤下来的人,以前怎么爬也爬不上去。只是谁都没能想到那竟是一列死亡列车,没能爬上的人反倒成了侥幸的幸存者。

她的心中亦说不出的感慨。

肖文琪抢占了别人的位置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阮子行死之前就已经嘱咐过,死后要和席琴合葬在一起,他要到另一个世界中对她忏悔。这么多年的人间悲喜剧落幕之后,魂归西天,一切却又回到原点上。有的时候真是搞不明白,人到底在折腾什么?

阮苏荷意识到自己跑神了,喝了一口水集中精神。

“你们若真是结婚了就好好过,江州那个人看着脾气不好,有的时候爱板着脸,可是他若对一个人好,就是真的好。而且他那个人是死心眼,爱上一个人,就会至死不渝。”

阮苏荷没坐多久电话就响了,婚纱修改好了,店里的人通知她有时间过去试穿。

挂掉电话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对了,明天晚上一起吃顿饭吧,林钟会请客。”

秦漫点点头:“我跟江州说一声,只要他有时间。”

“那好,我们明晚见。”

人去茶凉,秦漫站到落地窗前看着。深秋,外面早已有了瑟瑟冷意,隔着一面窗,阳光洒进来却是火烧火燎的。

站得时间久了,脸颊通红,可是操在腋窝下的指掌是冷的。

秦漫搓了搓手,又不禁呵一口气,像天寒地冻的时候站在郊外的野地里,一点儿挡风的家什都没有,冷风呼啸,直灌胸腔,吹拂得久了,便会生起一种闷闷的疼意,仿佛呛到了。

阮苏荷接到陌生电话,那端有人问她:“你是阮苏荷吧?”她应下来问:“我事,你是哪位?有事吗?”

是看守所的人,只说阮安南想要见她。这些年过去,阮安南积攒了不少人脉,虽然现在被控制起来了,可是想见一个人打点一下还是不难。

阮苏荷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通电话,握着沉默了一会儿,不该理会他,他是生是死关她什么事?这些年他们母子害得她们兄妹还不够惨么?而阮安南更是不止一次的威胁她,等到阮江州垮下去的那一天,他一毛钱都不会给她,看她活活饿死。很遗憾,她还没有饿死,他就已经被人提前挑落下马了。这样一想,又觉得应该去,过去嘲弄他一下也是好的。告诉他什么叫因祸得福,如果不是阮子行这些年偏袒他,渭泾分明的将她和阮江州划出来,或许今天的经济纠纷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指腹收紧,得意洋洋:“好啊,有时间我就过去。”看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听说温峤被以交通肇事提起诉讼之后也在看守所里,他们这样,不知算不算对亡命鸳鸯。不过阮苏荷肯定,当时两人背着方倍儿暗渡陈仓,一定没想过恶人恶报这一说。

阮江州下班的时候回去接上秦漫一起去林钟会订好的酒店。

秦漫精心打扮过了,立刻显得女人味十足,浅色的长款大衣,一件抓肩样式的及膝裙,细高跟被她踩在脚下永远都是韵味盎然。

阮江州看了无数次,还是晃了一下眼。微微眯起来:“好看。”

秦漫笑魇如花:“不是怕给你丢脸。”

阮江州眼底依稀蕴着笑意:“怎么会丢脸,所有的女人都被比下去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爱着的人在自己的心中或许从来都是最好的。半点儿瑕疵不可见。

抵达酒店的时候林钟会和阮苏荷已经到了。

听闻两个人上楼了,林钟会和阮苏荷已经迎了出来。所以一出电梯就看到了,阮江州西装革履,一件硬领黑衬衣,没打领带,那样年轻从容,仿如翩翩少年。而秦漫挽着他一只手臂,相得益彰的一对佳人,迎面走来照眼欲明。

阮苏荷暗中感叹:“真的是绝配。”

简短的寒暄之后,林钟会请两个人进去。直接叫服务生开始上菜。

周到的点了许多小吃,都是女人喜欢的,最先端上来,阮苏荷和秦漫一边喝茶一边吃。而两个男人随意谈论着婚礼事宜。

林钟会掩不住的笑意衍生,只说:“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有些细节的地方不合适再慢慢调整,反正据结婚还有几天的时间。”

阮江州点点头,又说:“工作太忙了,帮不到什么忙,很抱歉。”

林钟会马上说:“哪里话,我和苏荷两个人就足够可以了。这段时间我的工作轻松,重心都放在结婚上了。”

说起工作,阮苏荷吞咽一口点心,侧身问:“对了,方倍儿现在怎么样了?你不是一直在给她治病。”

秦漫跟着望过来。

阮江州淡淡说:“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怎么还是改不了这样的坏毛病。”

阮苏荷吐下了舌头:“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个人啊,就是古板。跟我说说又怎么,我又不会出去大嘴巴的对别人讲。”

阮江州这才随口说:“方倍儿已经不是我的病人了,转到了其他医师那里。”不等阮苏荷再问,抬眸看了秦漫一眼,告诉她:“少吃点儿点心,一会儿吃正餐。”

秦漫照样把一块精致的点心塞到嘴里,有示威的意思。

阮苏荷看一眼,笑了:“看到没,你的威力再强悍也有不顶用的时候。”过来拉着秦漫问东问西:“跟江州谈恋爱是不是特别烦?他这个人就喜欢教训人,而且我怀疑他的职业病使然,觉得满大街跑的都是神精病。你以后注意点儿,要是医生病变了,做为家属也要一无返顾的检举他。”

阮江州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我看你就有病。”

阮苏荷哼了声:“有病也不用你治,我不相信你的权威。”

阮江州飘飘的看向林钟会:“回家提醒她吃药。”

阮苏荷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

一顿饭吃得非常愉快。

吃饱喝足,阮苏荷要去看电影,问阮江州和秦漫:“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听说有一部爱情片特别好看。”

阮江州已经拿过大衣披到秦漫的肩膀上,只说:“我们不去了,想四处走一走。”

既然如此,林钟会和阮苏荷也不执意,到了酒店门口分道扬镳直接去了电影城。

秦漫侧首望着他:“去哪儿?”

阮江州先是伸出手来,直等她握上,温温一笑说:“就沿着这条街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秦漫说:“好啊。”

两人并肩前行,地上影子相互交错,有时交织一起,有时各自散开。

秦漫头一偏,枕到了他的肩膀上。

抬眼就能看到璀璨星空,好神奇,竟然有星星,东一颗西一颗的,秦漫抬手指给他看:“星星。”

阮江州颌首,问她:“想不想要?”

“如果想要,你会攀梯为我摘下来吗?”

他郑重其事的低下头:“只要你说要。”

秦漫“扑哧”笑了声:“阮医生,别闹了,看你正儿八经习惯了,这样真的很不适应……”

阮江州伸手碰触她的睫毛,秦漫下意识闭眼,就听耳畔一个声音:“别睁开。”

她静静的闭着,眼前一片漆黑,世界也跟着宁静起来。只有心脏怦怦乱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吻她吗?可是,等了又等,不等他凑上来。

就听他说:“睁开吧。”

世界再度盈然眼前,她吃了一惊,微微张着嘴巴,从没真的想过一个男人会将一个世界捧到她面前……那是他的世界,从此以后允许她以合法的身份理所应当又理直气壮的参与进来。

他说:“漫漫,嫁给我吧。”

单膝跪地,清隽挺拔,仍旧风度翩翩。秦漫静静注视他的眉眼轮廓,两道乌黑的长眉,鼻高唇薄,原本冷冽桀骜的眉目这一刻柔情似水。与这个人的初见是在梦里,那天的样子她记得,而且永远记得,他穿白衬衣的样子端得是好看。

抬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伸到半空微微颤抖。

不等抽回来,他已经拉着她的手抚到自己的脸上。

“不要紧,这不是梦,是真的。”

梦里她想过永远的,就这样永生永世,一辈子。那时候就说,要是真的就好了。而这一刻是真的,他的温度她感觉得到,而他的掌心这一刻也是干燥温暖的。可是如梦似幻,心里酸酸的被涨满,一时没忍住就掉下泪来。

连忙偏过脸擦拭,讷讷说:“你真的要娶我?”

阮江州似笑非笑:“要不然呢?当然是真的。”

人这一生寻寻觅觅,遇到的人那样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供你白头到头。阮江州说:“漫漫,别找了,我就是。”

当然就是他,而且只能是他。

她爱上他了,从梦境到现实都没能善罢甘休。而他更是霸道绝决,抓紧了,便没打算放手。

其实能嫁给他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这世上每个女人都想跟自己的心上人白头到老。前提是只要他肯娶,她又怎么会不想嫁。

钻石在他的指尖熠熠生辉,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映得她的眼瞳清澈。

他还单膝跪在路面上,路过的人驻足围观,大都鼓起掌来唤呼,怂恿着答应他。

再不是两个人的事,世界骤然喧闹,跟吵杂还不是一回事。

阮江州默默的等她回答,对于这个女人他拿出了此生最大的用心和耐心,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

秦漫到底被这样的温软蛊惑,点一点头,更加泪如雨下。可是总算答应他了,阮江州拥紧她亲吻,掌声越发热烈起来。

他就是想得到这样的祝福,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终于是得到她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个女人都是他的。

下雪了,一场初雪。比想象中的大,扬扬洒洒的落下来,仿佛天空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路面上很快积了一层,一步一个脚印的踩上去。两个人都是疯了,不觉得冷,也没想着去躲,慢悠悠的走着。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要冻僵了,可是,很快就热起来,而且是燥热。他抱起她,抛到巨大的压上,再倾身压下,就如同陷进滚烫的岩浆里。

他凉薄的脸颊帖在她的胸口上,听到她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寻觅她的手指,同她十指相扣。

唇在她的脸颜与脖颈间纠缠。

星星之火足可燎原,这样盛大的火焰一开始就有焚烧的趋势,最后免不了挫骨扬灰。

几乎要是最激烈的一晚,他沉默着不肯说话,行动足以表明一切,那样蛮横的决绝,撕裂了她,也尽数摧毁自己。

夜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呼吸声轻微的响彻。

秦漫曲膝坐在床上,深陷凌乱的床褥间。

想喝一杯水,可是,全身都是麻的,脑袋也是,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只是喉咙干涩疼痛。那样痛,怎么会这样痛?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滚落,摔进被子上湮灭掉。秦漫马上咬紧唇,紧紧的,分明感觉到疼意却不肯松懈,只怕一张口就能听到自己的呜咽声。

果然是太幸福了,仿佛预支完了所有的快乐。再施施然的痛苦起来,搜肠刮肚,竟像要了她的命。

转首看着他,眼泪就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到底将他惊醒了。

惊慌失措的坐起身,狭长眼眸微微迷着:“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秦漫蜷缩在床上,呜咽着说:“我想喝水,可是,我身上酸痛,根本不想动。”

阮江州迷眸看着她,听她这样说,忍不住要笑不笑的:“这也值当哭?瞧你那点儿能耐。”

他下去给她倒水,很快就折了回来喂她喝下去。

“还要吗?”

秦漫摇了摇头,穿好睡衣下床。

“我看外面下雪了,我想出去看雪景,你陪我一起去吧。”

阮江州告诉她:“别胡闹。几点了,快躺下睡觉。”而且窗帘拉着,一点儿微光都不可见,她怎么就知道外面正下着雪?

秦漫赤足踩在地毯上,脚趾陷进长毛地毯中,晶莹得有些眩目。

阮江州狐疑的看了一眼,只觉得不真实。

而她还在闹脾气:“你要不想去先睡吧,我自己去。”

顺手捞起衣架上的大衣,裹到睡衣外面就下楼了。

走到客厅里,忽然被人从身后抱紧。下巴埋在她的肩窝里,悠悠的叹了口气:“我认输了,即便是无理取闹,我也愿意陪着你。”

秦漫没转身,也没有说话。

阮江州继而说:“漫漫,我自认自己没有宠过谁,可是,以后我愿意宠着你。哪怕会将你惯坏,我也认了……曾经我或许幸福过,可是,真的是太多年前的事了,久到我不确定那些好时光是否真的存在过。但是,漫漫,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我是真的快乐,你就是我的倾城时光。不论多长多短,我愿倾尽所有来换。”

秦漫额首看天花板,吸口气说:“我不用你倾尽所有,只要你陪我出去看雪。”

阮江州说:“好啊。”

隔着一扇窗,看到外面扬扬洒洒的一片白,只要推开门走出去,就能感受那种漫天飞雪的滋味。

秦漫牵着他的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人,每一下深可见骨,怀疑自己如何坚持下去。抬手握住门把手,顿了下,侧首看他。

阮江州微微一笑:“怎么还不开门?”

秦漫定定的看着他,微一用力,门板大开,凛冽的寒风冲进来,顿时发丝凌乱。冷风将她单薄的衣角吹起来,整个人立在风口摇摇欲坠。她抬手拔开鬓角的碎发,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冰天雪地。

阮江州垂眸,见她赤脚站在那里,一只脚已经踩进雪里。花白的颜色,明晃晃的。而她浑然未觉。

他的身子突然轻轻的一震,像是从梦中惊醒。

捏紧她的手腕:“这是什么地方?”

秦漫脸上的微笑慢慢的扩散开去,竟说不出的诡异。

“当然是你自己的家啊。”

阮江州面无表情的打量她,从上到下,似乎要从哪里看出破绽。

秦漫转过脸去,看着门外的飞雪,忽然微微的笑了:“你果然是最聪明的,到什么时候谁都休想骗你。这的确是你的梦,从你‘醒来’,就已经在自己的梦里了。而过了这道门坎,就是最深层的梦域,亦是所谓的死地。谁都休想再出来。”

阮江州的心中一阵抽痛:“你想留下来是假的,肯嫁给我是假的,想跟我生活在一起更是假的。你做这些,为的只是找到机会杀死我,说到底你不过是想置我于死地。”

秦漫凝视着他的双眼,轻轻的摇了摇头:“阮江州,你说的不对,本来我是想放过你的。是你欺骗了我,从始至终你都在算计我……你从来都是最大的赢家,方宗仁根本不是鹏程集团的第一大股东,背后真正的大老板是你,你跟他一早就协议好了,你帮方家惩治那些对不起方倍儿的人,他就听从你的安排,出面操持一切。所以阮苏荷放我离开的时候你故意视而不见,而且你算准了我到最后一定会找上方家……”

这一切通通是他算计好的,可丁可卯,分毫不差。阮安南对方倍儿的背叛,成了最好的契机。他还差一笔资金援助,而方家就有那样的实力。当他和方家有共同的敌人,而他又有办法讨伐的时候,方宗仁自然什么都肯听他的。

就连阮安南也被他的障眼法蒙蔽。

阮安南恃才放旷,只将他视为最强劲的对手,当他声东击西,吸引阮安南紧锣密鼓斩断他和刘家的一切往来时,实际上已经暗暗对鹏程集团痛下杀手了。

“阮江州,全世界的人都被你骗了,你是魔鬼么?精明得让我害怕。”

阮江州目光中掠过一丝惊惶,却很快镇定下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狠狠的栽到你手里,你永远都不会死心。可是漫漫,你知道我不能输。我这样,只是不想你太难过。如果你感觉是扯平了,就不会那样恨我。”

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那一晚她从他的梦里看到这一切,就在那个被他小心翼翼封闭的格子间里,装着他所有的痛苦与心事。所有的阴谋诡计图腾一样展现在她的面前,那样狰狞的图样,让她心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傻了一样,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如同五雷轰顶。

他不想她恨他,可是,她却更恨他了。

那一刻她宁愿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被他傻傻的骗上一辈子。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了隐瞒这一切内心深处的痛触与责备。

阮江州澄湛的黑眸盯着她不放,知道她这样是攻克了自己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现在的自己在她面前仿若透明,一切都不瞒人。

略微吃力的一笑:“那你一定也知道我放手让你离开是假了吧?”

他想得到她,连她的感情也在一步一步的算计。就算那天早上她不主动留下来,他也不会真的放她走。如果到最后各种办法皆不能奏效,就算折断她的双翼也会囚禁她一辈子。

秦漫手指紧握成拳,此时此刻他再清醒不过。想把他骗过这道坎,只比登天还难。明知自己办不到,不该再不自量力下去。刹那间,一张脸只剩了茫然的冷漠。转过身,望着眼前的茫茫雪域,抬脚就要走出去。

阮江州心口一颤,伸手拉住她:“漫漫……”他怅然重复了一句:“漫漫……”然后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在那个梦境塌陷的时候我到底做了什么?”

秦漫微微一怔,转过身来,淡淡说:“梦境塌陷的时候你跳下去了。”

那样的结果她也没有想到,他本能的大吼一声之后,伸出手来拉她,却只挽到风。然而下一秒他就纵身跃下……那时的霞光已经破碎,可是照了他一身,映着他光彩夺目的一张脸。看她的目光幽沉愉悦,连唇角的那点儿笑意也给人温柔的错觉。如果不是梦境中他那一无返顾的生死相随,她不会重度沦陷之后却不想着抽身,到了现实,仍旧越陷越深。

杀不了他,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阮江州淡淡的“嗯”了一声,竟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说:“那就是了。你不是说梦境是人心所向,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每个人要走的路。”

秦漫吃惊的张大眼。

他已经并肩拉起她的手:“即便是现实,我也想要跟你在一起。这是我的命对不对?”扣紧的手腕轻轻的荡:“好不容易牵住的手,哪有松开的道理。”

“可是……”

可是一旦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走。

他缓缓的说:“漫漫,就算不是这样的结果,这辈子我也挣不脱。”挑起一边眉毛斜斜的看着她:“走吧。”

无数雪花从天而降,一朵朵轻盈地落下。积雪中两行脚印伸展着向前,远远望去没有尽头,看不到边际。终于有一条路可以两个人携手一同走下去。

阮江州替她扫了扫发丝上的落雪,说着:“已经花白了。”

秦漫不在意,摇了摇头:“管它呢。”

嘴角浮起笑,压也压不平。其实他与她相守的时间可以不用很长,一夜白头就好。

秋去冬来,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阮苏荷茫然的坐了一会儿,才想起发动车子离开。

阮安南看到她后,微微的眯起眼。险些认不出她,本来就瘦,现在只剩下皮包骨了,像生了一场大病,脸色也不如以前红润。

阮家垮下去的时候,她还一心想着结婚,结果阮江州一死,她整个人就垮下去了。

“看来你的心里只有阮江州。”

阮苏荷冷冷的看着她:“那是我的弟弟,我的心里当然只有他。”

阮安南若有所思:“那我呢?”

“你?”阮苏荷肩头一颤,忽地冷笑出声:“你怎么能和他比?这些年我依附我自己的弟弟活着,可是你呢?你除了算计他,欺负我,还做了些什么?”

阮安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光深邃:“在你心里,那么多年我只是一直在欺负你么?我是对你不好。可是,上学的时候,依仗着我,可有人欺负过你?初高中我们都读一所学校,是谁为你出头?”

阮苏荷没有作声。

阮安南沉默了一会儿,问她:“记得你上初二的时候,前桌有个叫小胖的孩子也时常欺负你,那时候我还帮你警告过他,他那样是为什么呢?”

阮苏荷微微一震,不由瞪大眼睛望向他。

学生时代并不乏那样的男孩子,拉拉某个女生的小辫子,或是找条虫子吓她,她讨厌什么,他就偏拿来气她……长大了,就不难理解其中的原由。

由其后来那个叫小胖的男孩子还向她表白过,颤巍巍的递上一封情书,写得清清楚楚,他做那些讨厌的事只是引起她注意的一种方式。

阮安南轻抿了下唇角,慢条斯理的“嗯”了声,问她:“想不明白?”

阮苏荷恼羞成怒似的:“你无耻。”她的耳根有一些发红,可脸色却发白:“阮安南,我可是你姐姐!”

阮安南义正词严:“你不是。”

阮苏荷呼呼的喘气:“你的确不是,我忘记了,你是你妈带来的野种。”

阮安南目光阴狠,明知道她言词犀利是在故意刺激他,还是辛辣的顶回去:“那你呢?你跟我有什么不同么?还不照样也是你妈和别人怀的野种。”

“阮安南,你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他笑了一声:“你果然还不知道,其实你也不是阮家的种,就因为你妈和别人怀上了你,阮子行才会一气之下找了别人,这也是我后来才听说的。若说野种,我们两个都是,只有阮江州是阮家的孩子。不过他死了,阮家也算断子绝孙了。”

阮苏荷脸色惨白,身体紧紧的绷着,木头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某个未明的地方空了下去,接着被寒意侵蚀。她的大脑几乎不能运转,机械的重复,这样的卑鄙的小人,他的话怎么能信?指甲抠断了,一刹那撕心裂肺的疼意涌上来,她感觉到了,再骗不了自己,眼泪哗啦啦的流出来。

“江州他知道吗?”

阮安南淡淡说:“有什么事是阮江州不知道的?”

阮苏荷骤然起身,直接跑了出去。

冷冬的风吹到脸上,像刀子一样,仿佛每一下都能划出血淋淋的口子。她在雪地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最后奔跑起来,亦是拼尽全力。

她觉得自己再不发泄就要疯掉了,胸口那样疼,她竟然拿自己没有办法。

最后脚下一滑,狠狠摔倒在地。整张脸扎进雪窝里,传来刺骨的凉意。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呆了多久,直到包里的电话响起来,才将她惊醒。摸索着接电话,手指已经麻木了,好一会儿才翻出来,按下接通键。

“阮小姐你好,我是阮江州先生的律师……”

阮苏荷开车到约好的茶楼。

抵达之前简单的补了一下妆,才打起精神上楼。

律师已经等她好一会儿了,见人进来请她入座,并倒了一杯茶水给她。

“阮小姐,请用。”

“谢谢。”阮苏荷虚弱无力的说话,接过杯子握在掌心里,问他:“江律师有什么事吗?”

律师将包里的文件拿出来递给她,边说:“这是阮江州先生的全部财产,其中包括鹏程集团百分之七十的股份都转让到了你的名下,详细内容你看一下……”

阮苏荷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律师将俱体的时间告诉她。

阮苏荷默然的盯着湛蓝色的文件夹子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抬头,半晌,勉强的说:“谢谢你江律师,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律师很有眼力见的离开了,走前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

阮苏荷只轻微的发出一个鼻音。

门板关合,轻微的一声响,却仿佛震荡得她的心坎微微的一动,心里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滴下来,转眼,光滑的文件夹上泪流成河。

那一天的时间她记得,就是林钟会请阮江州和秦漫吃饭的前一天。当晚那样开心,她甚至以为未来自己和弟弟都可以过幸福的生活,可是,一觉醒来噩耗发生……

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题外话------

上一章一定要重新改一下,修改过了。嘻嘻,结局了,小伙伴们,写了这么久,让你们久等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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