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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IV.—VIII.(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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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故事能迅速进入正轨,会连续四天8000多一更,然后回归到3000+的日更。

谢谢大家^^IV.

冬小麦早就已经入仓,农民们暂时就清闲了下来,只有手艺人和猎户会在冬天继续忙活,北方的冬季漫长又难熬。镇子上的大婶们聚到帕里奇大娘家,聊聊天,织织毛衣,享用蜂蜜小饼干和加了肉桂和姜的茶炊。

“今年的收成也算不错呢,而且山栗子也在下雪前就摘了,比往年的甜些。”帕里奇大娘试图打破沉默,因为今天的气氛实在异于往常。

杰西卡大娘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尼尔那孩子小时候最喜欢栗子派了。”

老妇人们又一齐陷入了沉默,回想起今早分别的场面。

“尼尔那孩子……说是要去哪儿来着?”费宁娜大娘的记性总是不好,她挠了挠颜色漂亮的织花头巾

“好像是说要去南方?”

“没有没有,他说要先去都城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给佩列阿斯先生治病的法子。”

“诶,你们这些老傻瓜!听人家说话都抓不住重点!尼尔说了,他最后是要去那个什么‘学院’问问人家。”

众人这才想起来尼尔今晨对她们的一番告别。

“哎哟,咱们的尼尔……如今也是个勇敢的大小伙子了。”

老太太们都点点头,慢慢地呷着烫嘴的姜茶,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冥冥中她们都预感到,尼尔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金毛猎犬卡拉趴在老太太脚下,悲伤似地抽着鼻子。

“其实您不用陪我,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尼尔抖抖艾尼亚的缰绳,看向身侧的伊戈。伊戈的爱马克雷夫是匹难得的锈黑毛好马,俊逸的鬃毛的总是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公爵大人给我的任务是保护您。”伊戈并不看尼尔,只是留意着四周。

尼尔习惯了伊戈冷淡的性格,所以也只是笑笑:“其实真的没关系。伊戈教给我的剑术,我一直一直都在坚持练习……有时候甚至会忘了给老师送茶。佩列阿斯先生也不怪我,只是说:‘你也是做骑士的好材料’。”

伊戈微微侧头看向尼尔,悲伤的表情仅在少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少年立即就重新打起精神:“我听先老师说过‘学院’里有这个世界最丰富的知识。既然老师那么厉害也曾是那里的学生,那么学院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不论是老师的病,还是被封闭的图书馆也好,我都会会找到办法的……”

树林里不对劲!西比尔人的敏锐让伊戈瞬间就察觉到道路两旁的树丛后面有东西。

还没等尼尔反应过来,伊戈的小刀已经如魔术般击中了树丛之后的恶意。

“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尼尔还没来得急回头,艾尼亚忽然就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尼尔连马带人猛地被摔到地上。克雷夫倒是敏捷地避开了忽然出现的绊马绳,稳稳地落下。

尼尔赶忙跳起身来,发现艾尼亚是被一根裹了泥巴的绳子绊倒了,执绳者应该就藏身于两旁的树丛中。不过绳子的一端却没有被拉紧,只是趿拉在地,从那侧的树丛中传来了男性的惨叫声,应该是伊戈的小刀击中了偷袭者!

“山贼么!”

一群蒙面人从森林中冲出来,手持柴刀、镰刀和铁棍,将伊戈和尼尔团团围住。

“混蛋!竟敢弄伤我们的人,快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其中一个壮得像熊的男人冲他们吼道。

大概十个人,林子里应该没有残余了,打发小喽啰而已。伊戈扫视一周,手中的剑已如黑豹的爪牙,蓄势待发。

“等一下,伊戈,”尼尔往前一步,“您是我的剑术老师,这种程度的家伙不值得您亲自动手。”

看尼尔已准备好持剑迎战,伊戈点了点头,抱剑而坐。

“有意思!就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熊样的壮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嫌麻烦似得随手把面罩一扔,拿着大刀走上来前:“男孩,一会儿被欺负了可记得哭着叫爸爸,说不定能饶你一命哈哈哈哈。”

群匪间爆发出一阵哄笑,他们都饶有兴味地抱起手臂,等着看壮汉怎么收拾这个吃了豹子胆的年轻人。

壮汉顿了顿,转转刀柄。他看着自己的对手都觉得滑稽得可笑,对方虽然个头不小,长手长脚的看上去也有点力气,但那蓝眼睛里分明稚气未脱。壮汉嗤笑一声,心想一会儿可不能直接把小鬼弄死,不然显得他以大欺小。

“好孩子,想玩骑士游戏吗!”眼看时机成熟,壮汉咆哮着砍向青年。

「到手了!」

眼看风样的刀刃就要切断青年的肩膀,壮汉心里一阵得意。

但刀刃的巨力劈了个空,壮汉还未弄清楚情况,就觉得自己的侧腰被重重一击!猛地失去了重心的壮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侧腰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吐出血来。他刚想摸摸侧腰看伤口如何,但右手忽然被人扭住,那力道一转,壮汉疼得嚎叫起来,右手像面团一样瘫在地上。骨头被拧断了?!

眼看同伴如瘫倒在地的野猪般哀嚎着,突如其来的事态让群匪慌了。刚刚那青年速度快得瘆人,他在避开大刀的同时借力一挥剑,狠狠砸中壮汉的侧腰。要不是青年未取下剑鞘,若是剑刃直接劈向壮汉,恐怕他就不可能只是疼得乱叫了。壮汉的肋骨大概是被打断了,碎骨头插到肺里。

只见青年握剑指向群匪,年轻的眼睛有如澄澈的海洋。

伊戈站起身:“很好。”

少年羞怯地冲剑术老师点头。

伊戈扬着下巴,扫视了一圈倒地□□的山贼们。尼尔自始至终没有取下剑鞘,只是使这些匪徒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不使用撞击型的大剑而凭普通剑做到这点,这孩子的身体素质真是不容小觑,伊戈暗自感叹。

尼尔拾起匪徒们的绊马绳,以熟练的套绳手法,将山贼们捆缚在一起:“哈,本来是为了驯服艾尼亚时学的手法,现在竟然用到人身上了。”

“您打算怎么处理?”

尼尔想了想:“我看他们用的都是镰刀这类,恐怕是附近的农民……”

少年猛地将剑刃抵住一个山贼的喉咙,以恶狠狠的口吻质问他们是否杀过人。被吓得够呛的山贼连忙求饶。

“算了,就把他们丢在这里吧。既然没有杀过人。”尼尔收起剑。

艾尼亚虽然因绊马绳跌倒,不过幸好当时绳子并未绷紧,所以它只是略有擦伤,并未骨折。艾尼亚冲着匪徒们不断跺着蹄子,发出带有怒意的鼻音。

对于尼尔的处理,伊戈不置可否。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的手绝对沾过血,这些家伙既然敢袭击明显是骑士的过路人,那也绝不会放过老弱、妇女。如果以伊戈的做法,他不会手软。同情是廉价的,尼尔还是太年轻。可能尼尔也明白:如果伊戈出手,这些人肯定活不了,所以才自告奋勇。

不过“教育”并非他的职责,他只是剑术的教授者。伊戈跨上克雷夫,忖度了一会儿说道:“若是换做公爵大人,恐怕他也会同意您的观点。”

尼尔没有留意伊戈的话。因为少年一心想着佩列阿斯曾对他说过:持剑者更珍重生命。

V.

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赶路,眼看就要到达教皇邻邦的大都城。

伊戈劝尼尔稍作休息,苍白的少年摇头。毕竟他们离“学院”仍有相当的距离,就算他的困倦再沉重也不过如一件披风,而老师没有时间了。骑士提醒他:马匹过于疲惫。尼尔这才注意到艾尼亚的体能已临近极限,只得同意。

“前面有一个叫‘里茨’的城镇,离都城很近。”伊戈提议。

里茨是从大都城通往北方省份必经的重镇。而且对于教皇邻邦而言,最大的威胁来自北方。所以里茨在教皇邻邦建国后得到重修,由当初的一个以“学者世系”闻名的秀丽小城,变为当今有名的粮草兵营集中之地,南北奔波的商人们也在此聚集。里茨也有幸变得庞大而繁荣。

二人决定在里茨停下来歇脚。等他们来到一家叫做“黑麦”的小酒馆兼旅店时,已近午夜。

一到达旅店,尼尔赶忙去找看马人。戴着发黄睡帽的看马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刚要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就把他吵醒的黄毛小子发作。

“请给它最好的燕麦和干净的水!”尼尔打开满满装着一百金托尔的钱袋,给驼背的男人一整枚金托尔。驼背男人一看到那一袋闪亮亮的金币,浑浊的灰眼睛也焕发光芒般精神了起来。他点头哈腰地笑着,对着丰厚得惊人的酬劳无比满意,笑盈盈地牵着艾尼亚和克雷夫往马圈走去。

“您的行为并不妥当,”伊戈看看尼尔的钱袋,“您所支付的酬劳远远超出了他应得的。况且,不经意间展露财物并非明智之举。”

尼尔羞愧地点点头。他脑子一热就没注意,如果是佩列阿斯先生看到,大概也会这样责备他。

临近午夜的里茨安安静静的,可一走进小酒馆,昼夜颠倒般的热闹让尼尔非常吃惊。他愣愣地左右看着正打牌的庄稼汉,聚集在角落里聊天的准备到都城朝圣的香客们,还有一些商人打扮的男人们警惕地围成一圈默默喝酒。

“好热闹……我们镇上的小酒店从来不开这么晚的。”尼尔从没见过这样的喧嚣,一个劲儿地用指甲刮着剑柄,目光忙碌地游移,都来不及在任何人与物上稍作停留。

伊戈说:“请您先回屋休息,恕我公事在身,稍行离开。”

尼尔看着师父离开了酒馆。这么晚了还能去哪儿?不过他们的事,尼尔从不多问。佩列阿斯先生说过,这是一种教养。

少年打算上楼睡觉,走到楼梯中间,咽了咽又折回熙熙攘攘的一楼。他看离吧台不远的一张桌子还空着,就在那儿坐下。

“来点儿啥?”酒店老板是个蓄着髭须的,看起来挺结实的中年男子。虽然耷拉的眼角已渐显老态,但能看出这人应该从过军。

“嗯……”尼尔努力思索。

话还没说完,酒店老板已将一小杯味道呛人的东西搁到尼尔面前。

“……”尼尔悠悠地盯着酒杯,嘴巴无目的地张着。

“哈,瞧他!”

尼尔被这忽如其来的尖嗓音吓了一跳。只见两个衣着艳丽,浓妆艳抹的的年轻女人搓着十指,不打招呼就坐到了他身边。

“诶,瞧他多可爱,这头卷发一看就是软软的,像蜂蜜酒~”其中一个栗色头发的女人亲昵似地拨弄着尼尔的发梢。

尼尔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怯怯地问:“晚上好,尊敬的夫人,请问……”

两个女人顿时捂着肚子开怀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抱歉似地捂住嘴:“哎哟哟,这孩子!格雷琴,我可好多年没听人管我叫‘尊敬的夫人’了。”

“可不是嘛莱丽娅。哎呀不行,乐死我了!我决定了,这孩子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干弟弟。”红头发的女人一下子抱住尼尔,抚摸着他的头。

尼尔愣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弟弟你是从北方来吗?这个天气还穿毛大衣不热么,嗯?我瞧瞧,这是熊皮的吧?你在北方是做什么的呀,猎人吗?来来来,把大衣脱了,瞧你热得额头上都是汗。”

“哈哈哈,布鲁斯那家伙竟然给你松子酒?”红头发的女人冲酒吧老板俏皮地吐吐舌头,“弟弟你这个样子,怕是连酒都没喝过吧?来来来,姐姐教你。”

“不……不用了,夫人!先生说过,酒不好……”尼尔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他慌得心里直打鼓,心想早知道还是回房间得好。原来在镇子上,从没遇过这样的人……

“先生?是你老爹吗?”

“不、不是,是我的老师!”

“哈哈哈哈就是你的教父喽?你这孩子,连教父的话都听!”年轻女人宠溺似地拍拍尼尔的脸。

一听到“教父”,在吧台擦玻璃杯的酒吧老板布鲁斯不高兴般大声咳嗽着。

红头发的格雷琴凑到尼尔耳边道:“布鲁斯这家伙最讨厌宗教了,他不信教的。”

在两位女士的劝导下,尼尔不得已喝了一大口杜松子酒,结果被刺鼻的辛辣呛得肺都要咳出来了。酒店里一阵哄笑,酒吧里的众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乐滋滋地看两位风流女士调戏乡村小青年。

“格雷琴宝贝儿,今晚不来这儿做生意了?”红鼻子的酒鬼笑着,挑衅似地指指自己大叉开的双腿。

“哼,就你那快枪手,贼没劲儿!”格雷琴娇嗔地一扭头,“像弟弟这样多好,捏捏这胳膊,结实得像山毛榉!哪像你那滩囊肉。”

年轻的女人像模像样地用羽扇掩面一笑,众人又一阵爆笑。尼尔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像被蒙了层毛玻璃,他迷迷糊糊听到女人的声音,人家问什么他就乖乖地答什么。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来里茨干啥,是去都城谋生计吗?”

“唔,我、我叫尼尔伯恩哈德……老师病、病、病了,我去找,办法。”在栗色头发的莱丽娅的劝慰下,尼尔又懵懵懂懂地喝了剩下的大半杯酒。众人起哄似地跺脚、拍手,给他鼓劲儿,还有人自掏腰包又给尼尔要了一杯。

红头发的格雷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握住尼尔的手说:“尼尔,姐姐知道个神医!我跟你说,你去找他,管好!”

尼尔想点头,但只是晃了一圈脑袋。

“你是说左德拉主教?”

“就是就是!弟弟我跟你说啊,明天火戒节,你去都城西边那间大教堂,找一位叫左德拉的主教大人。他可是大大的圣人,经过他的祝福,没啥病不好的!前些久我那混老爹风湿犯得厉害,我替他去求主教赐福,结果第二天那家伙就下床跳舞了。记住啊,去找左德拉主教。”

一听“主教”,不信神的酒吧老板布鲁斯咳嗽得更大声了,深色的眉毛挑得老高。

香客们也纷纷称赞,说他们趁着火戒节来大都城一趟,就是要见左德拉主教。他可是至贤至圣的大好人,他的接班人拉斯诺也是个品德高尚的年轻人。

这时,驼背的看马人溜进店里,讪讪地对尼尔笑着说买燕麦的钱不够,还需要十枚金托尔。尼尔深深地一点头,手就往腰包里掏。

红发的格雷琴一把拉住尼尔正掏钱的手,指着驼背男破口骂道:“罗格!好你个混东西,真他妈恶心,想趁机骗人家的钱吗?平时你偷鸡摸狗就算了,今个儿还想打我干弟弟的主意?没门儿,滚!”

矮小的驼背男罗格的脸刷得变成酱紫色,干瘪的嘴唇颤颤地骂道:“臭□□!装什么贞女烈妇!给点臭钱还不是一样两腿大张!你有啥资格讲我!”

众人笑得更欢了,饶有兴味地看好戏。

被这么一笑,驼背男罗格的脸色更难看了,连□□都能侮辱自己!他慌神地举起一个啤酒瓶,猛地在桌角敲碎,挥舞着碎玻璃,像只气急败坏的獾。

栗色头发的莱丽娅上前一步,轻蔑地扬起下巴,那气势反而吓得驼背罗格缩了缩身子。

“我们起码是自己劳动赚的钱不是?”莱丽娅娇媚地瞅一眼四周的男人们,笑道:“和你这种只能靠偷靠骗的家伙不一样。”

“就是就是!”男人们兴奋地一齐跺脚。

只听见一声巨响!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酒吧老板布鲁斯,他大手一拍吧台,震得橱柜顶端的灰尘都落了下来。

“够了没?嗯!”他像只翘胡子的公牛,气哄哄地冲混乱的事态发威,“罗格你再不滚我现在就炒了你,让你去喝西北风!”

驼背罗格浑身一激灵,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老板布鲁斯气哼哼地抱着胳膊一屁股坐下:“我平生最他妈见不得欺负女人的混球!”

两位女士感谢地冲他飞吻。酒吧随即恢复了常态。

“男孩你过来!”布鲁斯冲尼尔比了个手势。

尼尔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下子趴在了吧台上。两位女士也欣然坐到他两旁。

“瞧着你亲切得很,我这人就是个大老粗,但好歹也做过几年骑士。”

尼尔一听这话,立马来劲儿了,仰头就灌下一整杯酒:“您做过骑士!太棒了,我、我最想做骑士了!您瞧,这是老师送、送我的剑!”

布鲁斯仔细地以两指摸索漆黑的剑身,又掂量掂量剑柄,“真是好家伙,你老师对你是真好,这剑可价值不菲啊。”

“嗯嗯嗯!”尼尔像得到了认同的小孩子那样狂点头,“我啊……最喜欢老师!”两位女士此时正拿着尼尔的剑,玩起了骑士与贵妇人的游戏。

“兄弟,我跟你说,十二年前我也是大名鼎鼎的皇家骑士团的一员,可惜教会那帮家伙谋权篡位,把国家弄得乱糟糟的。自从骑士长去世后,我也没心思继续呆下去,就跑回老家继承了老爹的小酒店。”布鲁斯轻蔑地看了一眼角落里正狂热谈论信仰的香客,啐了了口痰。

“嗯?什么——?”

“你不知道?这个国家十二年前还不是信教的国啊!那么大的事你竟然……好吧,看你年纪轻轻的,又是打那么老远的地方来,恐怕也是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好好的。”

尼尔赌气似地嘟起嘴摇头:“没……没有父母,只有老师。”

“是吗……可怜的孩子,”布鲁斯的眼神难得地软了一下,“可恶,这帮信教的混蛋!如果骑士长大人没死,怎么可能任他们猖狂到这个地步!我跟骑士长大人是同乡,家就在里茨。但是他是在学院长大的。他比我年轻还几岁,剑术好简直没得说。我刚入团时,他已经是历代最年轻的骑士团长了。”

尼尔很认真地趴在吧台上听着,时不时还小呷几口烈酒,像只猫一样呼呼笑着。

“我真的很敬重那个男人……他死后,我还留着他的剑作纪念。那些教会的混蛋,把他贬得一文不值……都是些畜生,畜生!别让我听见信教的!你等着,我给你看那剑。”

坐在一旁的香客听到了布鲁斯的抱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其中一个胖子跳起来指着布鲁斯的胡子骂道:“信教怎么了?你这个不信神的混蛋才是千刀万剐!”

“什么!你还跟老子杠上了!”布鲁斯刚拿出一把断剑,就狠狠地把剑拍在吧台上。

“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吹胡子瞪眼!教皇陛下就是太仁慈,才放任你这种不信神的臭虫满地爬!明天火戒节,你要有报应!”冬瓜似的香客边掳袖子边叫道。

布鲁斯以气动山河的粗口回敬对方。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其余的香客们还有庄稼汉们赶紧把两人分别拉住,连格雷琴和莱丽娅都极力劝布鲁斯消消气。

尼尔痴痴地笑着,摸索了半天才终于碰到那把断剑。众人的喧闹声好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好不容易才从摇摇晃晃的残影中看清这断剑的模样。

剑从中间断开,只剩一截残刃和剑柄。在酒店昏暗的烛光下,剑身如一月的银河般耀眼,不完整的反光似乎正努力展现着过去的荣光与辉煌。

“好、好美……这个哈哈……”尼尔颤颤地抚摸着残剑护手处的金银镶嵌饰物。那是一颗精致无比的金星。星星最核心的四道光芒是以白金打造,其侧的另外四道光芒则是亮闪闪的纯金,其余八条细长的光芒是白银,一直延伸到剑身与剑柄,象征着某种无尽的光辉。

“多漂亮啊,多漂亮!亚德里安和盖因的星星……”尼尔嘻嘻地笑着,酒店的嘈杂离他越来越远,不时还有玻璃瓶摔碎的声音。尼尔笑着,不知不觉间睡眠神已经完全将他抱入怀中。

VI.

伊戈不喜欢教皇邻邦,更厌弃这些繁缛且莫名其妙的宗教仪典。

“糟糕的时机。”伊戈打量着布置在街道两旁的火祭台。煤油的味道呛得骑士蹙眉,西比尔人鲨鱼般的嗅觉此刻反而是一种负担。

这些火祭台一直延伸向城市中心的主教堂,而教堂门口的主祭台也已经准备好了。伊戈大概知道,那些短命的庸人会在每个祭台里都撒上乌鸦血,然后拿绑着乌鸦羽毛的檞树枝点燃。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在教皇邻邦被视为一种极为重要的驱魔仪式,他们称之为“火戒节”。

过了午夜,火祭台燃起了好几座,庆典的光亮被音乐逐渐拨旺。街上随处可见身穿白衣、手背上画着“受祝福的翠眼”的孩子们。成年人也戴上以金绿色为主的束腰,拿着蜡烛来到大祭台边等待取火。在这样的气氛中,一身漆黑的骑士似乎并不受欢迎。

“那边的魔鬼,你站住!”

伊戈低头,发现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挡在他跟前。他们挥舞着系有红绸带的檞树枝,挑衅似地抽打着伊戈的剑,并举起他们画有绿眼的右手。

“黑色的魔鬼,”一个红发的小女孩挡在最前面,试图以一种极为严肃的口吻喝斥伊戈,“以绿眼睛的圣子的名,你现在就要被封在火焰里!”

一个瘦弱的男孩扯着她的袖子,怯怯地说:“你们别闹了,他才不是魔鬼……而且,他有剑……”

另一个戴金饰的男孩推开同伴,中气十足地喊道:“我就是圣子,现在我把世间的恶都投入火中!火就是你的牢笼,魔鬼!从现在开始,你将永远为人类所奴役!”

男孩子这么一喊,别的孩子也纷纷表示要演圣子。

看着这群相互争吵的人类的孩子,伊戈叹了口气:“难怪公爵大人会那么讨厌教皇邻邦这套东西。”西比尔骑士纵身一跃,以超越普通人类的脚力攀上了黑暗的屋顶。

一群惊呆了的孩子愣愣地向上望着,随即才意识到刚刚被赶走的是北边的魔鬼!孩子们欢呼起来,只有那个瘦弱的男孩一直低头沉默。

从高处看,分别从四个方向开始点燃的火祭台在夜里如同融化的琥珀,但伊戈只觉得反感,反正教皇邻邦所谓的“魔鬼”,应该就包括他的种族。

不过……如果是公爵遇到刚才那帮孩子,恐怕会被捉弄得要哭出来。想到这里,伊戈不禁一笑。

他看向主教堂那高耸的尖顶,他的目标恐怕就在那里,伯恩哈德家族的藏书。

VII.

梦见那温柔的手,正抚摸着他的头。

「那个人也将引领你的航路,尼尔。」

额头很凉……

「尼尔是第一次见到雪吧?瞧,很软对不对?拉住我的手……嗯,我也觉得这漂亮极了。」

是的先生,漂亮极了,山川白花花的,天空与大地没有分别。没什么比和老师在一起更开心的了……

「在这里真的会开心么?尼尔,你不想回学院去吗?」

想要和老师永远在一起,是的,永远。

火焰,他梦到火,浓烟刺得眼睛直流泪。房门紧闭,所有书都在燃烧,他抱着自己的那本书坐在地上,他也会烧起来的,很快。但恐怖的门被猛地撞开了,出现的并非那些可怕的脸。黑发的男人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喊着他的名字:

“尼尔——!”

尼尔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像真的是刚刚从火灾中幸免。他不禁捂住嘴,他刚刚叫了自己的名字?整个后背似乎都被冷汗打湿了,脸颊上也凉冰冰的。

他发现自己是和衣躺在房间的床上,对面的伊戈的床位仍未被动过,天还很黑感觉不出时间。

“呃头好疼……”尼尔揉着太阳穴,脑袋仍昏昏沉沉的。

屋外的异样的火光吸引了尼尔的注意力。

“着火了?!”从窗户看出去,街道上燃起了巨大的火焰。尼尔抓起剑就向楼下跑去,结果跟正上楼的壮汉撞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您没事吧……啊,是您。”尼尔怎么都想不起这个蓄着髭须的酒店老板的名字,只记得昨夜好像和他聊得很开心。

布鲁斯伸手拉尼尔起来:“小伙子,你怎么才睡三四个小时就醒了?现在才凌晨四点来钟啊,你昨晚喝了几杯就不行了,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也一直没回来,我就把你背回了房间。”

“啊?现在才四点么……不对!先生,外面起火了!得快点喊大家来救火……”

布鲁斯一把拉住正要匆匆往外跑的尼尔,快活地大笑起来:“哎呦你这孩子,我太喜欢了!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那些信教佬的火戒节吗?”

尼尔茫然地摇摇头。

布鲁斯搂着尼尔的肩,指着一楼空无一人的酒吧说:“喏,现在店里除了你就是我,别的家伙都去参加庆典了。反正我是死都不去哼!之前你们来时那么热闹,也是因为那些傻瓜在等午夜的火戒节开始。来吧孩子,不信教真是好样的!咱哥俩再喝两杯,我请你!”

看布鲁斯倒了一杯威士忌,尼尔赶忙摇头,他总算想起来自己头疼的原因了。布鲁斯笑笑,给尼尔倒了杯牛奶。

“老弟我跟你说,那些家伙让你去找什么‘至贤至圣的主教大人’,”布鲁斯拿腔拿调地学着那种虔诚的口吻,又灌了一口威士忌,“都是骗子,主教的祝福能治好病?别逗了,主教一祝福,骡子都能生出狮子!你要真想看病得去‘学院’,人家那才是真才实学的医术,是琢磨真理。那些翻翻嘴皮子就能吹出朵花来的主教比?”

“谢谢您,布鲁斯先生……不过我还是会去看看的,不管什么办法我都会去尝试,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尼尔低下头。

“反正我跟你说了吧,我偏就不信教会那一套歪门邪理!当年皇家骑士团的纹章就是‘燃烧的心脏’,但教会那帮子老头偏偏说火是魔鬼的象征,说什么‘仁慈的圣子用最后的力量把世间的恶都封在火里’,什么‘绿眼睛的圣子’,敢情他们还见过圣子,知道人家眼睛啥颜色?太荒唐了!对,咱接着说,火被他们看做坏东西,骑士团也是。他们凭什么污蔑……啊,这群卑鄙小人!”布鲁斯气得胡子都在颤。

尼尔忽然想起来昨夜听到的骑士团和教会的事,就好奇地继续问下去。佩列阿斯先生不曾和他说过教皇邻邦的这些事,况且镇子上的大家几乎都不信教。

“被刺杀了……他……”说到骑士长的死,布鲁斯大叔好几次都哽住难以继续说下去。

“骑士长大人是被刺杀的么?”尼尔心里一阵难过,而且听布鲁斯大叔说了那么多骑士长的事迹,他打心底敬佩这个人。

“不!那是他们,是教会的说法。但我知道,他是被叛徒给卖了!被信赖的部下杀死了。那个见习骑士是奥米伽人,叫德米特里,本来骑士长大人最器重的就是他……更可气的是教会那帮人利用了骑士长大人的死,得手之后又污蔑他是叛国者!该死的教会,千刀万剐的东西!我告诉你,就凭骑士长大人的功劳,别说全国各地了,就在咱里茨都该有几座他的塑像!呵,就连我们这些前骑士团的家伙也没好果子吃,教会还等着跟咱们算账呢。我算是混得好的,起码还能经营个小酒店,其他人呢?”

尼尔感叹息道:“您为什么不到西边的那些国家去,它们并不信奉宗教吧?”

布鲁斯冷笑一声:“呵,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还瞧得起那些国家,就是因为他们都还敬重骑士长大人。但你以为教廷会挥着手绢跟咱告别?没门儿,别说出边境了,我连从里茨去趟都城,都会被警察局盯得死死的。可惜我是个大老粗,不然我肯定投奔‘学院’,去为探索真理做贡献,哪怕给学者们烧个火、做个饭啥的都成。反正就算是教廷的警察头子,都没权利踏进‘学院’一步!而且咱们里茨之前就是以‘学者世家’著称的,出过不少大学者。”

两人聊了一会儿,布鲁斯大叔一定要尼尔去街上逛逛:“虽然信教的很可恶,但庆典还是很有趣的。”

尼尔拗不过布鲁斯大叔,只好出门去了。他想自己很快就回来,到时候如果伊戈也回来了,那就立即赶路。

街道上果然热闹得让尼尔心动,除了盛装的人们、装饰华丽的火祭台、还有不少出售山楂做的驱邪糖果和绿葡萄圣酒的商贩。他想起小时候先生带他去看帝国的冬季庆典,那可比这热闹多了,到处都是漂亮的冰雕,街上飘着刚出炉的果酱点心的味道,流动的人群制造出一种快乐而嘈杂的气氛。那时他坐在老师肩上看戴面具的□□队伍,可不到一会儿佩列阿斯先生就吃不消了,还是伊戈把他抱到了肩上,卡洛亚洛先生则忙着往嘴里塞烫呼呼的梅子糖。

“老师……”尼尔摊开手掌,又轻轻阖上。

那双手是温柔的,不论是他难过、困惑、或是感到幸福的时候,那双手都会握住他的手。他当然清楚,老师一直都在努力给他最好的东西。在他发高烧的时候,那个人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地守在他身边。当他在森林里迷路,那个人和镇上的大家通宵彻夜地寻找他,喊着他的名字。每次他生日,不消提什么,那个人总会带来他最喜欢的东西。而他第一次猎到野兔,那个人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尼尔总是不明白老师的心思,不过有一点他非常清楚:佩列阿斯先生总是希望他能选择自己所期待的未来。

高高的火焰向着黎明延伸,火光的金红照亮人群欢笑的脸。

“可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这样的未来有什么意义……”

尼尔忽然生发出一种令自己不安的念想,一方面他觉得自己都是大人了,怎么还会如此渴望那个人的拥抱,可这种愿望确实强烈到了让他几乎难以稳住呼吸的程度。他忍不住想下去,那个人的轮廓,两肩和手腕,一看就是长期待在书斋里的背脊,及腰的黑发的触感就像河水……想到这里,尼尔不由地耳根发烫。少年狼狈地揉揉耳朵,拍打脸颊。

心不在焉的尼尔忽然被什么撞上了。他兀地回过神来,原来是正嬉戏追逐的孩子撞到了他身上。红发的女孩跌坐在地,泪眼汪汪的样子怕是摔疼了。一个穿亚麻短衫的瘦弱的男孩赶紧安慰女孩子,轻拍着她的背。

尼尔蹲下身子,满怀歉意地笑着揉了揉小姑娘那头乱蓬蓬的红发:“抱歉亲爱的,您摔疼了么?”

小姑娘本来正抽鼻子,可一看到尼尔温和的笑容,哭泣的愿望也渐渐消散。她定睛看着尼尔,郑重地摇摇头。

“是么?真是好姑娘。”尼尔冲小姑娘伸出手。

那孩子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尼尔的手,自然得仿佛是出自某种信赖的本能。

原来孩子的手这样小,尼尔忽然觉得。当年先生牵着他的手,也是这样的感觉么?

尼尔轻轻地把小女孩拉了起来。

“作为补偿,请允许我为您变个戏法,请问谁有纸张?噢,谢谢。”尼尔接过瘦弱的男孩子递来的一张毛糙且发黄的纸张,上面画着孩子歪歪扭扭的涂鸦。

孩子们看着青年将纸张在掌心摊开,两指按住纸的轴心,嘴里念了几句奇怪的语言。只见青年微微一笑,两指在纸上一划。

毛糙的纸张立即获得了生命一般,扑腾着轻飘飘的翅膀,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天哪,变成纸蝴蝶了!”惊呆了的孩子们尖叫着,踮着脚尖试图去抓那虚妄的生命。

瘦弱的男孩子喊道:“您是术士!”

尼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哈哈也不是,不过是跟老师学的小把戏,不过也只有这一招。除了变纸蝴蝶,别的什么都不会。”

孩子们缠着尼尔,说要看新的戏法。但尼尔一再强调自己实在没辙了,孩子们才不情愿地作罢。

“我们去叫布鲁斯大叔!”穿亚麻短衫的男孩迫说道,“大叔每次都说好要陪我们出来过节,可又总是窝在店里不出来!我们这就去把他拉出来。”

说罢,孩子们嬉闹着跑走了。

尼尔不禁一笑,心想原来布鲁斯大叔是个那么温柔的人。

酒店外越是热闹,布鲁斯就越是心烦。他将威士忌一饮而尽,拿出那把断剑。烛火与夜蛾的影子在金属的反光中摇曳。

布鲁斯一阵心酸。要不是那个人,他恐怕早就因赌债高筑而被打死了。或者作为一个酗酒的废物,死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

“‘众火归于斯,荣耀是光,我是您身后永远的影子……’”只有这句誓言,任他烂醉如泥也无法忘记。

有人推开酒吧的门。布鲁斯心想,恐怕又是那群调皮鬼。

他佯装怒意,挥着拳头喊道:“喂,小鬼们!不管你们再怎么撒泼打滚,我都不会跟你们出去!也不给你们买醋栗糖!”

但他猜错了。

VIII.

伊戈从厚厚的灰尘中抽出一本书,扬尘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喷嚏,自从来了教皇领邦他的鼻子就没好受过。

里茨的主教堂的尖顶中收藏着不对外公布的书籍。这里虽说不上戒备森严,但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信众往来不绝的大堂绕到二楼,再打开通往顶楼的重重封锁,也确实是件麻烦事。

虽然说是“收藏”,但很明显这里的书籍并非受教会欢迎的存在。地板上的积灰已经厚得像一层霜,仅有的几个足印上又积了一层浅灰。众多的书架让本来宽大的空间显得格外拥挤。书架没被防灰布盖住,倒是角落的几个高背椅还勉强蒙着布罩。虽然被如此潦草地对待,但每本书都被精心地用铁链拴住,与书架锁在一起。

伊戈翻开手中的书籍。这书显然是被火烧过,边角几乎都碳化了,轻轻一碰就碎。像这样被烧过的书,在这里数量惊人。

书的扉页有书主人的签名:普洛斯伯恩哈德。

伊戈想:“这恐怕就是尼尔的……”

他想起佩列阿斯第一次带尼尔来帝国时的场景:

那天雪刚停。公爵大人一如既往地待在图书室,在画那位阁下的肖像。

自己远远听见马车的声音,便对公爵大人说:佩列阿斯老师到了。

“太好了,等他好久啊!伊戈,咱们到门口去迎他!”公爵大人接披上大衣,兴冲冲地就往门口去了。

马车停在庄园门口,佩列阿斯从车上下来,看来他穿得还是很单薄,公爵大人一定会责斥他的。不过阁下并未如往常那样迎上来,而是转向车厢,将一个孩子抱了下来。

他蹲下身,和那孩子说了些什么,然后牵起孩子的手,远远地踏雪走来。

“啊,莫非……那是佩列阿斯的儿子?难、难怪他好久没过来了!”公爵大人慌乱地挠头,“没准备礼物!怎么办啊伊戈!”

伊戈有时候真不知该拿这主人怎么办才好:“公爵大人,佩列阿斯阁下是黑发的契阿索人,可这男孩金发碧眼。”

那孩子穿得倒是厚实,摇摇晃晃地踩着雪,不时还俯身仔细地摸摸积雪。佩列阿斯阁下极有耐心地一直和那孩子解释着什么。两人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来到公爵大人面前。佩列阿斯阁下平时是不会这样失礼的。

“佩列阿斯你怎么还是只穿这么点儿,迟早得冻死你!”公爵大人欣喜地拥住老友,蹭蹭他的两颊。

伊戈则向佩列阿斯大人鞠躬行礼。

那孩子也很有礼貌地向公爵大人问候行礼。三四岁的样子,笑得那么开心,简直让人好奇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笑成这样。他一直拉着佩列阿斯阁下的手,像只小狗似的不离阁下半步。

佩列阿斯也笑着介绍,这个孩子叫尼尔伯恩哈德。老师能这样笑出来确实少见,之前他大都是一副阴郁的神情。

“伯恩哈德?这孩子姓伯恩哈德?”公爵大人笑着抱起那个孩子,将他高高举起,还拉住他的手在雪地里转圈。公爵大人一向喜欢孩子。男孩似乎也立即喜欢上了他,一直抱着他的腿不放。

“伯恩哈德先生,难道是‘学院’那位有名的学者?”

“是啊,”佩列阿斯笑笑,“我原来的老师。”

伊戈阖上书。看来这里几千本伯恩哈德家族的藏书,没一本是公爵大人要的。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已经开始退潮,天边渐渐泛起淡紫色。马上就要天亮了。

“将男孩送到亲眷身边,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若他还是愿意回帝国,便再带他回去。”伊戈这样想着,转身离开。

可他顿了顿,又看一眼伯恩哈德家族的藏书。他抽出剑,对准书的锁链。

“……”但黑衣的骑士终于还是收起了剑,“既然佩列阿斯阁下嘱咐过,那还是等尼尔自己去寻求答案吧。”

尼尔跟随人群来到教堂前的主祭台。身着盛装的神甫们已经列于教堂的台阶上,参加仪式的孩子们站在他们两侧,一队孩子捧着盛着碧绿的圣酒的玻璃碗,另一队则手持绑着乌鸦羽毛的檞寄生。

启明星低垂于天幕的边缘,拂晓苍白的骑士步步紧逼,纯粹的深蓝最终退居于穹窿至高点。所有人都在仰望,如期待最初的火焰般期待黎明降临。

左侧的神甫们牵着捧圣酒的孩童,款步至祭台前,在圣酒中蘸一蘸手指,再向祭坛轻洒。

尼尔好奇地向身旁的大娘求教,大娘告诉他这是象征圣子为了封住魔鬼“卡塔西斯”而献出自己。

仍伫立于台阶上的神甫们开始缓慢地诵咏经文:

“白昼之初是他,最后的来者是他。我将脸贴近噩耗的口舌,倾听他;他说,他看见那杰出的人毁于疯狂。然而他能照亮,创造一个如泪水般亲近的国……”①

尼尔兴致勃勃地看着仪典的进行,他觉得有趣,这些东西和帝国那边完全不一样。他发现人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凝重的神色,不论是稚嫩的面孔,或是布满皱纹的脸,所有的眼睛都那样认真,他们不过是看着这一系列象征或符号,却如同亲眼见证着神圣的奇迹。

尼尔不由地想:“原来宗教这么好玩。不过先生可讨厌这些了,但凡有信教的人来看病,他一律不见。但也不奇怪,‘学院’为了保持对真理的忠诚,是不允许信仰宗教的,老师大概是保留了学生时代的习惯吧。哦,要点火了!”

尼尔满怀期待地看着神甫们从孩子手中接过檞寄生,围住祭台。一位清秀的翠眼青年持火把从教堂中走出,他高举起火把。

“说不定老师看了这么好玩的仪式就不会讨厌信教的了。”尼尔嘟囔道。

所有人都十指交叉,合十当胸。仿佛整座城市都在静憩中等待着火焰的升起。

忽然身后的人群一片嘈杂,有人在大叫,在跑。

“怎么?!”尼尔依稀听见了那喊声。

“救命啊,着火了——!”

男人们往起火的方向跑。尼尔一抬头就看到滚滚浓烟。

“那个方向是……”

转过街角,他看到“黑麦”酒馆已经完全被包围在火焰之中。

“有、有什么人在里头吗?”一桶接着一桶的水地被提来,但都徒劳无功。

“不知道啊!”

尼尔跑到酒馆门口,听到有孩子在哭。他一回头,看到那群孩子在哭,他之前遇到的孩子。孩子们边哭边扯着大人们的裤腿:“布、布鲁斯大叔肯定还在里面!肯定的!”

大人们赶紧安慰道:“不……不会的啦,他肯定出来看庆典了。”

“他就是在、在、在里面哇,我们不喊、喊他不会出来的呜啊……”

尼尔的心咯噔一下,他想起布鲁斯对他说的:

「你瞧,现在店里除了你就是我,别的家伙都去参加庆典了。反正我是死都不去哼!」

孩子们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不住地淌。

「跟你说吧小兄弟,我真的很敬重骑士长大人……」

热浪滚滚,大火的声音就像野兽在啃食。

尼尔咬咬牙,紧握双拳。

「我是剑,我是火焰。」②

红发的格雷琴也赶了过来,她抱住自己的小妹妹,安慰这群痛哭流涕的孩子。忽然,她听到人们在惊呼:“有人跑进去了!”

格雷琴一抬眼,顿时愣住了。那蜂蜜酒一样的金发,她不会看错的。

“尼尔——!”

TBC

*①此处的祈祷文化用了阿多尼斯和金斯堡的诗

*②出自海涅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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