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Chapter 42 银雪下(下)（1 / 1）
“听起来好累啊……”
她伸出双臂，搂住公爵的身子。她能感受到她身上每一块突出的骨头。
“不嫌硌吗？”她捏捏冷星的鼻子，“我记得你曾经说我的肩像刀片一样薄。”
公爵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好记仇啊……我还说过你腰如柳条细呢。”
公爵的脸瞬间阴沉，唇角那抹戏弄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由冷星的话，想起了那晚的场景，又联系到了那枚戒指，以及她惨死的父母。
“普罗修斯，为了权力，他害死我父亲，又逼迫我去打仗，甚至……”
她想起那天晚上，魔法阵光芒中被活生生抽干血液的牺牲品。
英气的眉拧得死死的，她咬牙切齿：“我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冷星静默半响。
她从未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和深沉的恨意。
“哪怕，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知怎的，冷星蓦地想起，公爵那晚问她的问题。
被逼婚的女儿，和不是父亲的父亲。
“哪怕如此。”公爵声冷如铁。
“哪怕你会一无所有？”
“……是的。”沉默片刻，公爵坚决地给出了回答。
“哪怕，会失去我？”
“不许胡说！”公爵咆哮道，双手箍住冷星的肩。
一阵强烈的疼痛，冷星甚至有种可怕的感觉，仿佛自己的骨头会碎成一片片。
窗外下起了雪。
罡风肆虐着，落光叶子的树在风中颤抖，光秃秃的枝丫显得可怜巴巴。
她将冷星禁锢在自己怀里，用力吻上她的唇。不，不是吻，更像是噬咬，像贪婪的掠夺。她厮磨着她的唇，雪白的牙几乎要将那粉色花瓣咬出血来。明明是无比冰凉的唇，却如燎原大火灼烧着，像她鲜红欲滴的嘴唇颜色，将理智焚毁到一干二净，诱惑她沉沦，直到地底最深处，一同……万劫不复。
冷星原本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那吻激烈地夺走了所有的氧气，她的眼前是大片大片斑斓模糊的色块在融化。
她知道公爵在害怕，用这疯狂的方式来发泄恐惧。
可公爵忘了，自己是血族，所以不需要呼吸。冷星却不同。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
公爵眼底仍有阴霾笼罩：“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口气冰冷、坚决而且不容动摇，就如同她每一次对着士兵下令一般。
“可是，”冷星妩媚一笑，“我问你是否一定要复仇，哪怕一无所有。你回答我‘是的’。难道一无所有不代表失去我吗？”
“那不一样！别和我玩文字游戏！”暴躁的声音震的她耳膜轰轰作响。似乎关于冷星的事情，她都很难冷静。
“我知道的，只是……我不想让你失去一切。”冷星的语气软了下来，“因为一无所有就是连生命都失掉了的，但是，我不想失去你。”
抵住她的额头，冷星浅浅地吻她。
“这样的心情，和你害怕失去我是一样的。”
所以，我才会问你那样的问题，只是希望你能够思考清楚，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我没有害怕。”公爵嘴硬道，“那又为什么挣开？”
她以为那是拒绝。
“因为，你太粗暴了，亲爱的。”冷星咯咯笑着，然而她此刻双肩痛得火烧火燎，她都想抽冷气，“想不到你给我的第一个吻，居然会如此的……”
她故意拖长声音。
公爵紧张地看她，好似在等待判决。
冷星偏头想了想：“Enthusiastic(热情的)？”
她松了口气。
“因为……我喘不上气了。难道你没注意到，之前你几乎咬破我的嘴唇，我都没有反应吗？”
她拂开她呃前的发，落下细碎的亲吻，伴随着喃喃低语：“所以，不是拒绝。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公爵抿紧了唇，心里滑过一丝歉疚。
她只以为冷星推开了自己，却忘了，之前疾风骤雨般的进攻下，冷星的忍耐和包容。
她任由自己攻破她的防线，长驱直入。
她近乎野兽般的噬咬，而她只是耐心地用舌尖抚平她的不安。
她以退让的姿态，包容她的惶恐，她的疯狂，她的暴躁。
直到极限的那刻，她再也承受不住。
之后，她调笑打破僵硬的气氛。
她用细碎的吻抚平自己的心情。
她一直说，是自己陪伴她，照顾她，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但她不知道，始终在照顾自己的，是她。
她包容着一切孤独而压抑的生活带来的惶恐不安与歇斯底里。
“对不起。”公爵的声音哑哑的。
“说什么傻话。”她堵住公爵的唇，“我不喜欢听这三个字。你没有，对不起我。”
片刻，浅浅一吻结束。冷星抬起头，望着那双心醉神迷的眼眸：“你只是爱我，却不怎么会表达罢了。”
纷纷扬扬的雪自铁青色天空飘零而下，公爵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冬天。
寒冷的尼福尔海姆，雪的国度。
漫天的雪与血，洁白的雪地上，鲜血开出妖娆的花，残酷的，罪的花朵。
只不过，彼时，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而现在，她身旁躺着自己的爱人。
公爵轻柔地拥抱住冷星，不敢使一点力气。
“我不得不做，因为，他杀了我的父母，知晓却不复仇不是我的作风。更重要的是，我别无选择。”公爵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又变回了在所有人面前冷静、理智、不会慌乱也不会紧张的蔷薇公爵大人，不像是冷星那个会紧张也会发怒，会温柔也会微笑的爱人。
“宝贝儿，看过《第二十二条军规》吗？”
“哦，那本书。”冷星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在怀念多年未见的朋友，“当然看过了，它可是被誉为美国20世纪60年代黑色幽默的鼻祖的小说呢。约瑟夫▪海勒真是个天才。”
一提到小说，冷星又恢复了文艺青年的本性，眼睛开始唰唰地放光：“‘如果你能证明自己发疯，那就说明你没疯！’这小说太讽刺了，一方面，疯子才能获准免于飞行，但必须本人提出申请；另一方面，凡能意识到飞行有危险而提出免飞申请的，属头脑清醒者，应继续执行飞行任务……怎么说呢，总之，非常荒诞的场景，无论你怎么选都是错的……”
公爵静静地望着她，待她说完后开口：“是啊，是绝境对不对？”
“无论怎样选都不可能逃脱……两难的境地……难道你也是？！”
声音猛地拔高，冷星惊讶地瞪大眼。她明白了公爵想要传递的含义。
公爵逼不得已，无论如何，她就像小说中的上尉，怎么做都不可能逃脱可怕的操控命运，不得不飞行……除非，他真的有一天疯了，不能再操控飞机，然后坠毁而死，否则……他逃脱不了……
逃脱不了……
至死方休……
别无选择……
她回想起公爵之前说的那句“我不得不做”。
沉重，压抑，甚至带着一丝鱼死网破般拼命的神情。
“你是指，你就像他？”
“不。”
公爵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面临的是飞或者不飞，我面临的是生与死。他可以开小差逃往中立国瑞典，我无路可逃，唯有拼死一搏。”
面无表情的脸，和那让人心冷无比的话语。
“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场景吗？”
“怎么会不记得……”关于公爵的一切事情冷星记得就和她的专业知识一样清楚，“你那天伤得好吓人，我当时都觉得……”她把“必死无疑”几个字吞了下去。
但公爵不会看不懂她的神情。
“如果我是人类，不等你把我带到这里，我就可以去见我的父母了。”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嘲弄，仿佛在嘲弄命运。
那么多人痛恨她又如何，她在血族内部饱受争议又如何？战争没能杀死她，九头蛇科尔没能取走她的性命，奥斯顿也对她手下留情……她活得艰难，可是，她活着！
公爵突然抓住冷星的手。
冷星被吓了一跳，随后任由她的手动作。
公爵牵着她的手，慢慢伸进自己衣服里。
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惊。
“干嘛？”
冷星脸上飞过一抹红晕。
她感觉到她光滑细腻的肌肤。
“这里。”
她感觉到微微粗糙的突起，和周围皮肤不一样的触感，长长的，很像是……
她忍不住掀开公爵衬衫的下摆。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公爵任由她摆弄，一动不动。
完美无瑕的肌肤上，左边第十二根肋骨处，一道长长的伤痕，泛着月白色……
像是利刃留下的痕迹。
“是那天的？”她的嘴唇同声音一齐颤抖，眼神异样。
“是的。”公爵抽回自己的手，任由冷星的手指继续触摸那道伤痕，带着人类的体温，“你该不会是……嫌弃吧？”
要知道原本十全十美的公爵大人竟被这道伤痕破坏了美感，起码她自己这样认为。
哪怕，除了冷星和她本人，没有谁知道。
“没有。”
冷星收回了自己的手。接下来，她做出了公爵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似的，她低下头，亲吻了那道伤痕。
公爵的神色顿时变得非常怪异。
“冷星。”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声带。
“嗯？”
“你刚才不会以为我想……”
对方的脸变得像是煮熟的虾。
“宝贝儿，如果你不赶紧停下来，我不保证我有那个定力。”
要知道，你是我的□□。
冷星放下她的衬衫下摆，重新钻回她的怀里。
“我只不过要证明，我不嫌弃罢了。”
“那你刚才眼神怪怪的。”
她很想回答，我是心疼你，但话一出口却成了：“分明是你看错了。”
脸上一副“我就是不承认”的表情。
“好吧，是我看错了。”公爵宠溺地笑笑，“那天，我被人追杀，差点就死了。”
冷星没有说话。
“晚上，我又被追杀了一次。而这两次追杀我的人，都是同一个人派来的，他就是普罗修斯要我嫁的人。”
“他知道吗？”
“知道。”
“天呐！”冷星惊呼，手指瞬间在公爵身上收紧，“这分明就是……”
置她的公爵于死地。
她说不下去。
“没错。”公爵苦笑，像是看出她心里所想，“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做。因为，他不死，我就得死。”
“Catch-22？”
“我不政变，会被他搞死，我政变，他就有充分的理由来置我于死地。”
“所以……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就算公爵不想去做，她也会鼓励她去的。
“是的。之所以之前一直没说，一方面，我还在调查，不完全清楚真相；另一方面……”她突然严肃起来，“我不希望你牵涉其中。”
冷星不满地看着她。
“爱人应该同甘共苦。”她认真地说。
“但不代表我应该要自己的爱人送死！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公爵的声音忽然拔高。
冷星，你不知道，所有的政客都信奉这样一句话——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所以，注定有些事情，永远只能是秘密。
我甚至，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公爵移开视线，不去看冷星，她害怕冷星看透她心中所想。
公爵一直习惯压抑，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把所有困难都一力承担。
这和她自小没有母亲陪伴，也难得父亲照顾的经历是息息相关的。
“那我也要与你一道。”
冷星的声音很平静，声音不高，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感情，但是却像一道闪电。
击中了那永远冷静理智的纯血血族。
公爵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感情，然而她依然冷酷地板着脸：“别任性。”
声音平澜无波带着不可动摇的威严，就像高高在上的帝王，无法反抗。
她一直把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好，这次也不例外。
冷星很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敏锐如她，细心如她，怎会看不出，无论再多言语也是徒劳？
面前这拥有绝世容颜和尊贵身份的血族，一向说一不二，她可以温柔体贴地对待自己，但生为上位者是她的本质。
不过，说不成，并不代表她不会行动。
她只是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罢了。这两个人，没有谁那么容易屈服，公爵如此，冷星亦如此。
公爵见她沉默，知道冷星很不开心，语气缓和了一点：“宝贝儿，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去掌控大局。”
“我知道，我很没用，没法去协助你做这些，甚至要你担心恐惧，为我的安全操心。”她爆发般的说，带着横冲直撞的神情，“但我想，如果这些你能和我分享，是不是可以少一点压抑？最起码，你不是孤独的。”
那种带着为自己的无力而爆发和愧疚的语气逐渐趋于平静，冷星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低，她快要撑不住了。
最终，她缓缓睡着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来得及说出——
你还有我。
公爵只是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没有给予任何回答：“睡吧，宝贝儿。”
她一向不善于表达情感。
她将冷星环在怀里，掖好被角，把她的人类女孩包得严严实实。
窗外已成一片银白世界，雪花肆意纷飞着，宛如天空结冰的眼泪，飘零着，打着旋落向地面。
前仆后继的，化作乌有。
洁白的六角形冰晶，遮盖了世界也遮盖了一切的肮脏与黑暗。
所有的一切的不见了，只有绵延万里的白，带着圣洁的芬芳，也带着彻骨的寒意。
只是，终有一天，冰雪会消融，被掩盖的，隐瞒的，抹杀的终将重见天日。
所需的，只是时间；要做的，只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