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鲁师殒命(1 / 1)
草原的清晨也很美,温柔的阳光照在大地之上,不冷不热。
湖白蹲在河边,将双手放入水中,洗去上面残留的血迹。挽醉归在一旁看着,良久,终于忍不住问她,“不痛吗?”
“什么?”湖白抬起手,用绣帕小心翼翼地擦干水渍。
挽醉归看着她那双手,“寻常人一般都不敢这样洗伤口,沾了水,会更痛。”
“没关系,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样才能好得更快。”湖白站起来,走到一边的石块,上面早已安置着捣碎的草药。她坐在石块上,低头开始给自己敷伤。
挽醉归看着她专注的模样,说道,“原来你也是好强之人。”
“也?挽醉归,你也是吗?”湖白用棉布缠绕十指,抬起眉眼好奇地看着他,“你能够成为京市里身价最高的戏子,是因为你的好强吗?”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回问,心想她当真是一分也不肯让与的。只好尴尬一笑,“算是吧。”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挽醉归见她包扎好伤口,走过去牵起饮足水的马。
湖白四处望去,这是一片陌生的地方,她凭着记忆找到来时的方向,“祝家商队那边自然是不能回去了,就算回去,他们也不会答应我救回鲁家长辈的。我想自己去荒地那边,哪怕看一眼也好。”
“我答应阿缎,要护你周全的。”挽醉归跳上马,然后微微弯腰,将手递给她。
沙漠的天气依旧酷热,就这样一连赶了几天的路。
鲁师周边没有了那个少年,行程颇为枯燥无味。他做梦也没想到少年早已孤独地死在草原之上,在第二天的阳光照耀下来的时候,被俯飞下来的秃鹫咬尽腐肉,化为一堆枯骨,任凭雨水洗涤,直到很多年之后,被一个牧羊孩童从土里挖出骨头,做成了一支骨笛。
而那时候,沧海桑田,天下大变,西域雪山之巅的巫术盛行,进入了巫治社会。
那也是好久好久之后的事情了,鲁师也早已转入轮回之道,经历数世。
而此刻,鲁师正默默地跟着狱卒走向未知的荒地。举目望去,这一行囚犯只剩下寥寥数人,并都是老幼之辈。那些年轻力壮的后生在白苍劈裂锁链之后,都四散逃亡去了。
如果可以,濑大也想逃亡了。因为这一次回去,上头必定会发现他们放走了多数囚犯。在某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囚犯了。
这几个将来的囚犯押着现在的囚犯,一路沉默,形成极其惨淡的情形。
“大人,我们也逃吧。”有个年纪较小的狱卒哭丧着脸,“我们把囚犯放走了,这是大罪啊。”
濑大回头看看这群苦命□□的人,垂头丧气,“逃?我们能逃到哪里?家里的人怎么办?”他仰头望着天上的太阳,因为刺眼又慌忙低头,“还不如谎报这些囚徒在路上暴病死去了。”
“可是,哪有老头都活着,年轻人都死了的道理啊……”那小狱卒哭丧得更厉害了。
或许是一语成谶,因为天气太热,他们带的食物开始变质,就在快要抵达的时候,陆续倒下了几个年老的囚犯。而濑大肩膀有伤,虽然身体底子好,苦撑了几天,在某天夜晚,却惊觉自己的伤口开始溃烂。而之前在绿洲小镇买的伤药已经用光了。
他想通知附近的人,却又想起那夜白狼之战,自己已经把信号弹用完了。
只有逃了,他绝望地想。带着这一身的病与伤抵达当地官衙,肯定会以防范瘟疫的借口把他们全部秘密杀死或者赶到更加荒凉的地方的。
但是想要逃,似乎也晚了。前面是死路一条,后面是漫漫沙漠。
濑大整装行李,索性就搭了个帐篷,在原地驻扎了下来,准备默默等死。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鲁师也病倒了。族中的人也是逃的逃,死的死。他四顾望去,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靠在帐篷边缘,然后从腰间解下装水的葫芦,想要喝口水解渴。
手中的葫芦已经轻飘飘,他把它完全倒置,半天也没有滴下一颗水。
鲁师舔舔自己苍白的嘴唇,苦笑一声,他怎么忘了,这水从昨天开始就全部用光了。
上天想要一个人以这种方式死去,从不会手下留情。他不想死在帐篷里,于是努力地走到外面,找到一块不远不近的地方,他抬头望去,却看到遥远的雪山。
因为隔得太远,他只能看到那隐隐的雪白山尖。忽然一种宿命般的悲凉卷上他心头。这种感觉来得新奇而古怪,他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算卦,上面隐约写着的四个字,暗示了一个他至死无法参透的玄机。
“巫行天下……”他喃喃念出这四个字,想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又想了很多,直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湖白他们赶来了。
阳光璀璨一片,鲁师看着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女孩,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捧着精心制作的琉璃眼珠,跪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大堂之上,年轻的王后身怀六甲,从座位上慢慢走下来,脸上带着落寞的微笑,那张美极的脸上留着一只空荡荡的眼眶。
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不是天女箭也不是红霜冷叶,而是这一只镶嵌在美人脸上的琉璃眼珠。
因为这一颗眼珠,他获得了半生的荣华富贵,也因为这颗眼珠,他流放此地,即将凄惨死去。
现在,他仿佛看到年轻的王后朝自己走来,她依旧很美,美得让他不敢生出一分遐想。这道优美的身影蹲下来,他好像听到她在哭,又好像没有。
湖白没有哭,只是落了一滴泪在他的手心。她叫了他一声,“爹爹。”
鲁师眼睛慢慢睁开,他以为是鲁浣纱,再仔细一看,却是养女湖白。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父亲,这一声却让鲁师心生愧疚与紧张,他应该告诉她身世的,但一张嘴好像被粘住了,怎么也张不开。
“您想说什么?”湖白连忙捧上清水,“您再坚持一下。”
鲁师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词,“王后……”
挽醉归护在四周,因为剩下的人见到有人来了,纷纷跑过来要水。
他们都病得极其严重,走不了几步路,有的甚至直接倒在帐篷门口,再也爬不起来了。挽醉归看着这副惨状,忽然想起自己来到京市之前发生的那场瘟疫。
整个小镇都陷入生死恐慌里,疾病无孔不入。他心生不忍,可是自己带来的水也剩下不多了,这么多人根本不够分。他一旦拿出水来,反而会引发一场争夺战。
偌大的沙漠之上,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帐篷有着生命活动迹象。仿佛是汪洋大海里苦苦支撑的漂流小舟,挽醉归感觉很奇怪,与其呆在这里等死,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
继而想到他们的身份,心里一阵恍然。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
湖白放下悄然逝去的鲁师,心里空荡荡一片,茫然到了极点。
碧纨死去的时候,她虽伤心,心里却极其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现在,她竟麻木得几乎感觉不到什么,连应有悲痛都被这股茫然吞噬走了。
“湖白,我们走吧。”挽醉归没有办法,将马匹和水、粮食都留下来给他们自己处置。有了马,或许还可以让他们逃出几个来。他拉起湖白,然后找了一块空地,用沙子将鲁师掩埋了。
湖白茫然地看着,她看到天际飞过的老鹰秃鹫,忽然走上前,“入乡随俗,就用天葬吧。”
她冷静的样子,却让挽醉归越发担忧。
“你没事吧……”挽醉归看着她蹲下身,把沙子扒拉开来,快要好的手指伤痕脱了痂,又裂开。
湖白望着天空淡薄的云层,喃喃道,”这样不好么?虽然我们说入土为安,但回到大自然里,转入循回之道,这也是他喜欢的吧。你看,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张谶言,他看的最后一眼,是远方的雪山之巅。”
雪山之巅?!挽醉归面色微微一白,“那个盛行巫术的地方……”
但京市里本来就要不少人相信这些,他只好默然。
“就这样把他们留在这里,好吗?”湖白离开之前,看着那顶小小的帐篷,眉眼担忧。
挽醉归一摊手,“没办法啊,他们不会跟着我们走的。与其担心他们,不如想想你自己以后怎么办吧。”
湖白微微一愣,随即想到等在西域小城的祝静素,她目光黯然,“现在我也只有先去找她了。”
“她?你要去找你的妹妹吗?”挽醉归却以为这个“她”是指鲁浣纱。
“不是的,我要回到京市。”湖白定下心来,“我答应过祝静素,要帮她查一件事情。”
挽醉归闻言咧嘴一笑,”正好,这个鬼地方我也呆腻了。阿缎他在京市恐怕也等得着急了。”
”挽醉归,我可以跟你商量个事吗?”湖白正色道,却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道,“我回到京市的事情不要告诉他,好吗?”
“为什么啊?不告诉他,我要怎么跟他交代?”
“因为,我要查的那件事,可能会伤害到他。”
他们说着话,越走越远,渐渐地便来到了一座小城。